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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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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徘徊在虚空里,抚摩着自己的咽喉:“那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哥哥早就对我和阿嘉下了手——他用来杀我的毒药,正出自于你那个被称为‘毒药公爵’的哥哥之手!哈哈……他们是同谋!是同谋!”



阿黛尔蓦然张大了眼睛,仿佛有匕首洞穿了她的心脏。



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



那是西域最神秘的毒,一直是他们家族的不传之秘。传说这是一种慢性的药物,喝了这种毒药的人在外表看起来不会有丝毫异常,也不会当场死去,只是会出现一些类似风寒低热、或者心力衰竭的症状,缓慢地侵蚀人的生命。有时候中毒者能活长达一年,而死去的时候毫无异样——有人说。他们的父亲、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其实就是靠着这种毒药肃清了政敌,从而当上了教皇。而她的哥哥,被称为“毒药公爵”的西泽尔精通诸多剧毒的配置,当然包括这种家传的毒药。



“玫瑰送过来了,接着过来的就是毒药和刀——不愧是魔鬼的孩子。”鬼魂大笑起来,“我还没有看到我的新娘子,他就把她夺去了——就在婚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狠毒!狠毒!”



“好难受……好难受!”鬼魂抓着自己的咽喉,模糊地嘶喊。烦躁而绝望,“毒!毒!毒!它腐浊了朕的喉咙!有火……有火在烧!”



它狰狞地挣扎。忽然用手撕裂了咽喉!虚幻地血汹涌而出,仿佛雾气一样弥漫。



然而鬼魂用破碎的喉咙喘息着,终于说出话来。



“好狠毒……哥哥!我赐给你鸩酒,你却用这种毒来回敬我!”鬼魂在灵堂里呼啸,带着虽死不散的怨气,“还非要我像尸体一样躺上几个月,生不如死,直到越国遗民被你镇压完毕,才让我死去!狠毒!狠毒啊!哥哥!”



“不……”阿黛尔失神地看着虚空中的厉鬼,喃喃——怎么会是这样……这件事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计划好的局?从头到尾,这只是一场博弈,而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好难受……好难受!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鬼魂碎裂的喉咙里发出呼啸,“你们这一对毒药兄妹!乱伦的家族!好狠毒……好狠毒!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新死的丈夫在虚空里大笑,咽喉破碎,触目惊心。



灵堂灯火摇曳。魅影重重。无数白马素车、童男童女在无风自动,仿佛有邪灵附身,就要活过来一般。鬼魂在厉呼,撕裂的咽喉里流着血,狰狞地逼过来——仿佛感觉到了邪魅的逼近。她身侧的那把天霆厉啸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摧动,铮然弹出剑鞘一寸!



“啊……天霆剑?!”鬼魂被凛冽的剑气所逼,一时间畏缩了一下。然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它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利地嘶喊,撇开了阿黛尔,直冲灵堂窗口而去!



“是你!是你!”鬼魂厉声道,冲向那个在窗口悄然出现的男子。“可恨啊!”



阿黛尔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个白衣的影子,脱口低呼,“楚!”



已经迟了,那个恶灵已经冲了上去,缠上了进来的人,伸出尖利的十指去扼住对方的咽喉,眼里放出恶毒和狂喜的光芒。



然而,就在鬼魂即将下手的一瞬,灵堂内忽然盛放了极大的光华!



那是从来人身上放出的灵光,凌厉强大,一瞬之间照彻了整个大殿——阿黛尔无法直视,侧过头去,耳边却听到了亡灵痛苦而仇恨的呐喊:“你居然……狠毒!好狠毒!”



但是,那声音却在光芒里渐渐微弱消失。



等光芒稍敛,阿黛尔睁开眼睛,看到了窗下默立的男子——公子楚出现在子夜的灵堂内,脸色苍白而疲惫,似是连日的操劳令他精力憔悴。然而令人震惊的是,他的身侧却环绕着一道奇特的夺目光华。



那光,来自于一条巨大的、有着双角和四爪的东西。



虚空中的奇兽金鳞满身,有点像蛇,却没有龙首原上那条蛇的阴气和怨毒。它凌驾于虚空,盘绕在来人身侧,放出了不容逼视的盛大光芒,令任何邪魔都无法靠近。



那一瞬,她恍然大悟。



那,就是东陆传说里的龙么?



三百年必有王者兴。在东陆诸国分裂后的几十年里,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上古神兽终于再度出现在人世,选择了新的主人!



“你怎么了?”夜里潜行而来的人看着委顿于空殿中的年轻皇后,疾步走过来。然而,她看着他从黑夜里走来,仿佛被那种光芒耀住了眼睛,竟然不自觉的往后畏缩了一下。



不,不能靠近……根本不能靠近!



萦绕在他身侧的龙紧紧盯着她,发出了厉啸,仿佛警告着什么。那种光芒是如此凌厉强大,足以扼杀一切黑暗和邪恶——而她却在那种光中颤栗。那一刻,她发现了一个自己回避已久的事实:原来,黑暗里诞生的孩子,无法靠近真正的光芒。



看到她下意识的退避,他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脸上表情一冷,便也停住了脚步,只是轻声:“你没事么?为什么不肯回去休息?”



“不要靠近我。”她微弱的说,觉得心头一片空白——方才皇帝鬼魂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一声一声,震得她的魂魄仿佛四分五裂。



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原来如此……说什么相互安慰、说什么相互温暖。原来都是假的!原来,她之于他,只不过一个交易!



“不要靠近我。”阿黛尔喃喃说着,在冰冷的地上努力往后挪去,“走开。”



他终于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步步后退。



“结束了,楚。”避开了那种光芒,她终于开口,竭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不必再故作姿态的安慰我,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要这样,阿黛尔。”他怔了怔,望着她轻声叹息,“我也想让你留下来,作为我唯一的伴侣在我身边渡过余生——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送你走。”



她默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这样软弱的表情。



那种表情让她更加的冷静下来。



“我看不到是什么限制了你,”她冷冷道,“在大胤,没有谁能命令你。”



“限制我的东西,和限制你哥哥的东西是一样的。”他苦笑起来,用希伯莱语回答,话语沉静却尖锐,“我为什么必须将你送回去的原因,和西泽尔为什么不得不将你嫁出的原因也是一样——你应该明白。”



那就话就像是利箭,让阿黛尔颓然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痛彻心肺的啜泣。



是的。是的!他总算是承认了——他们是一样的!她是如此深爱着他们,把他们放在了一切之上。为了他们可以忍受一切——但是,他们呢?他们原来却都是这样的人!或许弄玉说的对,她不该爱任何人,那会让她送命。



他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她恸哭,脸上忽然露出了苦痛的表情。



“虽然东陆所有皇室自幼都被教导必须要隐藏自己的心,我也非常擅长于此。但是……”他叹息着上前,尝试着将手放在她纯金般的长发上,用希伯莱语低声,“阿黛尔,你救了我的命,也安慰了我的灵魂。我爱你。”



然而“爱”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全无丝毫恋人之间亲密温暖,只有绝望和灰冷。



在他靠近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光芒令她无法睁开眼睛。然而她没有退避,忍受着身上灼烤一样的剧痛,任凭他将她抱紧。



因为她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了。



“哦,原来,你就是这样去‘爱’一个人的啊……”她讥诮地说着,终于止不住落下泪来,低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将她的脸捧在掌心,凝视,“要记住你是答应过的,阿黛尔。无论我是怎样的人,都会原谅我并爱我——不是么?”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他,那种目光令他渐渐不再说话。



“女神在上,我原谅你——但,不会再爱你了。”许久,她开口,“自从你在我面前杀了羿,自从我明白这不过是哥哥和你之间的一场交易,我就不能再爱你了。”她在月光里站起,退开了一步,看着他,声音冰冷而平静:“楚,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扔到火里烧成灰,我也不会再爱你了。”



她那种绝决而绝望地态度震惊了他,公子楚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动,半晌无语。



“你都知道了?”许久,他低声问。



“是的,博尔吉亚的毒药。”她眼里含着悲哀的笑,望着他,“我的用处不过如此,是么?——就和蕙风一样,在过了一定的阶段就失去了作用,然后被舍弃。”



他的脸苍白得厉害,仿佛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迎面刺来的一刀。



“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在惩罚我,阿黛尔。”他喃喃,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我是爱你的。但是,我必须将你送回去——这是我和西泽尔之间的协议,破坏它就等于撕毁了和教皇国的合作。”



“我哥哥用什么和你做的交易?”阿黛尔冷笑,“除了博尔吉亚的毒药和我?”



“还有火炮和火枪团——房陵关实在是难以攻克。此外,他也承诺了不会趁大胤内部动荡时入侵,以及我继位后教皇国对我的支持。”仿佛事到如今也无需隐瞒,他低声道,声音平静而坦然,“而我向西泽尔保证你在大胤的安全。在即位后送你归国,以及——不干涉他在远东晋国所做的一切。”



“……”阿黛尔没有说话,许久才笑了一笑,“那么,楚,如今你已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难道,还指望能从我身上得到额外的什么吗?”



她站在月光里,穿着素白的孝衣,背后是新丧丈夫的灵枢。月光照射在她雪一样的容颜上,焕发出凛冽的美,仿佛刀剑的锋芒。



公子楚忽然觉得无法直视,下意识的避开了视线。他发现她原来已经不一样了——经历了东陆深宫种种权谋倾轧,爱恨大劫,这朵黑暗里玫瑰仿佛忽然长出了刺,尖锐而锋利,似是已经将那颗柔软的心披上了铠甲。



她关闭了她的心,再也不给予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他极力平静地回答:“我不会奢望别的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至于恨我。”



“哦,我并不恨你,楚。”她微笑着,语音淡漠,“要知道恨一个人。首先要对他有足够的爱——而对我来说,你不过是西泽尔哥哥的替身罢了,就如我之于你不过是弄玉的替身。”



“……”他默默握紧了手,竭力不让自己动摇,深深呼吸。



是的,她是在试图击溃他。她正在用一种极其坚定的方式拒绝着、惩罚着。不给予一丝一毫的怜悯和慰藉。更不会让他心安理得,留下一点点可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机会。她要以她的决绝和尖锐,给他的余生打上永远难以消弭的烙印。



这是最后的交锋——这一场无声的战争,甚至比他出生以来经历的所有血战都可怕。



在这样冷冷的对峙里,他甚至可以听得到内心深处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而出,想要控制他的理智。他努力地震慑自己的心神,扶住身侧的柱子。



“惩罚吧,”他低声笑起来,喃喃,“你有这个权力,阿黛尔。”



“不,我没有能力惩罚你,就像你那个可怜的结发妻子一样。”她低声笑起来,“蕙风——她叫蕙风是么?那个可怜的女人和我一样,一生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就如一片浮萍,被急流送到你身边,旋即又身不由己地被巨浪卷走。”



他愕然抬起头看她,不明白她忽然提起自己的前妻是为了什么——他几乎从未对她提起过那个柔弱可悲的女人,而阿黛尔却一直记着她的遭遇?



“可是,楚,你对她没有丝毫怜悯。”阿黛尔喃喃,“你看不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是吧?——是的,你看不起她!你这样的人,是根本看不起、也无法理解那些弱者的。所以蕙风死了……你不会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明白。”阿黛尔喃喃,眼里有泪:“她是在用最后的力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抗了命运,拒绝了你所谓的‘仁慈’。”



公子楚震惊地看着她,第一次在她的话语里颤抖。



“楚,我宁可死,也不要被你看不起。”阿黛尔低声,仿佛是说给他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所以,我要离开你。”



那句话仿佛一支利箭刺穿了他花岗岩一样坚硬的心,久违的痛令灵魂都微微颤栗,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弄玉横尸就地的那一瞬。



她霍然抬头看他,声音轻而冷,仿佛一个幽灵在说话,透着刻骨的寒气——



“请尽快送我回翡冷翠吧,皇叔摄政王阁下!”



“我明白了。”许久,他低声回答。



他笑了笑,脸色非常苍白,甚至也没有和她客气的道别,就这样踉跄着倒退,走入黑夜——那一瞬他脸上的表情、令她坚硬的铠甲出现了一条裂缝。



阿黛尔站在初春清冷的月色里看着他的离开,苍白的脸上蓦然滑落了晶莹的泪水,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踉跄跪倒在月色里,捂住了脸。



“……”黑暗里的人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银刀,注视着灵堂里的公主。



终究是明白过来了么?可怜的孩子。



这几年来,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坎珂,你终于是成长了啊……变得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如此钦佩和景慕。真是了不起。说不定,你能从父兄的阴影里逃出来也未可知。



他在黑暗里写完了那封给翡冷翠的信,折叠好放入怀里,银刀无声的旋转,微微一扬手,一支玫瑰,唰的一声落下,无声无息地直插入灵前的供桌上。



玫瑰在落满了灰烬的香炉里摇曳着,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明年季候风吹向翡冷翠的时候,阿黛尔公主,我们就能回到故乡去了。到那个时候,把你交到西泽尔手上,我就可以从黑暗里脱身了——



可惜,你却还不能。



十五、葬英雄(下)



圣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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