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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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赑屃精

无锡华生,美风姿,家住水沟头,密迩圣庙。庙前有桥甚阔,多为游人憩息。夏日,生上桥纳凉,日将夕,步入学宫,见间道侧一小门,有女徘徊户下。生心动,试前乞火。女笑而与之,亦以目相注。生更欲进词,而女已阖扉,遂记门径而出。次日再往,女已在门相待。生叩姓氏,知为学中门斗女,且曰:“妾舍逼隘,不避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静僻一室,妾当夜分相就。卿明夕可待我于门。”生喜急归,诳妇以畏暑,宜独寝,洒扫外室,潜候于门。女果夜来,携手入室,生喜过望。自是每夕必至。

数月后,生渐羸弱。父母潜窥寝处,见生与女并坐嬉笑,亟排闼入,寂然无人,乃严诘生,生备道始末,父母大骇,偕生赴学宫踪迹,绝无向时门径;遍访门斗中,亦并无有女者。其知为妖,乃广延僧道,请符箓,一无所效。其父研朱砂与生曰:“俟其来时,潜印女身,便可踪迹。”生俟女睡,以朱砂散置发上,而女不知。次日,父母偕人入圣庙遍寻,绝无影响。忽闻邻妇诟小儿曰:“甫换新裤,又染猩红,从何处染来耶?”其父闻而异之,往视,小儿裤上尽朱砂,因究儿所自。曰:“适骑学宫前负碑龟首,不觉染此。”往视赑屃之首,朱砂在焉。乃启学宫,碎碑下龟首,石片片有血丝,腹中有小石如卵,坚光若镜,锤之不碎,远投太湖。自是女不复来。

阅半月,女忽直入寝所詈生曰:“我何负卿?竟碎我身体!然我亦不恼也。卿父母所虑者,为卿病耳。今已乞得仙宫灵药,服之当无恙。”出草叶数茎,琼森食。其味香甘,且云:“前者居处相近,可朝夕往返;今稍远,便当长住此矣。”自是白昼见形,惟不饮食,家人大小咸得见之。生妻大骂,女笑而不答。每夕,生妻拥生坐…,不令女上,女亦不强。但一就枕,妻即惛惛长睡,不知所为,而女独与生寝。生服灵药后,精神顿好,绝不似曩时孱弱。父母无奈,姑听之。如是年余。

一日,生偶行街市,有一疥道人熟视生曰:“君妖气过重,不实言,死期近矣!”生以实告。疥道人邀入茶肆,取背上葫芦倾酒饮之,出黄纸二符授生曰:“汝持归,一贴寝门,一贴…上,毋令女知。彼缘尚未绝,俟八月十五夜,我当来相见。”时六月中旬也。生归,如约贴符。女至门惊却,大诟曰:“何又薄情若此?然吾岂惧此哉!”词甚厉,而终不敢入。良久,大笑曰:“我有要语告君,凭君自择,君且启符。”如其言,乃入,告生曰:“郎君貌美,妾爱君,道人亦爱君。妾爱君,想君为夫;道人爱君,想君为龙阳耳。二者,郎君择焉。”生大悟,遂相爱如初。

至中秋望夕,生方与女并坐看月,忽闻唤名声,见一人露半身于短墙外。迫视之,疥道人也。拉生告曰:“妖缘将尽,特来为汝驱除。”生意不欲。道人曰:“妖以秽言谤我,我亦知之,以此愈不饶他。”书二符曰:“速去擒来。”生方逡巡,适家人出,遽将符送至妻所。妻大喜,持符向女,女战栗作噤,乃缚女手,拥之以行。女泣谓生曰:“早知缘尽当去,因一点痴情,淹留受祸。但数年恩爱,卿所深知,今当永诀,乞置我于墙阴,勿令月光照我,或冀须臾缓死。卿能见怜否?”生固不忍绝之也,乃拥女至墙阴,手解其缚。女奋身跃起,化一片黑云,平地飞升。道人亦长啸一声,向东南腾空追去,不知所往。

阴间中秋官不办事

罗之芳,湖北荆州府监利县举人。辛未会试,有福建浦城县李姓者来拜,曰:“足下今科必中,但恐未能馆选。”罗询其故,李不肯说,云:“俟验后再说。”榜发,果中进士,竟未馆选,乃往问之。据云:“前得一梦,梦足下将为浦城县老父台,故来相访。”罗还家,选期尚早,乃就馆某氏,自道将来选宫,必得浦城矣。不料处馆三年,一病而殁,家中亦不知李所说梦中事也。

又一年后八月十五日,家中请仙,乩盘大书:“我系罗之芳,今回来了。”合家不信,乩上书:“你等若不信,有螺蛳湾田契一纸,我当年因殁于馆中,未得清付家中,尚记得夹在《礼记》某篇内。尔等现在与田邻构讼,可查出呈验,则四至分明,讼事可息。”家人当即检查,果得此契,于是合家痛哭。乩上亦写数十“哭”字。问:“现在何处?”乩写:“做浦城县城隍。”且云:“阴间比阳间公事更忙,一刻不暇,惟中秋一日,例不办事。然必月朗风清,英魂方能行远。今适逢此夕,故得闲回家一走。若平常日子,便不得暇回来了。”又吩咐家人:“庭外草木不得摇动,我带回鬼吏鬼卒有十余人,皆依草附木而栖。鬼性畏风,若无所凭借,被风一吹,便不知飘泊何处,岂不是我做城隍的反害了他们么!”乩盘书毕,又做长赋一篇乃去。

缚山魈

湖州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素豪于饮。中秋夕,招诸生饮于乐志堂,月色大明,忽几上有声,如大石崩压之状。正愕视间,门外有怪,头戴红纬帽,黑瘦如猴,颈下绿毛茸茸然,以一足跳跃而至。见诸客方饮,大笑去,声如裂竹。人皆指为山魈,不敢近前。伺其所往,则闯入右首厨房。厨者醉卧…上,山魈揭帐视之,又笑不止。众大呼,厨人惊醒见怪,即持木棍殴击,山魈亦伸臂作攫搏状。厨夫素勇,手抱怪腰,同滚地上。众人各持刀棍来助,斲之不入。棍击良久,渐渐缩小,面目模糊,变一肉团;乃以绳捆于柱,拟天明将投之江。

至鸡鸣时,又复几上有极大声响,急往视之,怪已不见。地上遗纬帽一顶,乃书院生徒朱某之物。方知院中秀才往往失帽,皆此怪所窃。而此怪好戴纬帽,亦不可解。

门夹鬼腿

尹月恒住杭州艮山门外,自沙河滩归,怀菱半斤。路经钵盂潭,人稀地旷,有义冢数堆,觉怀内轻松,探所买菱,已失去矣。因转身寻至义冢,见菱肉剖碎,并聚冢尖。尹复拾至怀内,踉跄归家。

食未竟而病大作,喊云:“吾等不尝菱肉久矣!欲借以解宿馋。汝必尽数取回,何吝啬若是?今吾等至汝家,非饱食不去。”其家惧,即供饭为主人赎罪。杭俗例:凡送鬼者,前人送出门,后人把门闭。其家循此例,闭门过急,尹复大声云:“汝请客当恭敬。今吾等犹未走,而汝门骤闭,夹坏我腿,痛苦难禁。非再大烹请我,则吾永不出汝门矣。”因复祈禳,尹病稍安。然旋好旋发不脱体,卒以此亡。

祭雷文

黄湘舟云:“渠田邻某有子,生十五岁,被雷震死,其父作文祭雷云:『雷之神,谁敢侮?雷之击,谁敢阻?虽然,我有一言问雷祖。说是吾儿今生孽,我儿今年才十五。说是我儿前生孽,何不使他今生不出土?雷公雷公作何语?』祭毕,写其文于黄纸焚之。忽又霹雳一声,其子活矣。”

王介眉侍读是习凿齿后身

吾乡孝廉王介眉,名延年,同荐博学鸿词。少尝梦至一室,秘书古器,盎然横陈。榻坐一叟,短身白须,见客不起,亦不言。又有一人颀而黑,揖介眉而言曰:“余,汉之陈寿也,作《三国志》,黜刘帝魏,实出无心,不料后人以为口实。”指榻上人曰:“赖此彦威先生以《汉晋春秋》正之。汝乃先生之后身,闻方撰《历代编年纪事》,夙根在此,须勉而成之。”言讫,手授一卷书,俾题六绝句而寤。寤后仅记二句,曰:“惭无《汉晋春秋》笔,敢道前生是彦威。”后介眉年八十余,进呈所撰《编年纪事》,得赐翰林侍读。

周若虚

慈溪周若虚,久困场屋,在城外谢家店教读四十余年,凡村内长幼,靡不受业。一日,晚膳后在馆独坐,有学生冯某向前作揖,邀若虚至家,有要事相恳。言毕告别,辞色之间,甚觉惨惋。若虚忆冯某已死,所见者系鬼,不觉大惊,即诣其家。

冯某之父梦兰在门外伫立,见即挽留小饮。若虚亦不道其所以,闲话家常。不觉漏下三鼓,不能回家,梦兰留宿楼上;在中间设榻,间壁即冯某之妻王氏住房,隐隐似有哭声。若虚秉烛不寐。见楼梯上有青衣妇人,屡屡伸头窥探,始露半面,继现全身。若虚呵问:“何人?”其妇厉声曰:“周先生,此时应该睡矣。”若虚曰:“我睡与不睡,与汝何干?”妇曰:“我是何人!与先生何干?”即披发沥血,持绳奔犯。若虚惊骇欲倒,忽背后有人用手持扶,曰:“先生休怕,学生在此保护。”谛视之,即已故之冯生也。随即不见。

若虚喊叫,其父梦兰持烛上楼,若虚具道所见。梦兰即叫媳妇王氏开门,杳无声息;抉门入,则身已悬梁上矣。若虚协同解救,逾时始苏。因午前王氏与小姑争闹,被翁责骂,短见轻生,恶鬼乘机而至。其夫在泉下知之,故求援于若虚。

葛道人以风洗手

葛道人者,杭州仁和人,家素小康,性好道。年五十外,分家资,半以与子,而挟其半以游。过钱塘江,将取道入天台山,路遇一叟拱手曰:“子有道骨,盍学道?”葛与谈,甚悦。叟曰:“某福建人也,明习天文,曾官于钦天监,辞官归二十年矣。子如不弃,明春当候子于家。”写居址与之。

葛次年如期往访,不遇,怅怅欲回。晚入旅店,又见一道士,貌伟神清,终夕不发一语。葛就而与谈,自陈为访仙故来。道士曰:“子果有志,吾荐子入庐山,见吾师兄云林先生,可以为子师。”葛求荐书而往。行深山中十余日,不见踪迹,心窃疑之。

一日,见山洞中坐一老人,以手招风作盥沐状。葛异之,因陈道人书拜于座下。老人曰:“汝来太早矣!尚有人间未了缘三十年。吾且与汝经一卷,法宝一件,汝出山诵经守宝以济世人,三十年后再入山,吾传汝道可也。”葛问:“以手招风何为?”曰:“修神仙术成者,食不用火,沐不用水,招风所以洗手也。”因导葛出山。行未半日,已至南昌大路矣。

至家,葛道人学其术,能治鬼服妖。所谓法宝者,乃一鹅子石,有缝,颇似人眼,有光芒,能自动闪闪,如交睫然。葛亦不轻以示人也。

沈姓妻

杭州有沈姓者,住运司署前,与葛道人善。其长子旭初,妻有娠,询道人说男女。道人命:“取水一碗来。”沈与水,置几上。道人默念咒语数通,侧耳听片时,蹙额曰:“奈何!奈何!”沈惊问故,曰:“汝妻不久有难,恐伤性命,不暇问男女也。”沈虽素知道人灵异,然其妻甚健,疑信参半。

未几,沈妻持灯上楼,忽大声呼痛。其翁姑与其夫急走视之,已卧…颠扑,面作笑容曰:“今日乃泄我恨。”其声若绍兴人。沈夫妻环叩之,答曰:“我自报冤,不干汝事。”沈急命次子某往求道人。道人至,取米一碗,口作咒语,手撮米击病者。病者作畏惧状曰:“我奉符命报冤,道人勿打!”道人曰:“汝有何冤?”病者答曰:“予,山阴人也。此女前生乃予邻家妇。予时四岁,偶戏其家,碎其碗。伊詈我母与私夫某往来,故生此恶儿。予诉之母,母恐我泄其事,挞予至死。是致予死者,此妇也。我仇之久矣,今始寻着。”道人告沈曰:“报冤索命事,都是东岳掌管,必须诉于岳帝,允救,方可以法治;否则难救。”沈清晨赴法华山岳帝庙,默诉其事,占得上上签,归告道人。其时妇胎已堕,道人嫌不洁,不肯入房。沈合家哭求,道人乃诣榻前,书召彩云符一纸,问:“好看否?”病妇答曰:“好。”道人曰:“何不出观?”应曰:“诺。”道人即捏诀向空一捉,曰:“得矣。”驰下楼去,病人昏迷若醒,曰:“我为何遍身痛极?腹甚饥。”左右与之食。

安未半刻,又作哭声曰:“汝携我孙去,我在此,亦能索汝命!”言毕,颠狂如故。口中作声甚杂,皆杭音。内有一鬼云:“我辈皆张老头儿邀来,你家若肯斋荐,我等即去。”沈邀僧作道场,众声称谢不已。忽又作张老者声云:“我是正客,如何反轻我?诸人馒头皆是菜心,我独豆沙多而菜心少?”沈视所设张老位前,果如所言,乃换与之。求其去,终不肯,复请道人来。道人授桃枝一束,曰:“吵则打之。”沈持入,向病人作欲打势。妇哀鸣曰:“勿打,我去,我去。”道人立门外,预设一瓮,向空骂曰:“速入此中!”用符一纸封其口携去,沈妇从此愈矣。

半年后,有人遇道人于理安寺,见众僧扛道人行空室中,七昼夜不着土木,口吐黑汁数升,污沾衣,色如血。告人曰:“我以童真之身污产妇秽气,幸众长老超度,不然,几堕落矣。”

怪弄爆竹自焚

绍兴民家有楼,终年鐍闭。一日,有远客来求宿。主人曰:“宅东有楼,君敢居乎?”客问故,曰:“此楼素积辎重,二仆居之。夜半闻叫号声,往视之,见二仆颜色如土,战栗不能言。少顷云:『我二人甫睡,尚未灭烛,见一物长尺许,如人间石敢当状,至榻前,搴帏欲上。我等骇极,不觉大呼狂奔而下。』所见如此,自是莫敢有楼居者。”客闻笑曰:“仆请身试之。”主人不能挽,为涤尘土,列几席而下榻焉。客登楼,燃烛佩剑以待。

漏三下,有声索索自室北隅起。凝睇窥之,见一怪如主人所言状,跳而登座,翻阅客之书卷。良久,复启其箧,陈物几上,一一审视。箧内有徽州炮竹数枚,怪持向灯前,把玩良久。烟花飞落药在线,轰然一声,响如霹雳,此怪唧唧滚地,遂殁不见。心大异之,虞其复来,待至漏尽,竟匿迹销声矣。

晨起告主人,互相惊诧。至夜,客仍宿楼上,杳无所见。此后,楼中怪绝。

喀雄

喀雄者,姓杨,父作守备,早亡。表叔周某,作副将,镇河州,怜其孤,抚养之。周有女,年相若,见雄少年聪秀,颇爱之,时与饮食。周家法甚严,卒无他事。

有务子者,亦周戚也,直宿书斋。夏月,雄苦热,徘徊月下,见周女冉冉而至,遂与成欢。次日入内,见女晓妆,雄目之而笑,女亦笑迎之。自后无日不至。务子闻其房中笑语,疑而窥之,见雄与周女相狎,而心大妒,密白周公。周入宅让其夫人,夫人曰:“女儿夜夜与我同…,焉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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