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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浮生是梦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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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霖道:“该是我问你吧。”
  “他的确聪慧,却未必是西北战事需要的将才。”
  “吴钩,你虽然嘴上不说,却很心疼这个孩子呢?”
  吴钩握着剑,想了一会,说:“碰到这样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当初西北之战,您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倒是我,没能完成您的志愿。”
  “西北一事,历朝历代皆是难解之结,只是本朝国力不比前朝强盛,又重文轻武,如此多武功智谋上佳的将军都埋没了。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怕还是如此。不管最后子衿如何,总还是我们的‘希望’。不过——”他看吴钩一眼,歉疚道,“你的手变成这样,是我预料之外。”
  吴钩没再接话。过一会突然想起那幅梨花图,笑着对岳霖说了子衿重题梨花图的事。岳霖道:“只觉得此诗合适,未曾想到这处——真是老咯!”
  吴钩愣了愣,失笑:“学生还以为自己愚钝,看不出先生真意!”
  岳霖看他一眼,轻声道:“我未必做什么事都有深意而无真心。”
  他接过吴钩手上的木剑,又转头去看子衿——握着狼毫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微突。这双手只有关节处一层薄茧,可知生活安适优渥,衣食无虞。是江南养出来的灵秀,却绝不适于庙堂之高,沙场之苦。
  只是柔软的水而已。
  然而,学识丰富,骨骼上佳,却是自己一直在寻觅的人才。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那些“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的日子已经过去,人物两非,旧事俱往。只剩自己还在苦苦寻觅挣扎,不肯放弃。
  只为一个承诺。
  值不值呢?
  岳霖望着桌上一摊茶粉苦笑。如今亲友凋零,那人与他唯一的骨血也含冤而逝,竟再找不到一个共品好茶的人。
  子衿又写了几幅字,拿来给岳霖看了。岳霖摇头,却将子衿拉了过来,把剑放在他手中:“试试,趁不趁手。”
  “还行。就是剑柄稍粗,剑鞘太松,像刀鞘。”
  “吴钩,改改。”
  “是。”
  “子衿,你今日先将经史典籍温习一遍,往后每日默诵一篇,另有两日一篇策论。明日起还要教习武功,寅时三刻起身,不得有误。”
  “寅时三刻?府门还没开哪!”
  “你不是会翻墙么?”岳霖笑道,“今后学识武功,再不可耍小聪明。武功不比文章,可以取巧;会试不比乡试,可以弄技。心浮了,那坛状元红十 
 17、承诺 。。。 
 
 
  年后也不是你的。”
  “学生受教。”子衿撇撇嘴,看一眼吴钩略带取笑的样子,愤愤然应了。
  第二日子衿果真翻墙过去,却惊动了府里一众人等,刘父的脸色愈加难看,妹妹在一旁冷嘲热讽。子衿无奈,依旧是撩起长衫翻了墙过去,只当把烦恼全扔在后头。
  他此时正握着吴钩的木剑。
  剑鞘紧了些,手柄也上了漆,握着挺合手。子衿道了谢,掂掂手中的剑,又皱着眉问:“难道我真的要用木剑来练?那不和王孙公子一样成绣花枕头了么?”
  “用木剑是怕你不娴熟,伤人伤己。”
  正说着,岳霖披了件衣服出来,还真有几分衣袂飘飘的仙人之姿。只是头发也乱糟糟的,未及梳洗。子衿看他稍显狼狈的样子有些不满,岳霖敲敲他的头道:“喜怒不形于色,学着点。我已经过了需要早起的时间了,体谅体谅老人吧!碰到你这样一学生,你累我也累。”
  “为人师表,不该以身作则?”
  吴钩拉住他,轻声道:“老师以前曾受过严重的伤,身体伤本了,这样的时间起来已属不易。”
  子衿只得恭恭敬敬地道了歉。
  “少废话,吴钩,你来教他。子衿,一个时辰后来房里,我要考你。”
  “是。”两人俱应了。




18

18、郊游 。。。 
 
 
  子衿问道:“吴钩,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学出来的?”
  “累的。”
  “啊?”
  “你得累很长一段时间。我当初被先生训了很久。”
  “多久?”
  “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前可比你出格多了。”
  “先生为什么要教习武功?朝廷重文轻武,文人习武也没太多好处。”
  “你权当强身健体之用吧。”
  武功并不如子衿所想的出神入化。习武的人通常是幼童之时便扎下根基,子衿年龄相对太大,也练得格外辛苦。
  吴钩顾虑着他毕竟不是专职的武将,所教习的招式并不复杂,也单调。
  只是,一招一式,严谨凌厉,有些地方甚至较阴险。子衿很快厌倦,兴致缺缺,却不敢懈怠。
  快结束时岳霖倚着门看了一会儿,便招手叫子衿进来,考他的经文与策论。子衿依旧困惑:朝廷考试诗文八股,策论并非正途,早已被朝廷取消。
  比如朝廷兵马调配,境边榷场设置之事,向来是帝王考虑的事情,文人参与极少;又譬如文官武将间的关系亲疏,甚至与策论也扯不上关系。
  吴钩说,听先生的。
  日子依旧如流水般飞逝,三人教习,问答,诗赋,策论,重复着生活。
  刘父只在每晚问些诵记篇章,并没再过多干涉。
  总的来说,如今日子是逍遥闲适的。
  只是四方文人慕岳霖之名而来的甚多,吴钩的小院比以往热闹了不少,着实让子衿厌烦。
  岳霖却常催着子衿与他们对谈交游,并教习他诗画围棋,乐理琴筝。
  吴钩依旧是那句,听先生的。
  ****************
  这日岳霖去了临镇,吴钩带着子衿去山中踏青。江南的高山大川极少,游人稀少之处却多。
  正是繁花盛开的时节,子衿与吴钩沿着浮满花帆的溪流前行,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人群中的脂粉味、孩童的嬉笑声都渐渐散去,山涧低谷中鸟鸣花香怡人。
  “可惜,先生没有来。”
  “他再来?再筑一南阳草庐?很快就变得门庭若市了。”
  “子衿!这种任性的话现在说说就好了,往后去了京城,要处处小心。”
  离子衿要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岳霖要他提前一年赶去京城,而吴钩必不会一同走。
  “吴钩,我不是柳七,随便说句话就被谁听到了,还去做了个御用词人。”
  吴钩看着他依旧孩子气的表情,叹了口气。先生当时恐怕并未想到子衿如此“顽固”吧!
  只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子衿也不是不明白。
  他摸了摸子衿的头,发丝黑亮柔顺,却比去年更硬了。“若能像柳七一般纵情,也未必不好。”
  “吴钩,我不想离开这里。”
  “我知道,家人都在此,也难免乡 
 18、郊游 。。。 
 
 
  情。”
  “不,不是的!”子衿坐下来,拽一把被风吹得高高低低的青草。
  “父亲母亲并不喜欢我。妹妹她更是讨厌我。她小时候总是我抢东西,唯有一样抢不过我——她是个女孩子。我并没有想过跟她争,我也希望自己不是长男。从小看着别家的妹妹跟哥亲,我就羡慕。我连为她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吴钩,我喜欢跟你一起,只有你真把我当人。”
  “说什么呢,谁不把你当人了?”
  “父母妹妹没有,先生也没有。我知道先生为什么这样对我,他在找什么。”
  吴钩转过头,看着他。他原以为少年意气的人,眉间并非无忧。
  “其实我知道岳先生三十年前是西北的督军。”
  吴钩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我以为子衿对西北不感兴趣。”
  “你不是在西北受伤的么?我就跟那些家里来的客人打听了一些事儿。”
  风吹得两人的衣襟贴着身体,一阵一阵花雨零落。
  吴钩拉着子衿站起来,说:“起来吧,山中湿气重,坐久了不好。”
  子衿牵着吴钩的手走。几个月前他的手能感觉到吴钩掌心的粗糙,现在他的手也磨出了一层茧。
  风吹花落,像是把烦恼也吹散了些。
  子衿看着吴钩,用清亮中已带了些低哑的声音轻吟着简单得近似童谣的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斗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吴钩微笑着听完,什么也没说。
  子衿很久以后曾想过:自己期望些什么呢?
  不能离于纷扰,不能出于尘世。
  只是一个很浅的愿望而已。




19

19、中秋 。。。 
 
 
  一年中秋。
  今年天上的月亮依旧很圆,却被淡云遮了,蒙上一层棉般。光彩暗了点,却更美丽。
  三个人在树下饮酒,岳霖自顾自地喝,子衿也喝得快了。
  岳霖问:“子衿,你不和家人一同过节?”
  “吃了块月饼才出来的。”
  岳霖看着他恹恹的样子也没再问。
  再过三日,子衿便要离开了。
  他看着吴钩腰上挂着的剑,剑柄竟是石上嵌了银和玉的,剑鞘上的纹路像是落入水中化开的墨迹,烟云散乱,极其美丽。
  他推着吴钩说:“吴钩,起来——我要看你舞剑!你平时教的剑式难看死了,那把木剑,一点重量也没有……你、你……用这把剑,舞点好看的来!”
  岳霖推他一把:“别叫了,小屁孩儿喝醉了。”
  “吴钩你又想什么呢?京城?你要想那儿跟我一起走啊?”
  子衿又推吴钩,发现他真是有些喝多了,脸在夜色里也烧红得厉害。
  他起身,倒了一杯浓茶过去,放在吴钩面前:“喝了,醒了起来舞剑。”
  也不管吴钩喝了没,自顾自说起来:“你记不记得我们春节晚上坐在屋顶上?那时候月亮比现在缺,也暗。你唱歌唱得,真难听。比茶楼上的小二唱得都难听。”
  岳霖大笑。吴钩也笑,说:“嗓子不好。”
  “今天,别,别唱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都听厌了。你,舞剑。”
  吴钩摇摇晃晃地起身,左手抓起剑,出鞘时亮起一道冷光。脚步依旧是稳的,
  不同于平时的招式。
  极快又极硬的舞动,剑光到处,几可斩断花影,撕开柔风。
  似是乐天笔下的胡旋女——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飒转蓬舞,人间物类无可比。
  月色之下,当真惊鸿照影,游龙戏月。
  空荡荡的一只袖管,半透明地映着斑驳光色,教人看得痴了。
  他收剑,极利落。回身之时,依旧是硬而快的一转。
  岳霖说,子衿,看清了,这就是西北练出来的将军。
  吴钩走到桌旁坐下,道:“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
  第二天晓光初现时,三人才醒来,一看杯盘狼藉,盒里月饼才吃了一半,便收拾了小院,子衿回了家。
  岳霖对继续打扫院子的吴钩道:“你等不到他回来的。”
  吴钩轻笑,说:“到他走那一日,再把剑给他罢。”
  “他父母,央着我在京城帮他求一门亲,说不定会试之后他便能荣登榜首,再凭他江南望族准嫡子和我岳霖的身份,那时候京城的好人家都想嫁女儿了,你觉得如何?”
  吴钩猛地转身:“先生,您什么意思?”
  “那孩子和家里人闹成这样,这一年独独和你亲近,连我也只当做一般的先生。”
  “子衿还是 
 19、中秋 。。。 
 
 
  个孩子。”
  “那是因为他并没有表现出老成的一面,你比我清楚。他已经快十六了,这年龄常人家早已娶妻生子。”
  “他家训……”
  “他说你便信了?吴钩,子衿不是不谙世事的,因为你在这里,他才敢烦躁敢不知收敛。刘家成器的孩子也不是没有束发前后成亲的。”
  “子衿他不是嫡子。”
  “他是此任族长过继的孩子!”
  “先生,您不仅是看中了子衿的才能,也看中了刘家的势力吧!”
  “别这样继续下去,吴钩。你该知道,他和你不一样!”
  吴钩握紧了桌上放着的剑,那是他为即将远行的人准备的别礼。
  岳霖说道:“你对那孩子,太亲近了。当初你既然选择了远离京城,就别再搅进来,这是为你好!”
  “大哥发现自己的势力不够,需要拉拢江南的人了?”
  “你别忘了你大哥当初是怎么对你的!没有他你早就死了,哪还能在西北待那么多年!”
  “跟这个无关!您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还不知道……对不起。”
  岳霖拂袖转身,吴钩在石凳坐下。
  昨晚的酒还剩半壶,他一饮而尽。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最热闹的春节,和子衿两个人喝的酒。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最热闹的灯会,和子衿走在街上,不管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提着未点上蜡烛的花灯,向人少的清冷地方走;他跳下去救子衿,却反被子衿拖上岸,还打湿了烛火。
  他想起子衿的豪言壮语,想起他的任性与成熟,想起他在桌上誊的诗。
  很多。
  他想起很多事情。
  前后不过一载时光。
  而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20

20、离别 。。。 
 
 
  几天后子衿别了父母妹妹,和岳霖一道走了。走之前父亲叮咛多时,母亲也流下泪来。
  子衿有些感伤地挥手,妹妹却依旧冷冷的。
  他与岳霖带着的一个书童一个琴童,都是岳霖的人,准备先从水路赶去云阳府,再转陆路到京城。
  背着简单的行装,他将离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
  他走出院子,最后看一眼刘府的牌匾。
  就这样转身走了。
  另一个院子里,吴钩呆坐了半天,还是从屋顶跃下,抓起剑走了。
  原本满院盛放的藤华已经落尽了,萎败一地。
  铺满了摆着方正棋子的棋盘,更显萧索。
  江南的冷天又快要到了。
  子衿和岳霖背着包袱走向城郊水边的古道。长亭曲折,直至尽头。
  白色的芦荻飘满了河边天际,风吹得芦杆摇摆不定。
  吴钩摆上了一桌酒,自己却喝了一半。
  子衿看着他:头发束得有些乱了,脸色极差,青青的胡茬盖了一下巴。
  子衿沉默地饮尽了三杯。
  吴钩开口道:“此去珍重。”
  子衿说:“知道。最近天冷了,你脸色又变差了,好好养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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