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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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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合,雄鸡、斗鸡、母鸡的各种叫声尽皆惟妙惟肖,引得庭院外一片鸡鸣声。狗吠者更是出色,夜半狗吠、春情狗吠、厮咬狗吠、觅食狗吠、撒欢狗吠等,不一而足,尽都可与真狗一般无二,竟引得田文的几条凶猛猎犬狂吠不止。盗物者也是神奇,光天化日之下走过田文身边,便拿掉了他藏在大袖中的白丝汗巾。田文心中一动,大笑一阵,竟收下了这三个鸡鸣狗盗之徒。此举轰动临淄,引来朝野一片嘲笑,田文浑然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然则,门下的有识之士也不满了。一日,田文到门客大院视察,远远听到当门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弹剑之声,俄而一人高声吟诵:“鸡鸣狗盗兮竖子锦衣,磐磐壮士兮无车无鱼。安得骏马兮一去千里,高山大川兮藏我布衣。”田文听得仔细,遥遥拱手道:“怨声载道者,可是冯?”弹剑者淡淡道:“怨声不隐,正是冯也。”田文笑道:“从此刻起,先生便是我门下舍人,总掌府事。”转身吩咐家老,“即刻给先生配备骏马高车,一等俸。”家老答应着疾步去了。冯愣怔良久,方才默默地深深一躬。出得庭院,随行一个门客幽幽笑道:“一个酸布衣呻吟两声,便有了高车一等俸,公子何以服人?”田文一阵大笑道:“你也如此呻吟两声我听,自然一视同仁。”门客顿时红着脸不再多说了。
    就是这个冯,一掌事便做了一件令田文刮目相看的大事。
    那时候,天下除了秦国彻底废除了分封制,其余六大战国还都程度不同地保留着封地制。齐国对贵族与功臣的封地素有宽厚之名,田婴便领有封地二百余里。田婴家族与中原战国的大家族一样,也是内部分封:父亲将自己所领的二百余里封地,分给嫡长子田彤五十里,庶出子田文四十里,由他们自己掌管封地的民治赋税。田文洒脱不羁,素来不屑于钱财算计,便派冯代他视察封地民治并清理所欠赋税。
    十日之后,一个门客飞骑回报:冯不听随行门客劝阻,竟将赋税债券一把火烧了,更大胆的是,也把封邑大夫当场杀了。田文大惊,这烧债券还则罢了,封邑大夫可是国府直派的官吏,如何轻易杀得?他无暇多想,立即飞马赶到封地,迎接他的却是万千民众的夹道欢呼,“万岁”之声铺天盖地。
    田文查实:封邑大夫非但克扣赋税,假造债券,而且苛虐治民,确实罪有应得。虽则如此,他自己一个白身公子也无权先斩后奏,更何况冯一个布衣门客?冯却很是坦然:“杀掉一个酷吏,少收千石赋税,却得狡兔三窟,公子不以为然么?”
    “狡兔三窟?”田文感到惊讶。
    “狡兔之窟,性命根基也。”冯的眼中闪射着狡黠的光芒,“天下大争,齐国多事。自此以后,公子回到封地,便可得民死力,岂非一个永久洞窟?”
    田文恍然大笑,非但一力承担了“私杀吏员”的罪名,且对冯更是器重异常。否则,这次白身担大任,冯如何能做他的行动总管?当然,父亲寥寥数语,也明白地告诉他:大父国王完全知晓他的门客力量,而且正是要利用这种力量的布衣身份,以使国王与国府隐身到幕后周旋,你田文孺子白身,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按此推测,国王对事件的每一步进展肯定也都清楚,只是不出面罢了。既然如此,却为何要在他还没有接触苏秦一行,事情还没有任何眉目时召见他?“君心似海,猜不透也。”田文苦笑着摇摇头。
    “来者可是公子文?”一个轻柔清亮的声音拦在了对面。
    田文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王宫最深处的碧玉池。奇也,轺车不得进宫,如何我的轺车能进到这里来?匆促间田文顾不得细想,恭谨一礼道:“正是田文,奉召晋见。”
    “公子随我来。”绿纱长裙摇曳着身段隐没在灯影之中。
    对这些女官,田文可是不敢怠慢,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便是。近年来,祖父老国王性情大变,身边内侍、护卫、文吏竟然全部换成了清一色女子,从妙龄少女到白发老妇,王宫女子竟多达数百。如果是魏惠王如此,天下任谁也不会感到奇怪,魏罂本来就是个浮华纨绔子弟也。可齐威王田因齐却是天下有名的正干君主,不近女色厌恶奢靡勤于政事宵衣旰食,惩治贪吏的酷烈壮举曾经使天下为之变色。如此一个英名四播的君主,晚年隐身于深深宫闱,沉溺于裙带海洋,当真是不可思议。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威慑光芒却并未因此而丝毫减弱。本性桀骜不驯的田文,唯独对祖父老国王敬佩有加,常感到以自己的阅历与智慧尚远远不能看清这座云遮雾障的高山。
    碧玉池实际上是一个一百余亩地的大湖,湖边草地树林,湖中岛屿相望。一到暮色,座座岛屿的亭台上风灯点起,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恰似一座座仙山。田文没有来过碧玉池,可知道这是老国王晚年开凿的大湖,一建成便钉在了这里,再也不去其他宫殿,更不去临淄外的那几座行宫。从湖边向里走,先过了一片草地,再过了一片竹林,又过了一片森森松林,田文看见了一片隐隐灯火,渐行渐近,灯火也大亮起来。
    在看见灯光一片的时候,领路的女官将他“交接”给了另一个白纱长裙的女官,脚下也变成了白玉铺就的大道,一座城堡式的宫殿被遍体灯火照得一片通明,背后却是一座黑黝黝的大山。田文不禁大为惊讶,临淄地处海滨平原,哪里来如此一座大山?仔细一想,却是恍然——这座大山定然是开凿大湖的泥土堆积而成,山下城堡也定然是依山而建,山外依然是王家园囿。恍如仙境的灿烂城堡外,看不见一个护卫甲士,也没有任何弦歌之声,寂静得就像天上的洞府。
    走进城门,田文又被“交接”给一个红纱长裙的女官。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田文也始终没有看见一个卫士。大约一顿饭的辰光,田文随女官来到一片竹林前,穿过竹林,一座很是普通的青砖大屋矗立在面前。趁着女官又在“交接”的时刻,田文稍稍打量了一番,这座青砖大屋的墙体完全是一丈见方的巨大石板拼砌而成,房高三丈有余,很可能是两层石楼。一丈之下,看不见一个窗户,只有接近屋顶的部分有三个方洞。
    进得大屋门厅,迎面一阵暖气烘烘扑来,与外面的萧瑟寒凉顿然两重天地。过得门厅,是一座巨大的影壁,影壁后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天井庭院。庭院中花木葱茏,飘出的香气直如春日郊野般清新。穿过天井庭院,进入了一间明亮宽敞的大厅,大红地毡,帐幔四垂,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敢请公子入座,稍候片刻。”紫衣女官飘然捧来一盏热茶,又飘然去了。
    一盏热茶堪堪饮完,田文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喜欢粗豪的生活,一旦进入这细巧豪华的深宫重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突然,他听见帐幔上方有一种奇特的轧轧之声,仿佛城堡在放吊桥一般。田文目力耳力都很敏锐,立即判断出这是楼上放下的一种天车,随着轧轧声止息,天车显然已经落地了。田文心中清楚,却只是肃然端坐,目不四顾地品茶。
    “禀报我王,公子文奉命来到。”紫衣女官不知何时飘了出来,站在田文身旁。
    田文连忙站起,对着帐幔后深深一躬道:“田文参见大父王——”
    “田文么?入座便了。”帐幔后传来那个熟悉的苍老沙哑的声音,“苏秦将至,樗里疾未去,你当进入直面周旋也,可有难处?”
    听到这威严中不失关切的天音,田文心中一动,几乎就要说出自己的难处,但还是生生忍住,高声答道:“为国效力,田文自当冒死犯难。”
    “赤心报国,孺子可教,田氏有后也。”苍老沙哑的声音喟然赞叹,片刻喘息后缓缓道,“本王特命:田文立为田婴世子,以本王特使之身与苏秦等斡旋,建功后另行封赏爵位。”
    “田文谢过我王!”
    “田文,记住八个字:不卑不亢,不罪强梁。非如此,不保齐国。”
    “田文谨记我王教诲。”
    “一个月内,你可随时晋见。好了,去吧。”
    田文还没有来得及拜辞,那轧轧声就升上了高处。田文尚在愣怔,帐幔后飘然出来一个紫衣玉冠的中年女官,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玉匣:“公子,这是齐王的令箭、虎符,一月后缴回。敢请收好了。”田文对着玉匣深深一拜,接过来抱在怀中。
    出得宫门,一辆轺车已经候在白玉大道,一名女官请田文上车。片刻之间,轺车已辚辚驶出王宫。田文下车,换乘自己的轺车飞驰而去了。
    回到府中,田文还是在梦中一般,几乎不能相信这梦寐以求的尊贵就如此这般地如愿以偿了?苏秦将到,田文最感尴尬的就是自己的身份。魏无忌、赵胜、黄歇三人,都是名副其实的王室公子,另加特使衔,代表三国自然是名正言顺。就连燕国荆燕,也是副使头衔。可是自己却只是一个白身公子,而且还不是正宗世子,徒有一个公子名义罢了。如此身份,如何与燕国武安君、五国上卿苏秦与三国公子特使会谈大事?邦国交往,自古以来便是身份对等者的周旋,自己矮了一大截,岂不尴尬难堪?田文没有更大的奢求,只想有个王室特使职分,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他也想过,若老国王始终“忘记”此事,那便意味着马上要换人与苏秦周旋了。迫在眉睫了还是没换,便当不会忽略这个关键环节。突然召见,他也曾想过可能会解决这个难题,但他还是没有料到自己的祖父老国王出手竟是如此大器——世子、特使、令箭、虎符,一举便将田文变成了齐国的实力贵胄。
    世子是根基地位,是最根本的身份。在春秋之前,天子与诸侯国君的嫡长子才称为“世子”。有世子身份,才有继承王位、君位与财产的权力。入得战国,天子与诸侯国君的“世子”都升了格,称为“太子”。于是,“世子”便成了贵胄继承人的称谓。田婴家族是王室支脉,爵位是靖郭君,又是开府丞相,其继承者自然便是“世子”。贵胄权臣确立世子如同国君确立太子一样,历来有“立嫡立长”与“立贤立能”两种章法。在凝滞平静的年月,立嫡立长自然是难以动摇的法统。但在战国大争之世,立贤立能却成为主流呼声。虽则如此,立嫡立长还是优先,除非嫡长不贤不肖,立贤立能还是不能理所当然。能否立贤立能,一则靠家族首领的遴选确认,二则便是国君的指定。寻常时日,国君是不干预的,但在要害权臣的继承人确定上,国君一旦指定,那便是不可改变的王命。齐威王君命田文为田婴世子,那便是将田文确立为田婴家族的嫡系继承人,田婴家族的全部权力、荣耀、财富,都理所当然地由田文继承。对于田文这样一个庶出子弟,这是最重要的命运改变。有此身份,特使与否便立即显得无足轻重了。
    令箭,是他在一个月内随时晋见国王的特殊权力。虎符,则是他一个月内可任意调动齐国兵马的特殊权力。在老国王的晚年,将如此权力赐予一个新锐后进,是临淄权臣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
    田文在后园里转悠了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决定立即去见父亲,毕竟,在此等大事上装聋作哑,是会令父亲难堪的。不想匆匆回到丞相府,在门厅便恰恰遇上父亲派去接他的书吏。原来父亲也同时接到了老国王的君书,要田婴立即为田文举行世子加冠的大典。田婴已经将大典确定在次日清晨,要将田文召来叮嘱细节,并在家族聚会中一并公布。此时,田文无可推脱,一切听任父亲做主了。
    次日清晨,田氏宗庙举行了盛大的“王命世子加冠”大典。一个时辰中,田文便从一个庶出子变成了靖郭君世子,名正言顺的王族公子,田文的府邸也变成了世子府。
    隆重的典礼刚刚结束,门客斥候便飞骑回报:苏秦一行冒死泅渡潍水,冯已经妥为接应,晚间当抵达临淄。田文听罢,立即命令国宾驿馆作速布置准备接待。传令骑士刚走,田文蓦然想起一事,随后飞车来到驿馆。
    樗里疾正在悠悠漫步,不防田文匆匆而来,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又要来糊弄老夫了?明告你,那个鸟地方,老夫再也不去了。”
    田文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上大夫见识见识何妨?”
    “嘿嘿嘿,留下你去见识吧,老夫可要多活几年。”说着黧黑的脸膛红了。
    田文笑不可遏:“也就是上大夫可人,别人啊,田文还不费这番心思。”
    樗里疾笑骂:“鸟!也就是老夫孤陋寡闻,才上你这恶当!”
    两人笑得一阵,田文拱手道:“上大夫,这驿馆住得长了也憋闷,换个地方如何?”
    “噢?换到何处?”
    “王宫之南,稷下学宫大师堂,如何?”
    “也好。齐国也就稷下学宫是个正经地方,老夫还真想见识见识。”
    “拣不如撞,现下就搬过去如何?”
    “你这小子,总是风风火火。好,恭敬不如从命,寄人篱下,也只有任人欺侮了。”
    “上大夫竟日骂我,田文才是受气包。”
    “哪里哪里?”樗里疾大笑间,却突然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低声道,“哎,老实说,你小子敢不敢到秦国去?”
    “到秦国?”田文惊讶笑道,“做盐商还是马商?”
    “出息?做丞相。”樗里疾一字一顿,神色郑重。
    田文惊讶得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蒙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道:“上大夫啊上大夫,一次绿街,你个老哥哥当真恨我了?捉弄人好狠也。”
    “胡说甚来?”樗里疾正色道,“樗里疾乃秦国特使,如何能拿此等事儿戏?”
    “兹事体大,我还回不过神来,容我想想再说。”田文笑道,“来,我帮你收拾。”
    “没得啥收拾,你坐在这儿等便了,片时就好。”樗里疾说着摆着鸭步摇进了大厅,只听一阵呼喝,不消两盏茶工夫,便与三个随从护卫走了出来。随从抬着一口木箱,樗里疾自己背着一个包袱,若非衣饰差别,还真是难分主仆。田文不禁暗自感叹:秦人如此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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