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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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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自己将长眠雪中,谁知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竟发现头顶天色清朗,流云轻飘,自己正躺在关山雨的怀中,耳边除了马蹄轻踏,便是师父的呼吸声。
  那瞬息,莫醉秋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直等听到关山雨温和的嗓音,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仍在人世。
  「觉得怎么样,醉秋?」男人欣慰地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顿了顿,柔声道:「多亏昨天门主他们及时赶到,救了你。」
  莫醉秋吃力地转过目光,果然见旁边那匹骏马上坐着门主和束山雷,他挣扎着起身行礼,却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喉咙也嘶哑得出不了声。
  束山雷看出他的心思,忙劝阻道:「你身体不适,就别多动了。」
  莫醉秋自知无力起身,只得作罢,就着关山雨递到他嘴边的水囊喝了几口清水,思绪逐渐清楚起来,环顾四周后,费力挤出声音:「师、师父,衣、衣教主他人呢?」
  「他……拿到那株血灵芝后,便走了。」
  就这么走了?!莫醉秋也不知该惊讶还是该庆幸,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从今往后,那天一教教主想必不会再来寻师父的晦气了。
  只要师父平安无事,他已别无所求,他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旋即身心俱疲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未几,慢慢地又陷入昏睡。
  之后多日,苏幕遮等人怕再遇雪崩天灾,日夜兼程赶路,待奔波千里回到小筑时,江南已然木叶凋零,初雪薄晴。
  莫醉秋的身体在归途中业已康复,虽然得关山雨亲口告知门主允他回小筑静养,他惭愧感激之余,每逢夜阑人静总辗转难眠,自觉无颜再踏足师门,数次想鼓起勇气去向门主等人辞行,可始终下不了决心。至少回去后,他还能再看到关山雨的容颜……
  明知自己不该再存任何妄念,可他终究割舍不下。然而像这样独自一人幽居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落照园内,天天对着已空无一人的书房发呆,任由骇人的沉闷把自己一寸寸吞噬,莫醉秋觉得自己即将窒息。
  最思慕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见不得,更亲近不得。这煎熬,不啻比死更难以忍受。他不知道关山雨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就打算让他在这里孤独终老?
  藏剑阁,独立于小筑西隅,黛青飞檐从几株虬曲枯枝间挑出抹雪色。
  阁内二楼的雅室里烧了暖炉,苏幕遮青衫披发,外罩一袭水墨色薄袍,盘坐在酸枝罗汉榻上,悠闲地品着青碧见底的香茗,边执子下着围棋。
  棋盘对面,却并无人与他对弈。
  苏幕遮向来喜欢独自下棋,所以葛山风师兄弟三人也就安静地坐在下首耐心等待。
  阁外风吹雪舞,棋落清脆。
  轻轻放下手中最后那枚白子后,苏幕遮对棋局端详半晌,终是搁落茶盏,扭头含笑道:「累你们久等了。」
  「不敢。」葛山风性子刚直,拱了拱手后也不多客套,沉声道:「今天我把关师弟和束师弟都请到这里来,就是想请问门主,打算如何发落莫醉秋。」
  关山雨在一旁一直脸带苦笑,就知道自己这位师兄铁面无私,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更别提已被逐出师门的醉秋。能忍到今天才来向门主发问,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他唤声师兄想说情,葛山风却连眼梢也没朝他这边稍瞥,兀自滔滔不绝地道:「门主肯留莫醉秋在小筑养伤,实属宅心仁厚,只是断剑小筑素来门规森严,弟子们近日来已在底下议论纷纷,继续留着他,只怕有损门主清誉。」说到最后,神色也严厉起来。
  「葛师兄!」束山雷倒是先忍不住出声打断,劝道:「你所言没错,可关师兄他也已经说过那天一教教主为救醉秋葬身天山。天一教的人知道他们教主是与关师兄和醉秋同行的,久候不到主人归去,总有一天会把这笔帐算到关师兄和醉秋头上。咱们要是把醉秋赶出去,等于让他去送死。」
  「葛师兄,醉秋毕竟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纵有千般错,还不是出于一片孝心为了给关师兄治病?你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葛山风浓眉一扬,逼视这个最易感情用事的师弟,冷冷道:「留他在此,却又叫那些死难弟子的亲人们如何心服?」
  眼看两人越说越僵,苏幕遮终于轻咳一声,成功地令两人停住了争执,他温润明亮的目光随后落在关山雨脸上,轻叹道:「关总管,你意下如何?」
  关山雨苦笑更深,门主这么问,其实已是认同了葛山风的劝谏,他长长吸了口气,起身向苏幕遮一揖到底。「门主,这场风波追根究底,因我而起,门主若真要逐人,就请留下醉秋,我走。」
  阁内主人尽皆愕然。
  束山雷嗔道:「关师兄,门主又没说容不下醉秋那孩子,你这是什么话?」
  葛山风也怫然不悦:「关师弟,我知道你一直疼爱莫醉秋,可总不能为他坏了小筑的规矩。」
  「所以我走。」对上同门不解与指责的视线,关山雨凄然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们。醉秋的父母其实是因我之故而双双殒命,如果不是为了将醉秋抚养成人,我早该自戕向他双亲谢罪。我已亏欠醉秋太多,怎能再眼睁睁看他因我而送命?」
  葛束两人面面相觑,就连苏幕遮脸上始终云淡风轻的微笑也敛去,三人纵然都怀了满腹惊疑,但见关山雨神情悲戚,均不忍心再去追问。
  对同门苦守多年的秘密一朝吐露,关山雨便似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枷锁,长叹着向苏幕遮恳求道:「门主,这世上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醉秋,只求门主看在我的情面上让他留下,保他余生平安。关某死亦无憾。」
  苏幕遮托起茶盏轻啜一口,沉吟片刻,重露微笑,颔首道:「关总管为小筑操劳多年,离去之言,切勿再提。至于莫醉秋,他羁留小筑确实难平众人之口,我看,不如就在小筑边上为他另建一处居所,即便天一教的人真来寻仇,也好有个照应。」
  关山雨听到最后那句,知道门主已答允了庇护莫醉秋,不禁喜出望外。
  葛山风却大为不满,皱眉刚要劝门主改变心意,苏幕遮已抢先开口笑了笑:「这事就这么定了,葛堂主不必再多说。」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枚黑子,在棋局上缓慢寻找着落子之处,悠然道:「师祭神一心要取关总管的血,多半还会再找上门来,断剑小筑既然已经与祭神峰结了怨,再多上个天一教也没什么分别。」
  他语调始终不温不火,投落在棋局上的目光更温和若水,然而葛山风就此识趣地闭上嘴。
  任何时候,都不该去打扰门主下棋的雅兴。
  师兄弟三人悄然退出雅室,拾级而下,待出了藏剑阁,束山雷打起油纸伞,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拍着关山雨的肩膀道:「关师兄,门主既已发了话,你也可以放心了,我这就让人去请砖瓦泥工。」
  「那就劳束师弟你费心了。」关山雨欣慰地目送束山雷走远,转身对眉头深锁的葛山风道:「师兄,一切都怪我当年走错一步,以致今日生出诸多事端,你要怪,只管冲我来,别再责怪醉秋。」
  葛山风冷冽地瞥他一眼,摇头道:「你我同门几十年,你还说这种话干什么?关师弟,你担心醉秋,我却担心整个小筑之人的安危。唉——」他重重叹了口长气,心知多说多益,又不愿师兄弟间再起争执,当即快步离去。
  这大师兄心中所想,顾舒窈如何不知,歉意纠结于胸,黯然在飘雪中慢慢走着,途径院门半掩的落照园时,他脚步有刹那停滞。
  雪花落到关山雨颈子上,化作了水,冰凉彻骨,令他不觉忆起了那场惊人雪崩。
  天一教的人早晚会来寻仇,还有那深沉如山的师祭神,也断不会就此善罢罢休,只是不知自己拼了一死,能否保住醉秋?……
  怅惘间,一把油布伞倏地靠近,替他遮住了头顶纷飞的白雪。
  何放欢凝视着关山雨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低声恭敬地劝道:「师父,回去吧。」
  关山雨点点头,自从回到小筑后,这大弟子似是怕他再遭人劫持,几乎寸步不离他的左右。他起初觉得极不自在,委婉地暗示过几次,何放欢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依旧我行我素。关山雨不忍拂了这大弟子的好意,也就听之任之。
  师徒俩并肩缓步行远,谁也未曾留意身后落照园虚掩的两扇大门无声开启。
  莫醉秋呆立着,透过凄白飘零的雪花,痴痴看着那两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最终转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在这里,也许真的只是个多余的罪人,真不如当初死在天山大雪中,也好过被师父不闻不问,彻底地冷落。
  连城江上浮冰逐流,江中山峰覆盖着冬雪,远观如柄闪耀着银光的巨大寒剑垂悬苍穹,越发傲视天地。
  琴松拖着个木盘,目不斜视地穿过幽深长廊,垂首踏进尽头的居室。
  纵使案头玉炉内点了檀香,香气馥郁缭绕,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仍即刻冲入他鼻端,耳畔还响起数声几近嘶哑的压抑低喘。
  声音,是趴伏在青玉矮脚书案边的衣胜寒发出的。他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身上却披着件极宽大的灰色衣袍,上面星星点点,染了不少血迹,一段细瘦沾血的小腿露在袍子外,尚在微微颤抖着,几条血丝正沿着小腿蜿蜒淌落,弄脏了他身下的黑石砖。
  他脚边还散落着一地的衣裳,都已被撕扯的破烂不堪。
  比起狼狈万分的衣胜寒,师祭神优雅如旧,正倚在案旁阅看书卷,神色间冷冷淡淡的,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边上那人喉咙里断续溢出的呻吟。
  琴松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将木盘放至师祭神身前的案几上,看到尊主挥手,他会意,收拾起地上的衣服碎片,躬身退出居室。
  他从不曾想到一向清心寡欲对男女均不假辞色的尊主,在天山抓获那天一教教主后,非但破天荒地耗费真力将人救醒,回到祭神峰后,便不打不杀,仅将之囚于居室内。两天前,尊主竟还对那貌若孩童的天一教教主出了手。
  回想起那日送饭时初次撞见这等场面,琴松至今仍觉尴尬,但看尊主这几日的神情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区别,这么做,想必只是为了尽情羞辱天一教教主,只不过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未免有失尊主身份。琴松心里忍不住微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等琴松的脚步声完全从长廊间消失,师祭神微挑了下眉,抛了书卷,将木盘里一身新衣服扔到衣胜寒身前。「穿上,吃饭!」
  衣胜寒终于抬起头,一张小脸上竟也血丝纵横,几乎看不清容颜,显得极是可怖。他瞪视着师祭神,从灰袍下伸出手,抓起衣裳就往同样沾满血迹的赤裸身躯上套。
  一身干净衣裳很快就被血迹染脏。
  他吃力地坐直身体,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提起筷子,仿佛把木盘里一碟清蒸江鱼想象成最痛恨的仇人,狠狠地戳了下去。
  才吃了几口饭菜,衣胜寒脸上多处细微的小伤口又有鲜血缓慢渗出,他也懒得再擦,只管吃喝。
  等木盘里一半饭菜落了肚,他才放下碗筷,盯着师祭神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丝不明笑意,嘶声道:「你别得意的太早!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功力恢复,我绝不饶你!」
  师祭神眼眸里竟也染上了几分好笑,挪揄提醒对方:「呵,衣教主,你难道想将本座剥皮不成?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天山大雪里救出来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衣胜寒非但没露出感激,反而恼怒地沉下脸,恨声道:「我那时已经用胎息术护住了心脉,迟早能自己破冰而出,用不着你来救!」
  师祭神也不与他多争辩,只盯住他微微渗血的眼角,最终一晒:「衣师弟,这些年来,你的脾气还是半点也没变!」
  「你再敢叫我师弟看看!」衣胜寒像被人踩中了痛脚,霍地站起,怒视书案后气定神闲的男人。「你是不是嫌我那晚一把火放得还不够,想要我日后将你这祭神峰烧得寸草不留?」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挑衅,师祭神目中的笑意蓦然间消失了,一拂衣袖,衣胜寒整个人顿时被他袖风震飞,跌落到数尺开外。
  「你——」衣胜寒想斥骂,张嘴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第十四章

  师祭神冷眼坐视他挣扎爬起,淡然替自己斟上一杯茶水,把玩着青玉杯盏,冷笑:「衣教主,既然你不念旧日同门情谊,本座也犯不着再对你客气。你当日率众杀我座下近侍多人,这笔账,本座自会慢慢与你算。」
  衣胜寒咽下嘴里血沫,闻言反倒笑了起来,斜睨师祭神,不屑地道:「杀你几个脓包近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本事,也尽管去找我天一教徒开刀。或者就趁现在我还没恢复内力,动手啊!呃——」
  他正存心挑高对方的怒气,师祭神突出手凌空虚虚一抓,衣胜寒喉头便似被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呼」地被拽到了书案前。
  师祭神一把掐住衣胜寒纤细的脖子,悠然微笑道:「你想激本座出手杀了你,免得再活受罪?衣教主,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我难得重逢,本座还想要好好款待你呢!」
  他用力收紧五指,直至听到衣胜寒喉骨似乎都在发出脆响才松了手,看着衣胜寒抚颈剧烈喘息。「这个,是还你那天在杭州偷袭本座的一掌。」
  这姓师的混帐东西!早知今日,他当初在林中也不用手下留情,就该一掌直接送师祭神归天!衣胜寒气红了眼,下一刻,却顾不上反驳,紧紧咬住了嘴唇。
  一股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描绘的剧痛遽然从四肢百骸中窜起,在他体内毫无头绪地胡乱游走,整个躯壳仿佛即将被这股莫名的痛楚由内而外胀裂成无数碎片。
  这痛,源自两天前师祭神硬逼他服下的几颗丹药。
  服药后没多久,衣胜寒就惊怒地发现自己途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真气复又溃散。而这两日来,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他全身骨头便如遭碾磨捶打,周身的皮肤也裂开无数道细微纹路,不停地渗着血丝。
  若换成普通人,多半早已痛不欲生撞墙自求解脱了,衣胜寒亦恨得牙痒,一边强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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