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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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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蒲忱只看着他。

马汉山:“经国局长看得起,亲自给我打了电话推荐你。我给那个人选送了五十根金条,他自己请辞了。”

王蒲忱怔在那里。

马汉山:“老子一辈子瞎送钱,就这五十根金条没有送错。加上我今天给你的这本账,跟着经国局长,蒲忱,毛人凤那个位子迟早是你的。听我的,拿着书去藏好,让他们闹去,你救不了我,不要卷进去。”

王蒲忱显然许久没有这般百感交集了,想说些什么,见马汉山又在搓澡了,便什么也不再说,走了出去,站在囚房门外等候。

“敬礼!”

曾可达的小吉普前毕竟插着国防部的小旗,跟在后面的敞篷中吉普上青年军穿的虽是普通军服,每人左臂也都带着袖章,红底白字的经济纠察,在西山监狱大门一片敬礼的行列中开了进来!

曾可达亲自开的车,直接穿过宪兵行列,开到徐铁英面前刹车停住了。

徐铁英望着跳下来的曾可达,笑了笑,还是走了过去。

曾可达却不看他,望着站在不远处北平站那个执行组长:“你们王站长呢?”

执行组长跑了过来,敬了个礼:“报告曾督察,我们站长在提调马汉山。”

曾可达:“去催一下,就说我已经来了。”

执行组长却望向了徐铁英。

曾可达:“去!”

“是……”执行组长又望了一眼徐铁英,犹豫着刚要走去,立刻停住了。

大坪上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囚房那边。

马汉山从囚房方向出现了!

——三七开的头发梳得干干净净,白衬衣外套中山装穿得干干净净,突然发现,他其实长得也干干净净。

王蒲忱差一肩跟在他身后,悄声叫道:“老站长。”

马汉山站住了。

王蒲忱:“阵势你都看见了,我先去交涉一下。”独自走去。

越过王蒲忱的背影,望着大坪上的阵势,马汉山笑了。

同是国军,不同的两个方阵。

左边方阵一个排宪兵,左臂袖章俱有“宪兵”二字,徐铁英站在那里。

右边方阵一个排青年军,每人左臂也都戴着红底白字“经济纠察”袖章!曾可达站在那里。

马汉山懒得看了,转过身去看监狱背后的西山。

王蒲忱走到两个队列中,站住了。

曾可达走了过来,掏出了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那份命令递了过去:“移交吧。”

王蒲忱飞快地看完了命令,对曾可达:“是不是给徐局长也看一下?”

曾可达:“可以,叫他过来看。”

王蒲忱望向了徐铁英:“徐局长!”

徐铁英慢慢走过来了。

王蒲忱:“徐局长,这是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命令,您看一下。”

徐铁英接过了文件,看得倒是很认真,看完了,直到这时才望向曾可达:“按道理,币制改革期间我们都应配合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行动。可我这里也有一份文件,请曾督察也看看。”

曾可达:“如果是跟行政院的命令抵触的文件我就不看了。”

徐铁英:“如果是总裁签署的文件,而且有经国局长的签名,你也不看?”

曾可达这才一怔。

徐铁英:“中常委的绝密会议记录。王站长,借个地方,一起看吧。”

西山监狱王蒲忱房间里,马汉山借住时那张麻将桌早就搬出去了,房间又恢复了王蒲忱原来住的样子,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椅子也只有一把。

“曾督察请坐吧。”徐铁英向书桌前仅有的椅子伸了下手,自己走到床前坐下了。

曾可达没有坐:“文件呢?”

徐铁英没有再叫他坐,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离自己更近的王蒲忱。

王蒲忱只是接过文件,立刻递给了曾可达。

曾可达竭力保持镇定,可是看下去时脸色还是变了。

文件上,蓝色抬头赫然: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

内容:

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

币制改革第一天,就同时出现了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和国民党中常会截然相反的两道命令,而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上都有蒋经国的签名。抵制力量之强大,超出了曾可达的预计。

曾可达回过了神,转望向王蒲忱:“借你的电话,我要和国防部通话,向经国局长汇报。”

徐铁英立刻站起来,拿过了那份文件:“蒋经国同志是中国国民党党员,不是你曾可达的局长!中常会的决议是最高决议,你想让蒋经国同志推翻最高决议吗?币制改革是维护党国稳定的策略,戡乱救国才是党国的核心目标!马犯汉山在担任党国职务期间跟潜伏在北平分行的共产党崔中石暗中勾结篡改账目,罪行暴露又联络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头目刘初五、严春明煽动学生暴乱。曾督察,这些情形你们在给行政院的报告里说了吗?中常会的决议都看了,还想抵制,你们铁血救国会的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裹挟蒋经国同志吗?!”

趁曾可达的脸已经气得煞白,怔在那里,徐铁英接着说道:“一个多月来,你们一直以为我是党通局派来抵制币制改革的,我们没有办法沟通。现在两份文件你们都看了,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想和你们统一一个思想,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中华民国的上层建筑就是中国国民党!币制改革这么重大的经济行动,没有中央党部的思想高度一致,怎么可能推行?从民国三十一年以来,以三青团为主的一群人就想改组甚至取代先总理和蒋总裁亲手建立的党。后来怎么样,三青团被取消了,党的地位、党的统一得到了维护。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纠缠在经国同志身边,妄图取代党部的领导。这些人忘记了最根本的一点,经国同志本人就是高度维护党的统一的楷模!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刚成立,那么多大事不干就急着下令将马汉山交给你们督察组,干什么?借反贪腐之名,向党产开刀!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你们也看到了,会议明确指出,币制改革不能损害党产,因为没有了党产就没有了党的经费,没有了党的经费我们党就失去了执政的经济保证。王站长,你现在觉得马汉山是应该交给曾督察留在北平,还是执行中央党部的决定押往南京?”

王蒲忱将目光转向了曾可达。

被一纸中常会的决议压着,曾可达咬牙听徐铁英上了一堂不长不短的党课,心中的愤懑可知:“徐局长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请教一个问题。”

徐铁英:“不要谈请教,任何问题都可以提,都可以上报中央党部。”

“哪个中央党部?”曾可达厉声回道,“平津地区清查违反经济改革的资产,是不是只要有人打着党产的牌子就不能清查?”

徐铁英:“如果有人敢打着党产的牌子,我同意立刻抄没财产,就地处决。”

曾可达:“打党产的牌子由谁判定真假?”

徐铁英:“牵涉到党产,我在北平,当然由我判定,你们不服可以上报中央党部核实。”

曾可达:“天津经济管制区北平办公处查出的账,还有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查出的账都要交给你徐主任判定?”

徐铁英:“那就不要交给我,交给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好了。”

曾可达猛地望向王蒲忱,笑了:“党通局居然认为我是共产党,王站长,你们保密局怎么看?”

王蒲忱不能不说话了:“党通局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徐主任也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曾可达立刻又转望徐铁英:“到底什么意思?”

徐铁英:“什么意思应该你回答,你们现在重用的那个方孟敖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特别党员?!”

这就很难回答了,曾可达只能望着他。

“7月6号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徐铁英一鼓作气,“我代表党通局为方孟敖辩护,指出并没有证据证实他有共产党的背景。曾督察代表预备干部局坚定认为方孟敖有共产党的背景。可就是一个电话,预备干部局和党通局的态度完全反了,经国局长突然起用方孟敖,委任他为国防部北平经济稽查大队大队长。经国局长的意图,你当时不理解,我们也不理解。既要维护经国局长的威信,更要避免给总裁带来尴尬,给党国带来隐患,中央党部决定派我参加调查组来到北平,务必确认方孟敖到底有没有共产党的背景。通过一系列暗中调查,我们开始怀疑崔中石,很有可能他就是共产党跟方孟敖的联络人。可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是你们铁血救国会派到我身边的秘书突然杀死了他,切断了我们唯一可以证实方孟敖共产党背景的线索……后来好了,你们派一个假共产党试探方孟敖,结果使我们再也查不到跟方孟敖联络的共产党……令党部失望的还有保密局北平站!”说到这里,他倏地望向了王蒲忱。

徐铁英:“王站长,几天前中央党部决定处决谢木兰,你当时就不愿意执行。我认为你应该知道党部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你一直抵触。我现在想知道,作为党国专设对付共产党的机构,你们保密局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震惊!疑问!同时射来的还有曾可达的目光!

王蒲忱没有想到徐铁英会在这个时候抖出谢木兰之死,不满和冷静在这一刻表现得同时到位:“保密局对反共救国从来没有懈怠,也从来没有手软。我不明白徐主任这种无端指责是来自个人还是来自党通局。”

“什么中统军统之争可以结束了!”徐铁英露出了狰狞,“你们保密局北平站的主要对手就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你们就一点儿也没有想到,除了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严春明和当场被打死的刘初五,更深的共产党就藏在北平分行吗?”

曾可达终于听出了端倪。

——暴雨中和王蒲忱陪着谢培东追谢木兰的情景扑面而来!

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那天的暴雨,还是曾可达现在空白的脑海!

空白总是倏忽而去,曾可达已经脸色铁青,望着面前这两个人,等着他们把话说下去!

徐铁英将一切看在眼里,又像压根儿就没有看曾可达,把握着节奏,大声说道:“崔中石是共产党,为什么能在北平分行待这么久?我们盯上了他,方步亭为什么愿意花那么大的代价保他?你们是真没想到,还是从来没想?公然让一个共产党坐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重要位置上,坐视对党国的金融经济,尤其是马上推行的币制改革造成危害!”

王蒲忱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回答徐铁英如此阴险的一问,可又不能看曾可达,就去口袋中掏烟。

曾可达终于要爆发了,压住了嗓音,盯向徐铁英:“北平分行有共产党?”

徐铁英只回以目光。

曾可达:“方步亭还是谢培东?”

徐铁英:“你说呢?”

“你们揣测的共产党现在要我说?!”曾可达近乎怒吼了,“真是共产党为什么不直接逮捕?”

“迟早会逮捕!”徐铁英立刻还以厉色,“抓共产党我们党通局和国防部保密局本来有严密的程序和方案,一直被你们干扰,现在曾督察还要干扰!”

“谢木兰是共产党?你们杀她是为了抓共产党?”曾可达的愤怒已经不可遏制,“为了干扰我们经济改革,你们杀了谢木兰,还谎称她去了解放区,让我陪着谢培东去追人,你们就是这样抓共产党?!”

说到这里他一把打掉了王蒲忱手里的烟:“你回答!”

王蒲忱这时也已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还有他们为之奋斗的铁血救国会变得不明不白了,面对徐铁英的翻云覆雨和曾可达的怒不可遏,他只能说道:“该报告的我都向保密局还有经国局长报告了……徐主任既然告诉了曾督察谢木兰已经被杀的事,是不是应该把理由也告诉他?”

曾可达:“不要说什么理由了!理由就在北平分行那份账册上,里面藏着太多人贪腐的罪证!其中因为有人打着党产的名义想瓜分侯俊堂的20%股份,所有挡他财路的人都该死。知道内情的马汉山要押走,掌管账册的谢培东的女儿要杀掉,他们居然还都是共产党。徐铁英,真要跟共产党决战冲在前面的也是我们,绝不是你!你可以带走马汉山,你也可以为了那些股份不断杀人……可是我,还有天津经济区督察组盯上你了,从这里出去我就会审查那些号称跟你们党产有关的人!同时我以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名义警告你,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一旦破坏了币制改革,第一个抓你的就是我!”

曾可达踏步而去!

轮到徐铁英的脸白了。

王蒲忱这时也已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满:“徐主任,是不是该执行中常会的决议,把马汉山押走了?”

“中常会的决议还需要一再质疑才能执行吗?”徐铁英知道已经跟铁血救国会全面摊牌,再无退路,望向王蒲忱,“中央党部对你们那份评语还会继续评价,王蒲忱同志,还有我身边那个孙朝忠同志,希望你们永远是有利于蒋经国同志的人。”说完抻了一下上衣后摆走出门去。

王蒲忱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发现怎么看他也没有了来时的从容。

王蒲忱将手向口袋掏去,似乎又要掏烟。

——掏出的却是那本《曾文正公日记》!

他慢慢翻着,翻到中间一页停住了。

一行马汉山手写的字扑面而来:

——王蒲忱倏地合上了书!

西山监狱王蒲忱密室内一如黑夜,绿罩台灯下,王蒲忱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拨着电话转盘号码!

王蒲忱手指拨动电话转盘号码的声音穿出了密室,直飞北平上空,音速掠过山川平原,大上海扑面而来!

音速骤降,上海外滩扑面而来,九江路中央银行总部大楼扑面而来!

音速穿进三楼一扇窗户,窗户内电话铃骤然响起!

王蒲忱将话筒紧紧贴在耳上,话筒里的声音都带着大上海中央银行大楼的气势:“是,我们已经进驻中央银行,建丰同志正准备召集那些大亨开会,没有时间……”

王蒲忱:“王秘书,如有可能,请让建丰同志给我五分钟……”

“可能不大。”那边王秘书好像也不能接电话了,“这是第一次会议,杜月笙、刘鸿生、荣尔仁这些人都到了……建丰同志……是王蒲忱同志电话……”

王蒲忱一振,仿佛看见了上海中央银行大楼里建丰同志从里间办公室匆匆出来的身影,他屏住了呼吸。

“蒲忱同志吗?”话筒那边建丰同志竟然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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