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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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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嬉笑间,一人搴帘入曰:“快意如此,当谢蹇修否?”刘视之,又一阿绣也,

急呼母。母及家人悉集,无有能辨识者。刘回眸亦迷,注目移时,始揖而谢之。

女子索镜自照,赧然趋出,寻之已杳。夫妇感其义,为位于室而祀之。一夕,刘

醉归,室暗无人,方自挑灯,而阿绣至。刘挽问:“何之?”笑曰:“醉臭熏人,

使人不耐!如此盘诘,谁作桑中逃耶?”刘笑捧其颊,女曰:“郎视妾与狐姊孰

胜?”刘曰:“卿过之。然皮相者不辨也。”已而合扉相狎。俄有叩门者,女起

笑曰:“君亦皮相者也。”刘不解,趋启门,则阿绣入,大愕。始悟适与语者,

狐也。暗中又闻笑声。夫妻望空而祷,祈求现像。狐曰:“我不愿见阿绣。”问:

“何不另化一貌?”曰:“我不能。”问:“何故不能?”曰:“阿绣,吾妹也,

前世不幸夭殂。生时,与余从母至天宫,见西王母,心窃爱慕,归则刻意效之。

妹较我慧,一月神似;我学三月而后成,然终不及妹。今已隔世。自谓过之,不

意犹昔耳。我感汝两人诚,故时复一至,今去矣。”遂不复言。自此三五日辄一

来,一切疑难悉决之。值阿绣归宁,来常数日住,家人皆惧避之。每有亡失,则

华妆端坐,插玳瑁簪长数寸,朝家人而庄语之:“所窃物,夜当送至某所;不然,

头痛大作,悔无及!”天明,果于某所获之。三年后,绝不复来。偶失金帛,阿

绣效其装,吓家人,亦屡效焉。

○小翠

王太常,越人。总角时,昼卧榻上。忽阴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猫,来伏

身下,展转不离。移时晴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

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

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于为婚。王忧之。

适有妇人率少女登门,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

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与议聘金。曰:“是从我糠覈不得饱,一旦

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梁,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

悦,优厚之。妇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嘱曰:“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

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里巷不远,无烦多事。”遂出门

去。

小翠殊不悲恋,便即奁中翻取花样。夫人亦爱乐之。数日,妇不至,以居里

问女,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别院,使夫妇成礼。诸戚闻拾得贫家儿作新

妇,共笑姗之;见女皆惊,群议始息。女又甚慧,能窥翁姑喜怒。王公夫妇,宠

惜过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痴,而女殊欢笑,不为嫌。第善谑,刺布作圆,

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给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一日,

王偶过,圆然来,直中面目。女与婢俱敛迹去,公子犹踊跃奔逐之。王怒,

投之以石,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往责女,女俯首微笑,以手劥病<

退,憨跳如故,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夫人见之,怒甚,呼女诟骂。女倚几

弄带,不惧,亦不言。夫人无奈之,因杖其子。元丰大号,女始色变,屈膝乞宥。

夫人怒顿解,释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扑衣上尘,拭眼泪,摩挲杖痕,饵以

枣栗。公子乃收涕以忻。女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

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

王公以子痴,不忍过责妇,即微闻焉,亦若置之。

同巷有王给谏者,相隔十余户,然素不相能;时值三年大计吏,忌公握河南

道篆,思中伤之。公知其谋,忧虑无所为计。一夕,早寝,女冠带,饰冢宰状,

剪素丝作浓髭,又以青衣饰两婢为虞候,窃跨厩马而出,戏云:“将谒王先生。”

驰至给谏之门,即又鞭挝从人,大言曰:“我谒侍御王,宁谒给谏王耶!”回辔

而归。比至家门,门者误以为真,奔白王公。公急起承迎,方知为子妇之戏。怒

甚,谓夫人曰:“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闺阁之丑登门而告之,余祸不远矣!”夫

人怒,奔女室,诟让之。女惟憨笑,并不一置词。挞之,不忍,出之,则无家,

夫妻懊怨,终夜不寝。时冢宰某公赫甚,其仪采服从,与女伪装无少殊别,王给

谏亦误为真。屡侦公门,中夜而客未出,疑冢宰与公有阴谋。次日早朝,见而问

曰:“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相讥,惭言唯唯,不甚响答。给谏愈疑,谋遂

寝,由此益交欢公。公探知其情,窃喜,而阴嘱夫人,劝女改行,女笑应之。

逾岁,首相免,适有以私函致公者,误投给谏。给谏大喜,先托善公者往假

万金,公拒之。给谏自诣公所。公觅巾袍,并不可得;给谏伺候久,怒公慢,愤

将行。忽见公子衮衣旒冕,有女子自门内推之以出,大骇;已而笑抚之,脱其服

冕而去。公急出,则客去远。闻其故,惊颜如土,大哭曰:“此祸水也!指日赤

吾族矣!”与夫人操杖往。女已知之,阖扉任其诟厉。公怒,斧其门,女在内含

笑而告之曰:“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令贻害双亲。

翁若此,是欲杀妇以灭口耶?”公乃止。给谏归,果抗疏揭王不轨,衮冕作据。

上惊验之,其旒冕乃梁黠心所制,袍则败布黄袱也。上怒其诬。又召元丰至,见

其憨状可掬,笑曰:“此可以作天子耶?”乃下之法司。给谏又讼公家有妖人,

法司严诘臧获,并言无他,惟颠妇痴儿,日事戏笑,邻里亦无异词。案乃定,以

给谏充云南军。

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诘之,女但笑不言。再复

穷问,则掩口曰:“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无何,公擢京卿。五十余,每患无

孙。女居三年,夜夜与公子异寝,似未尝有所私。夫人舁榻去,嘱公子与妇同寝。

过数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还!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气不得;

又惯掐人股里。”婢妪无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见之,

欲与偕;女笑止之,谕使姑待。既出,乃更泻热汤于瓮,解其袍裤,与婢扶之入。

公子觉蒸闷,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女坦笑

不惊,曳置床上,拭体干洁,加复被焉。夫人闻之,哭而入,骂曰:“狂婢何杀

吾儿!”女冁然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辈争曳

劝之。方纷噪间,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辍涕抚之,则气息休休,而大汗浸

淫,沾浃裀褥。食顷,汗已,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曰:“我今回

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参其父,屡试之,

果不痴,大喜,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更设衾枕以觇之。公子入室,尽遣

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而琴瑟静好,如形影焉。

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奏劾免官,小有罣误。旧有广西中丞所赠玉瓶,价累千

金,将出以贿当路。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惭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

闻之,怒,交口呵骂。女奋而出,谓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

何遂不少存面目?实与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

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夙愿耳。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

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

自失,而悔无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寝食不甘,日就羸瘁。

公大忧,急为胶续以解之,而公子不乐。惟求良工画小翠像,日夜浇祷其下,几

二年。

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

辔,使厩卒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闻一

翠衣者曰:“婢子当逐出门!”一红衣者曰:“汝在吾家园亭,反逐阿谁?”翠

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妇,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曰:“索

胜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与若争,

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喜极。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

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无颜

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请与同归,不可;

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惊起,驾肩舆而往,启钥入亭。女即

趋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过,几不自容,曰:“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

慰我迟暮。”女峻辞不可。夫人虑野亭荒寂,谋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诸人悉

不愿见,惟前两婢朝夕相从,不能无眷注耳;外惟一老仆应门,余都无所复须。”

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养疴园中,日供食用而已。

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女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

迥若两人。大怪之。女曰:“视妾今日,何如畴昔美?”公子曰:“二十余岁,

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救之已烬。一日,谓公子曰:“昔在家时,阿翁谓妾

抵死不作茧,今亲老君孤,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于家,旦晚侍奉公

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然之,纳币于锺太史之家。吉期将近,

女为新人制衣履,赍送母所。及新人入门,则言貌举止,与小翠无毫发之异。大

奇之。往至园亭,则女亦不知所在。问婢,婢出红巾曰:“娘子暂归宁,留此贻

公子。”展巾,则结玉玦一枚,心知其不返,遂携婢俱归。虽顷刻不忘小翠,幸

而对新人如觌旧好焉。始悟锺氏之姻,女预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

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

声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

○金和尚

金和尚,诸城人,父无赖,以数百钱鬻子五莲山寺。少顽钝,不能肄清业,

牧猪赴市,若佣保。后本师死,稍有遗金,卷怀离寺,作负贩去。饮羊、登垄,

计最工。数年暴富,买田宅于水坡里。

弟子繁有徒,食指日千计。绕里膏田千百亩。里中起第数十处,皆僧无人;

即有亦贫无业,携妻子,僦屋佃田者也。每一门内,四缭连屋,皆此辈列而居。

僧舍其中,前有厅事,梁楹节棁,绘金碧,射人眼。堂上几屏,晶光可鉴。又其

后为内寝,朱帘绣幕,兰麝充溢喷人。螺钿雕檀为床,床上锦茵褥,褶叠大尺有

咫。壁上美人、山水诸名迹,悬粘几无隙处。一声长呼,门外数十人轰应如雷,

细缨革靴者,皆乌集鹄立,受命皆掩口语,侧耳以听。客仓卒至,十余筵可咄嗟

办,肥醴蒸薰,纷纷狼藉如雾霈。但不敢公然蓄歌妓,而狡童十数辈,皆慧黠能

媚人,皂纱缠头,唱艳曲,听睹亦颇不恶。金若一出,前后数十骑,腰弓矢相摩

戛。奴辈呼之皆以“爷”;即邑人之若民,或“祖”之,“伯、叔”之,不以

“师”,不以“上人”,不以禅号也。其徒出,稍稍杀于金,而风鬃云辔,亦略

于贵公子等。金又广结纳,即千里外呼吸亦可通,以此挟方面短长,偶气触之,

辄惕自惧。而其为人,鄙不文,顶趾无雅骨。生平不奉一经,持一咒,迹不履寺

院,室中亦未尝蓄铙鼓,此等物,门人辈弗及见,并弗及闻。凡僦屋者,妇女浮

丽如京都,脂泽金粉,皆取给于僧;僧亦不之靳,以故里中不田而农者以百数。

时而恶佃决僧首瘗床下,亦不甚穷诘,但逐去之,其积习然也。

金又买异姓儿,私子之。延儒师,教帖括业。儿聪慧能文,因令入邑庠;旋

援例作太学生;未几,赴北闱,领乡荐。由是金之名以“太公”噪。向之“爷”

之者“太”之,膝席者皆垂手执儿孙礼。

无何,太公僧薨。孝廉坷勎陨豢椋泵娉乒拢恢蠲湃耸驼嚷查剑欢猷

后嘤嘤细泣,惟孝廉夫人一而已。士大夫妇咸华妆来,搴帏吊唁,冠盖舆马塞道

路。殡日,棚阁云连,幡幢翳日。殉葬刍灵,饰以金帛,舆盖仪仗数十事,马千

匹,美人百袂,皆如生。方弼、方相,以纸壳制巨人,皂帕金铠,空中而横以木

架,纳活人内负之行。设机转动,须眉飞舞,目光铄闪,如将叱咤。观者惊怪,

或小儿女遥望之,辄啼走。冥宅壮丽如宫阙,楼阁房廊连垣数十亩,千门万户,

入者迷不可出。祭品象物,多难指名。会葬者盖相摩,上自方面,皆伛偻入,起

拜如朝仪;下至贡监簿史,则手据地以叩,不敢劳公子,劳诸师叔也。

当是时,倾国瞻仰,男女喘汗属于道,携妇襁儿,呼兄觅妹者声鼎沸。杂以

鼓乐喧豗,百戏鞺鞳,人语都不可闻。观者自肩以下皆隐不见,惟万顶攒动

而已。有孕妇痛急欲产,诸女伴张裙为幄,罗守之;但闻儿啼,不暇问雌雄,断

幅绷怀中,或扶之,或曳之,蹩躄以去。奇观哉!

葬后,以金所遗贸产,瓜分而二之:子一,门人一。孝廉得半,而居第之南、

之北、之西东,尽缁党;然皆兄弟叙,痛痒又相关云。

异史氏曰:“此一派也,两宗未有,六祖无传,可谓独辟法门者矣。抑闻之:

五蕴皆空,六尘不染,是谓‘和尚’;口中说法,座上参禅,是谓‘和样’;鞋

香楚地,笠重吴天,是谓‘和撞’;鼓钲锽聒,笙管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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