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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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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媛:“他的腿……”

“嗯,截肢,”祁连应了一声,又问,“你原本是什么身份,方便说吗?”

江晓媛让他问得懵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居然一时答不出。

由于旷工时间比在岗时间长,江晓媛连自己的工作单位全称和岗位都说不太准,生平也没有半个能挂在嘴边的成就,怎么自我介绍?难道要说“我是某某人的女儿”“我是某某地久负盛名的败家子”吗?

江晓媛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拿不出手,吭哧得耳尖泛红,才含糊出一句:“……是个白领。”

祁连:“家境也不错吧?我看得出来。”

江晓媛更加窘迫:“呃……还行吧。”

祁连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知道江晓媛的话里有保留,她的家境恐怕不止是“还行”。他一看江晓媛就知道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心里的失望简直无以复加,一开始根本不想管她,反正他们已经失败了无数次,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这个不行,还会等来下一个。

可这几天他与变成灯塔助理的许靖阳的联系突然断了,他不得不重新找上江晓媛。

江晓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灯……许靖阳吗?难不成你也是……”

“不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土著,”祁连十分敷衍地说,“他是我一个朋友。”

他说着,摸出了烟盒,摆弄了片刻,看了江晓媛一眼,又塞回兜里。

祁连:“许靖阳失踪后,我找了他很久,直到有一天碰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江晓媛屏住呼吸:“除了我以外还有?”

“嗯,一个男的,六十来岁,”祁连说,“是负责一片社区垃圾分类的垃圾回收员,工作一直出错,有一次还因为忘了关火,差点把他租的房子点着,家里人带着去医院看过一次,刚刚确诊的老年痴呆。”

这话切身相关,江晓媛锈住的大脑不得不僵硬地运转起来,她反应很灵敏地问:“你为什么会去关心一个痴呆的大爷?”

祁连拿出一部旧手机,边角撞得乱七八糟,仔细看,上面还有利器划过的痕迹,像个满身沧桑的老江湖,比江晓媛那部“遥控器”还够呛,好在还能用。

祁连从古老的收件箱里翻出一条信息,上面简洁地写了一个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地点几个基本资料,来信地址的号码是空的。

对了,从“灯塔”发出来的信息都是空号。

江晓媛:“然后呢?”

祁连:“我去看了那个人,有一天他坐在社区长椅上,我装作问路找他搭话,发现他正拿着一支破圆珠笔,哆哆嗦嗦地在一张餐巾纸上解一道偏微分方程……”

江晓媛:“解一个什么玩意?”

“……”祁连噎了一下,“你明白大概意思就行。”

江晓媛:“我……我那什么,我是艺术生——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已经被换掉了,不是以前那个收拾垃圾的人,也根本不痴呆,对吧?”

祁连:“不是。”

“那怎么……”电光石火间,江晓媛突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不对,你的意思是,他本来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被换到了这个时空里,发现自己成了个收垃圾的,还正在变、变……”

祁连:“变成一个痴呆老人。”

灯塔夺去运动员的腿,夺去科学家的智力。

江晓媛倒抽了一口凉气。

祁连带着几分怜悯看着她:“你们所谓的‘灯塔’就是这样的,只往前照,身后都是阴影。”

江晓媛心头飞快蹿起的毛骨悚然褪去,心里很快产生了微妙的庆幸——幸亏她没有智力这东西,一双腿长了和没长区别也不是很大。

江晓媛:“后来那个大爷怎么样了?”

“失踪了。”祁连说,“他和许靖一样,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两个人在狭小的轿车空间里相对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江晓媛才又轻声问:“后来呢?”

祁连把旧手机递给她,它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了,信箱里没有存多余的东西,接连好几条都是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像一条条冰冷的档案,只有当事人能从其中看出那一个个在痛苦和绝望中离开的生命。

江晓媛抬起头来:“他们都‘失踪’了吗?”

“不是,”祁连平静地说,“那些不肯相信我的说辞的人,后来都‘失踪了’,还有些相信了,他们死了。”

江晓媛失声叫出来:“死了?”

祁连:“自杀——灯塔里的病毒不断地寻找替死鬼,有些人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被占据,所以在这里自杀了……你的处境,自己明白的对吧?你不会觉得那病毒把你送来是好心的吧?”

江晓媛脑子里乱成一团,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难看地点了一下头。

祁连挑剔地看了她一眼,一边保持着自己表面的耐心,一边心想:“看着智商不高,原来还没蠢到家。”

江晓媛:“灯……我是说许靖阳,既然明明知道明光是要坑他,又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他为什么还要在布置好一切之后断然舍弃这边的身份,回去送死呢?”

祁连顿了一下,他打心眼里不想和江晓媛讨论许靖阳,总觉得这种先天智商不足,后天情商残疾的大小姐不会懂的,因此只是敷衍说:“他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腿是活不下去的,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想办法替自己报仇——你可以这么理解。”

蝴蝶是没有办法扇着一边的翅膀活下去的,有些人与其被人摆布而生,宁可殉道而亡。

祁连懒得多说,江晓媛心里却不像他想象得那么懵懂,毕竟,灯塔助理把自己的一生都送给了她,他实在慷慨至极,不吝所有。

江晓媛:“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可以寄居到机器人身上的?”

祁连愣了一下:“等等,许靖阳和你说了那么多吗?”

江晓媛低了低头,把眼泪忍了回去,简短地把她两次进入灯塔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祁连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默然片刻,突然推开车门走了出去,站在街边沉默地点了一根烟。

祁连背对着江晓媛,肩膀宽阔而消瘦,一手插在兜里,一声不吭地在渐黑渐黯的街头吐出微弱的烟圈,寒风顺着他打开的车门灌进来,江晓媛没有躲闪,蜷缩在车座之中,看着大片的夜色渺茫地落下来。

等她冻得手脚冰凉,祁连才仿佛平静了下来,重新回到车里,他脸上那种近乎柔弱的温和消失殆尽,嘴角绷紧成一条线。

“他不知道自己能变成机器人,也没期待过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祁连猝不及防地出了声,“他一开始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帮他留住那些人,我们能再联系上,实在是运气。后来我们发现,如果像你一样的人在这个世界死亡,病毒很快就会送来一个新的牺牲品,但是有一个规律,同一个时间里,像你一样的外来者只能有一个,而病毒似乎也只能把人传送到这个时空中。”

江晓媛艰难地眨了眨眼。

“他跟你说过吧,如果那病毒来不及找到下一个身份,逗留的时间太长,他会被法则消灭。但这个时间是多长,我们无法预料,”祁连深深地盯着江晓媛的眼睛,“换句话说,你必须要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尽量的长寿,不能再给他下一次机会。”

江晓媛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祁连轻轻地补了一句说:“否则他的孤注一掷就算输了。”

这句话像一闷棍砸在江晓媛头上,一时间,她感觉无数人生命的重量随着这句话一起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她像是一把顽铁,机缘巧合,被打成刀刃,至关重要,弱不禁风,进退维谷,难当大任。

江晓媛:“为什么选我?”

“不知道,”祁连说,“也许是你失去的东西最少?”

不知是不是江晓媛的错觉,她总觉得祁连的话音里有种微妙的讽刺——也对,她身为一个纨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身无长物,她是个物质上的白富美,精神上的穷光蛋,除了一身臭钱,她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大概这也是灯塔助理许靖阳选中她的原因——不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吗。

祁连明里暗里地对江晓媛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心里却没敢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缓缓地发动了车子,心想:“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养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当天晚上,祁连果真带着江晓媛混进了一个低规格的火锅聚会,他左顾右盼间如生光辉,跟谁都好像能说上几句话。

江晓媛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提心吊胆地问:“你真是我的……她的……那什么你懂的——同乡吗?”

祁连头也不回:“隔着几十公里,你要说算也就算吧,不过我是说随便说说套近乎的。”

江晓媛噎了片刻:“这里的人你怎么都认识?”

“没有,半个也不认识,”祁连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他们也不比你难糊弄。”

江晓媛:“……”

他嘴里究竟哪句话是真的?还有没有靠谱一点的小伙伴了?

来的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互相之间也不像江晓媛想象得那么熟悉,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也不算,感觉更像个以家乡为主题的网上论坛或者贴吧聚会,没人知道她不是原装的…

江晓媛拉住祁连:“你说有人在找我,是……”

“人是我联系的,”祁连说,“还没到呢,你放心先去吃点东西吧。”

江晓媛心里焦虑得要命,心如乱麻地想:“这怎么吃的下去,我有那么没心没肺吗?”

……等她十五分钟后独自干掉了一盘牛肉时,江晓媛就深切地意识到了,她就是没心没肺。

跟陌生人吃火锅,这在以前的江晓媛看来,简直是要矫情出嘣噔呛的——那么大一口破锅,里面鱼腥肉臊嘌呤成海,地沟油和口水齐飞,一大堆筷子你来我往,互相打着枪林弹雨似的架……

不过此时,江晓媛对这顿有菜有肉有虾滑的火锅已经无从挑剔了,因为她连日来的食谱是这样的:黑网吧的伙食费一顿不能超过五块钱,并且不能离岗太久,只能在网吧周围解决,江晓媛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利用五块钱编制了两种套餐,A套餐是豆浆加煎饼,B套餐是包子加矿泉水,一天三顿AB套餐轮流倒班,她吃了一个礼拜,把自己吃得黄里发黑,活像块煎饼。

到了陈老板店里后,每天吃的是店里统一订的盒饭,盒饭由附近一家小黑作坊倾情赞助,卫生条件堪忧,每天的饭盒里都有一间包罗万象的昆虫馆,扫帚苗更是日常不可或缺的健康伴侣,时而还有加餐——店里有个少年就吃到过一只和着米饭一起蒸熟了的壁虎,感动得嗷嗷哭,绝食了三天。

这样一来,江晓媛吃顿火锅简直就像打了一次牙祭——真让她自己掏钱来吃,还不见得吃得起。

这天的聚餐进行过半的时候,几个中年人才匆匆赶过来。

祁连小声提示了她那几个人都是谁,江晓媛忙把嘴抹擦干净,低眉顺目地叫了人,乖乖听训。

她做贼心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恐暴露什么。

在对方絮絮叨叨的抱怨里,她渐渐地勾勒出了原来的江晓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世界的江晓媛家里父母早已经离婚,母亲多年没有联系,父亲早年干活落下了病根,过世了,家里只剩下了一个老奶奶和她相依为命。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要吃药,家境也每况愈下,于是江晓媛从高中辍了学,打理起家里一点薄田,顺便替一些乡镇里的小工厂打工,赚一点微薄的工资,可惜随着奶奶医药费越来越多,渐渐难以为继,她这才想着离家打工,出来找点事做,碰碰运气。

没想到运气这玩意就像鸡蛋壳,不能碰,一碰就歇菜。

自称她三婶的中年妇女在席间多喝了几杯,有点上头,搂着江晓媛的肩膀,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你没钱可以先借,你说说,你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出来有个正式工作,还怕还不起吗?不比你现在吃苦受累还赚不到几个钱强吗?好好想想,后不后悔?”

江晓媛随口敷衍:“反正我读书也不行,念下来也是浪费……”

这话是有理论依据的,毕竟,平行时空的江晓媛也是江晓媛,长得一样,基因也一样,江晓媛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

谁知这话还没说完,三婶就在她后脊上掴了一巴掌:“瞎说!你不行谁行?当年中考的时候考了县里第一,免了一半的学费呢!唉,那时候谁不夸,谁不说你将来会上清华北大,你说说你啊……唉!”

江晓媛被她拍得往前一倾,手里的半块烧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县里第一,”她双目中射出两丛难以言喻的震惊,“我吗?”

这是找人替考了吧?

三婶白了她一眼:“废话。”

江晓媛木然地倒抽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烧饼渣,心头震惊无从排解,只好抬头望天,以期与各个时空的一众在天之灵好好交流一二。

足足用了五分钟,江晓媛才艰难地将这个消息消化完毕,胸口又后知后觉地弥漫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难过——原来有一个时空中的她这么出息,偏偏尽管她这么出息,命运却依然不肯厚待她一点,先是让她举步维艰,又是让她中途夭折。

换来自己这个山寨货李代桃僵。

江晓媛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一直持续到她带着一身火锅味回到店里。

她心不在焉地下了车,被满载世态炎凉的夜风糊了一脸,祁连把车窗拉下来:“哎。”

江晓媛神色黯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连递出了一个钱包:“我看你缺两件秋冬衣服,需要多少钱自己拿吧,我今天就带了这么点现金,以后没的用了再找我要。”

江晓媛震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开的那辆貌不惊人的大众车:“你很有钱吗?”

祁连用钱包敲了敲车门:“没你家有钱,不过尽我所能吧,毕竟当年欠过别人一个人情,现在必须要还上。”

江晓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寒风中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回过味来。

“等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祁连,“你觉得我没钱活不下去,会像那些人一样逃回灯塔、自杀,坏你们的事?”

“没那个意思,”祁连说,“你别多想。”

江晓媛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懂了别人的脸色——祁连嘴上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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