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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5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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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受到过大的禁锢。春秋战国之世,奴隶随着变法潮流而解放,士人随着变法潮流而兴起,民智渐开,国人言论之风再度大起。于是乎礼崩乐坏瓦釜雷鸣天下汹汹,中原大国的庶民议政之风成为左右各国政局的强大势力,遂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庙堂训诫。此等世情直接催生了士人阶层的论战风尚,民众心声通过士人阶层的过滤与再度创造,逐渐演变为各种各样的治国主张、治学之道、治事之学,此所谓诸子百家也。于是乎天下言论更见深彻,诽谤论战蔚然成风,其势之盛一时成空前绝后之奇观!
其次是私学大兴。诸子百家出,议政议国立学立言,煌煌大著汹汹言论不绝于世,淙淙聚成了汪洋恣肆的华夏文明,纷纷造就了光芒璀璨的一天群星!治学但成一说,士子便成一家。其时除法儒墨道四大显学之外,兵家、名家、易家、阴阳家、计然家、农家、医家、水家、方术家、堪舆家、营国家(建城术)、工家、乐家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举凡立言成家者,皆有门生追随,师生便自谋生计周游天下,弘扬自家学说,流播天下学问,为民生奔走呼号,为邦国针砭时弊,为自家寻觅出路,移风易俗大开民智,责己责人多方救世,堪称华夏文明史上最灿烂的一页!
三是大规模官学横空出世。战国之世,七大战国皆有官学。秦国官学之规模,自然远远不若山东六国。而山东六国之官学,则以汇聚天下名士的齐国稷下学宫为代表。自齐威王后期兴办稷下学宫,至齐湣王学宫衰落,历经威王、宣王、襄王、湣王四代近百年,稷下学宫始终是天下学问之驱动中心,是无可替代的文明渊薮。其间根本,便是齐国始终没有将稷下学宫作为官吏来源,而是真正的养士兴学培植士风,大兴论辩学风,使学宫士子在衣食无忧的闲适之中相互砥砺,积细流以成河海,由是成就了后世所有王朝无法企及的文明奇迹!
四是文华名臣大兴养士之风,生成中国历史上独有的“门客”高峰。门客者,私门之士也。春秋之世,士人始成,都是从天下各阶层游离过滤出来的能才精英,尤以平民士人为主流,此所谓布衣之士也。布衣之士多出寒门,以其能才寻觅出路,难免鱼龙混杂甚或多有各国逃犯与鸡鸣狗盗之徒,其第一要务自然便是生计衣食。于是,投靠豪门或求伸展或避追捕,便成了布衣之士的重要出路之一。而贵胄权臣为培植私家势力,也很是需要此等身有能才而又忠实效命于私门的士人。于是,以召贤为名的养士之风便不期然兴起,门客现象随即风靡天下,在战国之世达成高峰。除了秦国权臣,山东六国的权臣贵胄几乎是人人皆有门客。多少权贵门客盈缩,多少门客朝夕成名,此间故事实在不胜记数也!而门客数以千计者,则当数战国四大公子——信陵君魏无忌、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此四人先后在本国成为一时权臣,又同时襄助苏秦发动第一次合纵抗秦,之后更成为合纵主导人物,名满天下权倾一国,所养门客缩则三两千,盈则五七千,几成一旅之众,私家势力之盛令人咋舌!
有此四端,山东之朝野风习自然大异于秦国。
其时,山东风习之最鲜明处是商风浓郁崇尚浮华,而秦国民风却是重农重战简约质木。诸多为当时名士所指责的糜烂世风,都源于山东六国弥漫朝野深植国人的商业营生。从根源上说,自春秋商旅大起,历经四百余年,中原各国的商人商业之盛已成空前高峰。各大都邑商市繁盛,官市民市皆成气候。临淄之齐市、大梁之魏市领风气之先,交易之盛几无任何禁忌。陈城之楚市、新郑之韩市、邯郸之赵市、蓟城之燕市,虽先后曾有盈缩,然也不乏浮华繁盛之风。若再加上曾经闪烁流风的宋市、卫市、鲁市、吴市、越市、草原胡市等,说商风弥漫天下亦不为过。是时也,人无论穷富,官无论大小,尽皆千方百计钻营商道以富家。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诚如是也!历史地说,战国商风之盛,其后两千余年直到中国进入近代之前,始终无法望其项背。
此等浓烈商风之下,珠宝、娱乐、博彩、赛马、娼优、珍奇器物、珍禽异兽、奴隶交易、贵胄酒店诸般奢靡行业大起,浮华衣食崇尚器物积为风习,高台广池豪阔营造流行官场,侈糜之风弥漫朝野,一时大开亘古之先河。其间根本处,在于寻常庶民大肆卷入商道,居住在都邑城堡的“国人”尤其孜孜于商事,不惜出奇致富。《史记??货殖列传》非但历数了春秋战国的赫赫大商,且罗列了寻常庶民以商致富的“奇胜”之道:“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所谓奇胜之法,便是富人不屑为之的卑贱商路。《货殖列传》列举了当时专执贱业而致富的“奇胜”之业之人:掘墓本奸事,田叔借以起家;博戏为恶业,桓发操其致富;串街叫卖(行贾)乃贱行,雍乐成却做到了富饶之家;贩卖脂膏是屈辱营生,雍伯却累积了千金;卖浆为小业,张氏却富至千万;替人磨刀(洒削)本是薄技,郅氏却至鼎食之家;马医药方浅陋,寻常医家不屑为之,张里却大富起来……末了司马迁感慨万端:“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也就是说,致富无恒常之业,财货无恒常之主,能者聚集财富,平庸者崩溃产业;千金之家的富贵堪比都邑高官,万金之主的享乐可比诸侯国王,简直就是没有正式封号(素封)的王者贵胄!难道不是么?
人皆求商,邦国风习自然无敦厚可言。
后世史书对各地风俗虽都有详略不同之记载,然对战国风习的分国概括描述,仍当以《史记》与《汉书》最为贴近翔实。诸位看官且来看看前述文献对各国民风民俗的描述:
纵横家苏秦描述齐国云:“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史记??货殖列传》的描述则是:“齐带山海,膏壤千里,人民多文彩,好贾趋利……齐人宽缓阔达,贪粗好勇。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聚)五民……游子乐其俗不复归,故有五方之民也!”《汉书??地理志》则描述云:“齐俗多靡侈,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号为冠带衣履天下。”
楚国风俗之描述云:“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其俗剽轻,易发怒,寡于积聚(很少有人积累财货)。南楚多竹木金铁,民好辞,巧说少信,与江南大同俗……妇人尊贵,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
赵国风俗之描述云:“地薄人众,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砧屣,游媚富贵,入后宫,遍诸侯。代地人民不事农商,矜懻忮(强直刚愎),好气,任侠为奸。邯郸土广俗杂,大率精急,高气势,轻为奸……矜夸功名,报仇过直,嫁娶送死奢靡。”
燕国风习之描述云:“地广民稀,其俗愚悍少虑,轻薄无威,亦有所长,敢于急人;宾客相过,以妇带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
韩国风习之描述云:“其俗夸奢,尚气力,好商贾渔猎,好争讼分异…………俗杂好事,业多贾,任侠。”
魏国风习之描述云:“有盐铁之饶,民喜为商贾,不好仕宦……俗刚强,多豪桀侵夺,薄恩礼,好生分(父母在而昆弟不同财产)。”当时有名士吴札赞颂魏风曰:“美哉沨沨乎!”沨沨者,华贵中庸貌也。可见魏国文明之盛。
洛阳周人之风习描述云:“周人之失,巧伪取利,贵才贱义,高富下贫,喜为商贾,不好仕宦……东贾齐、鲁,南贾梁、楚。”
秦国风俗之描述则云:“其民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不敢为奸邪)……民务本业,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才力为官,名将多出焉!民俗质木,不耻寇盗……汉兴,立都长安,五方杂处,风俗不纯,易为盗贼,常为天下剧!嫁娶尤崇侈糜,送死过度。”显然,战国秦风与后世秦风是有很大差异的。
如此活生生风俗画,赫然可见天下民风之一斑!
谚云:“政久成俗。”民风酿政道,政道生民风,自古皆然。秦国民风以商鞅变法为分水岭而为之大变,此乃政道生民风之典型也。山东民风之所以截然不同,直接原由亦在政道。这个政道,便是源远流长的崇商之道。秦国重农而山东崇商,植业根基之不同,终致民风大相径庭。就实而论,非秦人天生恶商,亦非六国之民天生崇商。其所以有如此差别,根本原因在两种治国之道的激励督导不同,更深远处则在两种治国理念之差别。
商鞅治国理念已经说过,再来看看山东治国理念。
仅说商风最浓的齐国。春秋之世,齐立国的第一任国君姜尚,便开了与周道不同的治国之道:“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通工商之业,因其俗,简其礼,而人民多归齐。”《前汉书》则云:“初太公(姜尚)治齐,修道术、尊贤智、赏有功、故至今其士多好经术、矜功名(不出来做实事);其失(缺点是)夸奢朋党,言与行谬,虚诈不情,急之则离散(遇到急难便四散),缓之则放纵(寻常时日则放纵享受)。”两则记载,前者说齐国开首便以激励(劝)通商、简化礼制吸引人民,后者说齐国开首便放纵士风。两者相互浸润,国风始得放纵。
后来,管仲开新政变革之先河,对民众经商之风更有明确立论,他说:“饮食者也,侈乐者也,民之所愿也。尚简约,所以使民贫也;美垄墓(兴建豪华的田宅坟墓),所以文明也;巨棺椁,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犹不尽,故有此,浮也。富者靡之,贫者为之……作此相食,然后民相利。”
姜尚之道,管子之论,实际上一直是山东六国的立民之道与治国理念,战国之世依然被奉为圭臬。有此理念,商风大起民风奢华,遂成传统衍生的必然。到了战国之世,纵然是震撼最大的魏国李悝变法,也依然将壮大商旅利用商道作为基本国策。李悝保障不伤农事的法令不是限制商人,而是以商市手段调节谷价。稍后的魏国丞相白圭,更是以天下大商之身入仕,动辄便以经商之道论述治国,以治国之道论述经商,直将商道政道融为一体。与商鞅以重农而保障激励农战的秦法相比,这显然是另一种更具深远意义的治国理念。假如六国能法商并重,对变法能如崇商那般持之以恒,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番面目。
尽管六国民风多受指责,然却依然是文明风华之渊薮。
吕不韦要做得,便是在秦国大开文明之风,使秦国文明与山东六国比肩而立,也使自己心中的化秦方略得以成就。而这第一步之力所能及者,便是兴办私学、广召门客,依靠大量进入自己门下的治学士人酿成文明大势,进而著书立说,渐渐诱导朝野之风。吕不韦很清楚,在秦国要使官府做此事,必然难免一场庙堂论争,操持不好便会引起举国震荡!目下惟一的可行之策,便是借自己权倾朝野的势力,以私家之道行事,纵有朝野非议,最多也是私下指责自己歆慕虚名而已,决然不会使国人生乱;只要秦国不乱,自己便可从容行事。 
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 五、巴蜀寡
         吕不韦方略一定,先愁了高年白发的西门老总事。
要造两座大馆所,财货金钱自然是第一急务,再加上数千士人门客,花销之巨大可想而知。此时,吕不韦的封地是洛阳十万户,在秦国历史上可谓空前。然则秦法有定:封地赋税归于封主者不得超过一半,其余仍归国家府库。加之吕不韦昔年囤积早已告尽,入秦后也从不敛财,对封地赋税事从不过问,只吩咐西门老总事相机斟酌而已。就财力而言,今日吕府与昔年的吕氏商社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何担得如此巨大财力?再说,即便是十万户赋税全部归己,大约也只建得一座学宫而已,后续大事又当如何?思虑几日,沉疴在身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大书房。
“两座馆所,大体要得多少金?”吕不韦没有客套。
“百万金上下。”默然良久,老人终于开口了。
“开馆之后,年金几多?”
“以三千门客计,每人每年均平三十金,总计年人头金九万;再加学事、车辆、衣食、马匹、杂役等诸般开支,年总额当在百万金上下。若能国府建馆,我府养士,尚可勉力承担。依天下成例,门客院可由国府建造,日后不做我府私产罢了。”
“秦国首开私学,国府不担一钱。”
“……”
“西门老爹,洛阳十万户封地,年赋几多?”
“十万金上下……文信侯欲加赋税?”
“我行新政,宁自毁哉!”吕不韦粗重地叹息了一声,“周人新归,洛阳庶民正是秦军根基,若竭泽而渔,吕不韦何颜面对天下?”
“老朽两谋,文信侯斟酌。”西门老总事喘息得风囊一般,“一则,收门客入门金。孔老夫子为私学鼻祖,每人半年尚须交五条干肉……文信侯若能收得投奔者些许丝绸珠宝金钱,或令门客衣食自理,或可……”
“老爹笑谈也!”吕不韦不禁大笑,“若得身有珠宝衣食自理,谁却来做门客?”笑得一阵又慨然一叹,“老爹毋忧也!此事容我设法,若无转机,便是天意了。吕不韦当就此止步,再不侈谈新政也!”
“文信侯,老朽原是两谋。”
“噢——”吕不韦恍然,“老爹快说另一策!”
“文信侯可愿求助于人?”
“老爹,本是求无可求,何来愿不愿也。”
老西门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尚商坊。宽简清。”
默然良久,吕不韦终是没有说话,直至西门老总事出了书房,兀自痴痴思忖。念及当年商战义举,吕不韦相信尚商坊的六国商旅不会不给他如此一个显赫回报。然则果真如此,风声便会流播天下,口碑定然是“吕不韦得六国之力招揽门客!”山东六国固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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