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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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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武夫人辱之,不胜恚愤。媒至,益触其怒,以杖画地,骂生并及其母。媒惧

窜归,具述其状。生母亦怒曰:“不肖儿所为,我都梦梦。何遂以无礼相加!当

交股时,何不将荡儿淫女一并杀却?”由是见其亲属,辄便披诉。女闻,愧欲死,

武夫人大悔,而不能禁之使勿言也。女阴使人婉致生母,且矢之以不他,其词悲

切。母感之,乃不复言,而论亲之媒,亦遂辍矣。

会秦中欧公宰是邑,见生文,深器之,时召入内署,极意优宠。一日,问生:

“婚乎?”答言:“未。”细诘之,对曰:“夙与故武评事女小有盟约,后以微

嫌,遂致中寝。”问:“有愿之否?”生腼然不言。公笑曰:“我当为子成之。”

即委县尉教谕,纳币于武。夫人喜,婚乃定,逾岁,娶归。女入门,乃以镵掷地

曰:“此寇盗物,可将去!”生笑曰:“勿忘媒妁。”珍佩之,恒不去身。女为

人温良寡默,一日三朝其母,余惟闭门寂坐,不甚留心家务。母或以吊庆他往,

则事事经纪,罔不井井。年余,生一子孟仙,一切委之乳保,似亦不甚顾惜。又

四五年,忽谓生曰:“欢爱之缘,于兹八载。今离长会短,可将奈何!”生惊问

之,即已默默,盛妆拜母,返身入室。追而诘之,则仰眠榻上而气绝矣。母子痛

悼,购良材而葬之。母已衰迈,每每抱子思母,如摧肺肝,由是遘病,遂惫不起。

逆害饮食,但思鱼羹,而近地则无,百里外始可购致。时厮骑皆被差遣,生性纯

孝,急不可待,怀资独往,昼夜无停趾。返至山中,日已沉冥,两足跋骑,步不

能咫。后一叟至,问曰:“足得毋泡乎?”生唯唯。叟便曳坐路隅,敲石取火,

以纸裹药末,熏生两足讫。试使行,不惟痛止,兼益矫健。感极申谢,叟问:

“何事汲汲?”答以母病,因历道所由。叟问:“何不另娶?”答云:“未得佳

者。”叟遥指山村曰:“此处有一佳人,倘能从我去,仆当为君作伐。”生辞以

母病待鱼,姑不遑暇。叟乃拱手,约以异日入村,但问老王,乃别而去。生归,

烹鱼献母,母略进,数日寻瘳。乃命仆马往寻叟,至旧处,迷村所在。周章逾时,

夕暾渐坠,山谷甚杂,又不可以极望。乃与仆上山头,以瞻里落;而山径崎岖,

苦不可复骑,跋履而上,昧色笼烟矣。蹀躞四望,更无村落。方将下山,而归路

已迷,心中燥火如烧。荒窜间,冥堕绝壁,幸数尺下有一线荒台,坠卧其上,阔

仅容身,下视黑不见底。惧极,不敢少动。又幸崖边皆生小树,约体如栏。

移时,见足傍有小洞口,心窃喜,以背着石,螬行而入。意稍稳,冀天明可

以呼救。少顷,深处有光如星点。渐近之,约三四里许,忽睹廊舍,并无釭烛,

而光明若昼。一丽人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娥也。见生,惊曰:“郎何能来?”

生不暇陈,抱祛呜恻。女劝止之,问母及儿,生悉述苦况,女亦惨然。生曰:

“卿死年余,此得无冥间耶?”女曰:“非也,此乃仙府。曩时非死,所瘗,一

竹杖耳。郎今来,仙缘有分也。”因导令朝父,则一修髯丈夫,坐堂上,生趋拜。

女臼:“霍郎来。”翁惊起,握手略道平素。曰:“婿来大好,分当留此。”生

辞以母望,不能久留。翁曰:“我亦知之。但迟三数日,即亦何伤。”乃饵以肴

酒,即令婢设榻于西堂,施锦裀焉。生既退,约女同榻寝,女却之曰:“此何处,

可容狎亵?”生捉臂不舍。窗外婢子笑声嗤然,女益惭。方争拒间,翁入,叱曰:

“俗骨污吾洞府!宜即去!”生素负气,愧不能忍,作色曰:“儿女之情,人所

不免,长者何当伺我?无难即去,但令女须便将去。”翁无辞,招女随之,启后

户送之,赚生离门,父子阖扉去。回首峭壁镵岩,无少隙缝,只影茕茕,罔所归

适。视天上斜月高揭,星斗已稀。怅怅良久,悲已而恨,面壁叫号,迄无应者。

愤极,腰中出镵,凿石攻进,瞬息洞入三四尺许。隐隐闻人语曰:“孽障哉!”

生奋力凿益急。忽洞底豁开二扉,推娥出曰:“可去,可去!”壁即复合。女怨

曰:“既爱我为妇,岂有待丈人如此者?是何处老道士,授汝凶器,将人缠混欲

死?”生得女,意愿已慰,不复置辩,但忧路险难归。女折两枝,各跨其一即化

为马,行且驶,俄顷至家。时失生已七日矣。初,生之与仆相失也,觅之不得,

归而告母。母遣人穷搜山谷,并无踪绪。正忧惶所,闻子自归,欢喜承迎。举首

见妇,几骇绝。生略述之,母益忻慰。女以形迹诡异,虑骇物听,求即播迁,母

从之。异郡有别业,刻期徙往,人莫之知。

偕居十八年,生一女,适同邑李氏。后母寿终。女谓生曰:“吾家茅田中,

有雉{艹孢}八卵,其地可葬,汝父子扶榇归窆。儿已成立,宜即留守庐墓,无庸

复来。”生从其言,葬后自返。月余,孟仙往省之,而父母俱杳。问之老奴,则

云:“赴葬未还。”心知其异,浩叹而已。

孟仙文名甚噪,而困于场屋,四旬不售。后以拔贡入北闱,遇同号生,年可

十七八,神采俊逸,爱之。视其卷,注顺天廪生霍仲仙。瞪目大骇,因自道姓名。

仲仙亦异之,便问乡贯,孟悉告之。仲仙喜曰:“弟赴都时,父嘱文场中如逢山

右霍姓者,吾族也,宜与款接,今果然矣。顾何以名字相同如此?”孟仙因诘高、

曾,并严、慈姓讳,已而惊曰:“是我父母也!”仲仙疑年齿之不类。孟仙曰:

“我父母皆仙人,何可以貌信其年岁乎?”因述往迹,仲仙始信。

场后不暇休息,命驾同归。才到门,家人迎告,是夜失太翁及夫人所在。两

人大惊。仲仙入而询诸妇,妇言:“昨夕尚共杯酒,母谓:‘汝夫妇少不更事。

明日大哥来,吾无虑矣。’早旦入室,则阒无人矣。”兄弟闻之,顿足悲哀。仲

仙犹欲追觅,孟仙以为无益,乃止。是科仲领乡荐。以晋中祖墓所在,从兄而归。

犹冀父母尚在人间,随在探访,而终无踪迹矣。

异史氏曰:“钻穴眠榻,其意则痴;凿壁骂翁,其行则狂;仙人之撮合之者,

惟欲以长生报其孝耳。然既混迹人间,狎生子女,则居而终焉,亦何不可?乃三

十年而屡弃其子,抑独何哉?异已!”

○镜听

益都郑氏兄弟,皆文学士。大郑早知名,父母尝过爱之,又因子并及其妇;

二郑落拓,不甚为父母所欢,遂恶次妇,至不齿礼。冷暖相形,颇存芥蒂。次妇

每谓二郑:“等男子耳,何遂不能为妻子争气?”遂摈弗与同宿。于是二郑感愤,

勤心锐思,亦遂知名。父母稍稍优顾之,然终杀于兄。

次妇望夫甚切,是岁大比,窃于除夜以镜听卜。有二人初起,相推为戏,云:

“汝也凉凉去!”妇归,凶吉不可解,亦置之。闱后,兄弟皆归。时暑气犹盛,

两妇在厨下炊饭饷耕,其热正苦。忽有报骑登门,报大郑捷,母入厨唤大妇曰:

“大男中式矣!汝可凉凉去。”次妇忿恻,泣且炊。俄又有报二郑捷者,次妇力

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此时中情所激,不觉出之于口;既而思之,

始知镜听之验也。

异史氏曰:“贫穷则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帏之中,固非愤激之地;然二

郑妇激发男儿,亦与怨望无赖者殊不同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牛

陈华封,蒙山人。以盛暑烦热,枕藉野树下。忽一人奔波而来,首着围领,

疾趋树阴,掬石而座,挥扇不停,汗下如流沈。陈起座,笑曰:“若除围领,不

扇可凉。”客曰:“脱之易,再着难也。”就与倾谈,颇极蕴藉。既而曰:“此

时无他想,但得冰浸良酝,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楼,暑气可消一半。”陈笑曰:

“此愿易遂,仆当为君偿之。”因握手曰:“寒舍伊迩,请即迂步。”客笑而从

之。

至家,出藏酒于石洞,其凉震齿。客大悦,一举十觥。日已就暮,天忽雨,

于是张灯于室,客乃解除领巾,相与磅礴。语次,见客脑后时漏灯光,疑之。无

何,客酩酊,眠榻上。陈移灯窃窥之,见耳后有巨穴,盏大,数道厚膜,间鬲如

棂;棂外软革垂蔽,中似空空。骇极,潜抽髻簪,拨膜觇之,有一物状类小牛,

随手飞出,破窗而去。益骇,不敢复拨。方欲转步,而客已醒。惊曰:“子窥见

吾隐矣!放牛出,将为奈何?”陈拜诘其故,客曰:“今已若此,尚复何讳。

实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适所纵者牛,恐百里内牛无种矣。”陈故以养牛为业,

闻之大恐,拜求术解。客曰:“余且不免于罪,其何术之能解?惟苦参散最效,

其广传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谢别出门,又掬土堆壁龛中,曰:“每用

一合亦效。”拱不复见。居无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陈欲专利,秘其方,不肯

传,惟传其弟。弟试之神验。而陈自锉啖牛,殊罔所效。有牛两百蹄躈,倒毙

殆尽;遗老牝牛四五头,亦逡巡就死。中心懊恼,无所用力。忽忆龛中掬土,念

未必效,姑妄投之,经夜,牛乃尽起。始悟药之不灵,乃神罚其私也。后数年,

牝牛繁育,渐复其故。

○金姑夫

会稽有梅姑祠。神故马姓,族居东莞,未嫁而夫早死,遂矢志不醮,三旬而

卒。族人祠之,谓之梅姑。

丙申,上虞金生,赴试经此,入庙徘徊,颇涉冥想。至夜,梦青衣来,传梅

姑命招之。从去,入祠,梅姑立候檐下,笑曰:“蒙君宠顾,实切依恋。不嫌陋

拙,愿以身为姬侍。”金唯唯。梅姑送之曰:“君且去。设座成,当相迓耳。”

醒而恶之。是夜,居人梦梅姑曰:“上虞金生,今为吾婿,宜塑其像。”诘村人

语梦悉同。族长恐玷其贞,以故不从,未几一家俱病。大惧,为肖像于左。既成,

金生告妻子曰:“梅姑迎我矣。”衣冠而死。妻痛恨,诣祠指女像秽骂;又升座

批颊数四,乃去。今马氏呼为金姑夫。

异史氏曰:“未嫁而守,不可谓不贞矣。为鬼数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

无耻也?大抵贞魂烈魄,未必即依于土偶;其庙貌有灵,惊世而骇俗者,皆鬼狐

凭之耳。”

○仙人岛

王勉,字黾斋,灵山人。有才思,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凌折。

偶遇一道士,视之曰:“子相极贵,然被‘轻薄孽’折除几尽矣。以子智慧,若

反身修道,尚可登仙籍。”王嗤曰:“福泽诚不可知,然世上岂有仙人!”道士

曰:“子何见之卑?无他求,即我便是仙耳。”王乃益笑其诬。

道士曰:“我何足异。能从我去,真仙数十,可立见之。”问:“在何处?”

曰:“咫尺耳。”遂以杖夹股间,即以一头授生,令如己状。嘱合眼,呵曰:

“起!”觉杖粗如五斗囊,凌空翕飞,潜扪之,鳞甲齿齿焉。骇惧,不敢复动。

移时,又呵曰:“止!”即抽杖去,落巨宅中,重楼延阁,类帝王居。有台高丈

余,台上殿十一楹,弘丽无比。道士曳客上,即命童子设筵招宾。殿上列数十筵,

铺张炫目。道士易盛服以伺。少顷,诸客自空中来,所骑或龙、或虎、或鸾凤,

不一类。又各携乐器。有女子,有丈夫,有赤其两足。中独一丽者,跨彩凤,宫

样妆束,有侍儿代抱乐具,长五尺以来,非琴非瑟,不知其名。酒既行,珍肴杂

错,入口甘芳,并异常馐。王默然寂坐,惟目注丽者,然心爱其人,而又欲闻其

乐,窃恐其终不一弹。酒阑,一叟倡言曰:“蒙崔真人雅召,今日可云盛会,自

宜尽欢。请以器之同者,共队为曲。”于是各合配旅。丝竹之声,响彻云汉。独

有跨凤者,乐伎无偶。群声既歇,侍儿始启绣囊,横陈几上。女乃舒玉腕,如掐

筝状,其亮数倍于琴,烈足开胸,柔可荡魄。弹半炊许,合殿寂然,无有咳者。

既阕,铿尔一声,如击清磬。共赞曰:“云和夫人绝技哉!”大众皆起告别,鹤

唳龙吟,一时并散。

道士设宝榻,锦衾备生寝处。王初睹丽人,心情已动,闻乐之后,涉想犹劳;

念己才调,自合芥拾青紫,富贵后何求弗得;顷刻百绪,乱如蓬麻。道士似已知

之,谓曰:“子前身与我同学,后缘意念不坚,遂坠尘网。仆不自他于君,实欲

拔出恶浊;不料迷晦已深,梦梦不可提悟。今当送君行。未必无复见之期,然作

天仙须再劫矣。”遂指阶下长石,令闭目坐,坚嘱无视。已,乃以鞭驱石。石飞

起,风声灌耳,不知所行几许。忽念下方景界,未审何似,隐将两眸微开一线,

则见大海茫茫,浑无边际。大惧,即复合,而身已随石俱堕,砰然一响,汩没若

鸥。

幸夙近海,略诸泅浮。闻人鼓掌曰:“美哉跌乎!”危殆方急,一女子援登

舟上,且曰:“吉利,吉利,秀才‘中湿’矣!”视之,年可十六七,颜色艳丽。

王出水寒栗,求火燎之。女子言:“从我至家,当为处置。苟适意,勿相忘。”

王曰:“是何言哉!我中原才子,偶遭狼狈,过此图以身报,何但不忘!”女子

以棹催艇,疾如风雨,俄已近岸。于舱中携所采莲花一握,导与俱去。

半里许入村,见朱户南开,进历数重门,女子先驰入。少间,一丈夫出,是

四十许人,揖王升阶,命侍者取冠袍袜履,为王更衣。既,询邦族。王曰:“某

非相欺,才名略可听闻。崔真人切切眷恋,招升天阙。自分功名反掌,以故不愿

栖隐。”丈夫起敬曰:“此名仙人岛,远绝人世。文若,姓桓,世居幽僻,何幸

得近名流。”因而殷勤置酒。又从容而言曰:“仆有二女,长者芳云,年十六矣,

只今未遭良匹,欲以奉侍高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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