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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短篇集-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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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不久,里正偕同四名民壮光临福星客栈,在丘公子房中逗留片刻,出来时脸无人色,仓皇而走。



一名大汉在街口拦住了里正,挥手示意另四位民壮决走。



“吴忠,赶快回去告诉赵大爷。”里正向大汉惶然说:“那是京中什么端王爷身边的什么贝勒,来江南游玩的人,千万惹不得。”



“哦!他那老仆呢?”大汉要知道所要知道的事:“这里不是江南……”



“抱歉,要问你去问。”里正惊恐未退:“他满口京腔,还有许多听不懂的话。三爷不是在京城替什么王爷办事吗?应该听得懂国朝话,快去请他来与这个姓丘的贝勒打交道,不要来麻烦我。姓丘的说,要找本地曾经在京师耽过的人,我已经将三爷的事告诉他了。”



里正说完,仓皇而走,大汉站在原地发愣,脸色渐变。



要不了多久,双沟集来了一位皇亲国戚的消息不径而走,这是十分惊人的大事。陈州府城内也有所谓满城,那是旗人的居住区,这些旗人身份特殊,都是特殊的所谓权贵,掌握实际的军政大权。一个旗人的权势已经令人侧目,再从京师里来一个什么贝勒,那还了得。



福星客栈首先遭了殃,仅有的几位寄居旅客纷纷离店另觅居所,所有的店伙,皆惶惶不可终日。



第三天,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天是集期,四乡的人皆前来赶集,车马拥塞于途,街上百货杂陈,人群拥挤。



日午为市,买卖高潮在午初便达到颠峰状态。



丘如柏出现在客店门前,孔雀蓝长袍,紫缎珠扣马褂,缕花小帽彩带马鞭,人不但生得俊,而且雄伟魁梧,看气宇风标,不要说冒充一个王子,真正的亲王也不见得有他这种气概,如果身旁带上几个巴图鲁戈什哈或者小太监,冒充皇太子也够资格。



十余匹健马来自府城,满城的旗人子弟终于赶来了,清一色的骑装,佩刀带剑不可一世,在乡人纷纷走避下,十五名骑士在店前成半弧形勒住坐骑。为首的中年骑士据鞍高坐,困惑地注视着背手而立,含笑轻摇马鞭的丘如柏,似乎有点迟疑。



“费扬古、喇珍……”丘如柏吐出一串标准的旗语:“……”



赵剥皮赵三爷在对街的人丛中看热闹,他身旁带有四名大汉。



“他说什么?三爷。”一名大汉附耳低声问。



“他……他在骂苏赫达春是笨蛋老么。”赵剥皮神色不安地说:“骂他作威作福下乡扰民……快走,这家伙真的是从京师来的权势子弟。”



十五名骑士惶恐地下马,丘如柏的古怪语音在众人的耳畔轰鸣。



“苏赫达春是贵族鄂氏的宗人,在京城熟悉豪门贵族的底细。他兄弟六人他排行老么,在京城他被人取绰号为笨蛋。”赵剥皮向同伴详加解释:“这个什么贝勒爷,开口就把他在京城的排行和绰号叫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该不该骂了。至少,咱们知道这个姓丘的,自称贝勒的人,对咱们无害,用不着提防他了。”



“三爷,如果他要见你,你岂不露出马脚?你并未在京城混过。”大汉粗眉深锁,有点忧形于色:“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位王子绝对没有在咱们这里一住三天的理由,恐怕真是冲三爷你而来的。”



“鬼话!”赵剥皮满脸自信:“三爷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奉公守法的人,官家不会找我的晦气,我只怕那些混帐的江湖牛鬼蛇神找麻烦。”



次日,赵三爷被清军捕盗同知大人召见。这位同知大人是旗人,出身汉军旗,副手就是那位苏赫达春。



赵三爷返家时,满面春风,大概府城之行相当得意。



丘如柏已经走了,在府城并未停留,一人两骑神气地南下,去向是偃城。



赵家恢复往昔的平静,忘了那位来自京城的贝勒爷。



转眼十天过去了,天底下没有任何古怪事发生。



赵剥皮赵三爷有自己的住宅,位于黄土沟的东岸,距双沟集他兄长赵大爷的家约有五六里,附近一带的田地,全是赵三爷七八年前逐次买来的。



庄子不大,中间是三爷的三进院大宅,两侧是佃户长工的土瓦屋,四周用矮围墙围起来。目前,他是地方上颇有名气的地主。



二更天,天宇黑沉沉。佃户和长工的家小们皆已安歇,只有三五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在槐树下乘凉,拉开嗓门,唱些伤风败俗的肉麻小调自得其乐。



赵三爷独自在账房里算账,听说郑州一带今年天旱缺粮,如果把粮运到郑州,到底是否能增加一倍利润?



盘算的事情相当费神,人工、运费、车辆骡马,沿途的风险……都得一一计及,这样才能保赚不赔。



算盘珠子的答响,却突然听到一声不可能有的轻咳声,在这决不许僮仆接近的账房中,这声轻咳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惊讶了。



他警觉地抬头,蓦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搭在算盘上的手指,不听话地在抖索。



案前方右侧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毫不陌生的人,在明亮的菜油灯照耀下,这人的笑容似乎显得平和而充满善意。



但他并不因为对方的笑容可亲而宽心,反而有毛骨悚然手脚发冷的感觉。



丘公子,贝勒爷。



“你见了鬼吗?”丘如柏笑问:“赵三,你的脸色好苍白。”



赵剥皮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手一动,便从案下抓出一把连鞘尺八匕首。



“丘……丘贝勒……”赵剥皮惶然离座:“你……”



“你错了,赵三。”丘如柏安坐如故,笑容更安详:“旗人没有姓丘的,通常称名不道姓。贝勒的身份冒充不易,王子出京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赵三,你应该见过贝子贝勒出京的排场,因为皇上出京巡幸的场面,你一共见过两次。”



“什么?你……”



“丘某虽然不是贝子贝勒,但身份也不简单。”



“你到底……”



“我要问你一件十年前的事……阁下,不要去拉那根警铃带子,我知道你那五个保镖已经不在身边了,把那些长工佃户召来,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三爷放弃拉警铃带的举动,眼中杀机怒涌,冷电一闪,匕首出鞘。



“你的武功很不错,所以能吃得住大江下游水陆群雄。”丘如柏依然安坐如故,但语气渐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你……你知道在下的底细。”赵三爷沉不住气了:“我……你到底是谁?”



“十年前,在下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随义勇侯西林觉罗游苏州,那时的巡抚宋荦,就曾经替在下牵马。”



“哎呀!你……你是小侯爷……”



“你的记性不错。”丘如柏笑笑:“扬州八大监商之首是均太,好像知道均太姓黄的人并不多。”



他从腰袋中取出两件饰物往几上一放,宝光四射。一是绿芒闪烁四寸高翡翠凤凰,一是两寸半光芒刺目的精巧鼻烟壶。



赵三爷大吃一惊,大概是识货的行家。老天爷,这两件玩意,不值十万两银子也值七八万,却带在身边当作玩物,这还了得?



“这是黄均太给在下的见面礼。”丘如柏指指翡翠凤凰,再拈起鼻烟壶:“这是汪太太给在下的金刚钻鼻烟壶,好像只有和中堂的真珠鼻烟壶,价值相当。和中堂那只壶,是从大内偷出来的。”



汪太太,是扬州八大监商之一汪石公的夫人,汪石公死后,汪太大自己主持,扬州的人称她为汪太太。乾隆帝下扬州,城北的三仙池,就是汪太太出资八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出动工匠数千人造成的。当夜池成,次日驾至,乾隆帝大加赞赏。这位富婆门下食客上千,名列风云人物。



赵三爷完全屈服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收匕入鞘。



“记得荻村的事吗?”丘如柏收起珍玩,神色泰然:“那是初春正月的事,皇上驾幸扬州的前一个月。”



赵三爷镇定下来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小的记得,那群逆贼暴民一百零九名男女全部伏诛,扬州的叛逆组织被连根拔掉。”赵三爷洋洋得意回话:“一来是圣上洪福齐天,二来是臣民戳力……”



“是你主持其事吗?”丘如柏截断对方的话:“孙巡检为人贪黩但胆小,不足以当大任。”



“小的不敢贪功,确是孙巡检主事。”



“那你为何在第三天就弃职潜逃?大功一件,你居然不受赏而违法潜逃,是何道理?”丘如柏语气转厉。



“这……”赵三爷又开始发抖了。



“据在下所知,孙巡检死后,有人持镇江常厚钱庄庄票,在江宁分号兑走了五万两银子,出得起五万两银子的人,只有扬州八大盐商有这种财力。告诉我,谁出的钱?汪家?安家?说!”



“小的真……真的不知道……”赵三爷战栗着说。



“你敢说不知道?”



“这都是孙巡检主办的。”



“死无对证,是吗?”



“小的决不敢说谎。”赵三爷急急分辩。



“那三个人是谁?”



“小的根本不知道,孙巡检……”



“你把白娘子藏到何处去了?”丘如柏厉声问:“你一妻三妾,其中没有白娘子。”



“这……”



“说。”



“小的带她逃到江宁,她就被她的义姐带走了。”



“她的义姐是谁?”



“姓郝,郝桂贞,听说不是风尘女人,是一个豪门歌姬,长得很美,气质高贵令人不敢亵渎。”



“我知道了!”丘如柏恍然地说。



“丘爷……”



“那三个人是江神潘胜的人吗?”



“绝对不是。”赵三爷急急解释:“江神手下的人,小的大部分认识,他那些人的身手平常得很。而那三个人中,有一位左袖中可以突然吐出一把锋利芒刺杀人,手中的三棱刚刺比刀剑更厉害,可以硬将沉重的霸王鞭崩开,神力惊人,下手歹毒绝伦,小的一接触他的眼神,便感到脊梁发冷,可怕极了。”



丘如柏一面思量,一面用慑人心魄的目光,凌厉地狠盯着满怀恐惧的赵三爷。



赵三爷突然毛骨悚然的向后退,如见鬼魅般后退。



“你……你……”赵三爷张口虚脱地叫:“原……原来就……就是你……你的目……目光眼神……”



丘如柏挺身站起,一步步向前逼进。



“那……那银……银票是……是白娘子给……给我的。”赵三爷发狂般大叫:“她……她和孙巡检有……有交情,她……她也不……不知道孙巡检和你们的事,我……我更不清楚,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们三个人的底……底细,饶……饶我……”



丘如柏仍在逼进,快近身了。



“今……今后我……我决不再提这……这件事……”赵三爷无法再退了,身后已是墙壁了。



丘如柏仍在逼进,眼神更凌厉。



一声厉叫,赵三爷拼命了,快速地拔出匕首,咬牙切齿厉叫着一匕扎出。



丘如柏巨手一抄,便扣住了赵三爷的右手腕脉,匕首出了偏门。



赵三爷武功不弱,起右脚攻下阴,又快又狠,力道极为凶猛。



丘如柏左手一扭一沉,赵三爷的右手随势而动,匕首尖转向下沉,恰好刺入赵三爷的右膝。



“哎……”赵三爷厉叫,浑身一软,失去自制的能力。



“很好。”丘如柏神色柔和了:“这证明你的确不知道孙巡检的安排,但还有一点疑问须待澄清。”



“你……”赵三爷语不成声。



“白娘子就那样随她的义姐郝桂贞走了?五万两银子的庄票就这样被你取走了?”



“小的在白娘子会见郝桂贞,无暇分神的紧要关头,抓住机会溜走的。小的不该贪心,请给我三两个月工夫,小的把田产卖了偿还给你们,请不要杀我。”



“我给你两个月工夫。”



丘如柏放了赵三爷:“到颖州换成风阳泰祥钱庄阜阳分号的即期庄票,在三个月后的最后一天午夜子初,放在西门外白龙桥头的第一根桥阁柱下。白龙桥也叫飞虹桥,你找得到吗?”



“小……小的知道那地方。”



“那就好,如果你想打主意潜逃,最好不要轻试,因为从上个月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在咱们的眼线监视下。还有,这件事,阁下今后如果再怕死透露一丝口风,哼!”



随着那一声令人心胆俱寒的哼声,赵三爷但觉耳门一震,便不知尔后所发生的事了,醒来时已身在房中,他的一妻三妾正在床前又哭又喊。



光阴似箭,又是一个月后。



山西潞安府,倚太原而跨河朔,踞天下之肩脊;太行山西麓的第一大城,冒险家的乐园,罪犯的逃逋薮。



这附近的村镇,几乎全是建有堡砦,拥有强大的自卫武力的庄和堡。天下太平,国境已从往昔的边墙,向北延伸至鲜卑地区数千里外,长城附近不再有战争,但太行山的山贼对这一带的威胁,并不因为天下太平而减弱。因此,陌生人在这一带最好少到城外的乡镇活动。



从飞龙宫前的大街向南行,不远处的十字大街口行人往来不绝,自晨至暮车马进进出出。向东转,是府前大街。往西,出西关。就在西转的街角,有一座本城的百年老字号上熏酒楼。



上熏酒楼由于酒菜很好,因此在本城名列四大酒楼之一,在这里出入的酒客,多多少少具有一些特殊身份。这里的生活条件,与江南当然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物质便宜,贫富的差距并不大,因此,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并不怎么特别高贵。



傍晚时分,丘如柏穿了青袍马褂,踱着方步登上了楼上的雅座,向含笑上前奉茶水拭手巾的店伙笑笑说:“来几味下酒菜,四付碗筷,十壶汾酒,等会儿有朋友要来,酒菜都要上好的。”



“小的理会得。”店伙恭谦地说:“酒菜是等客官的朋友来了之后再上……”



“不,准备好了就上,不用等。”



“好的,大概客官事先并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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