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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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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床伤意,暗烛销魂。含颦玉台之前,凝眸宝幄之内。遂使糟丘台上,路入天宫;

温柔乡中,人疑仙子。伧楚之帷薄固不足羞,而广田自荒者,亦足戒已!”

○乔女

平原乔生,有女黑丑,壑一鼻,跛一足。年二十五六,无问名者。邑有穆生,

四十余,妻死,贫不能续,因聘焉。三年,生一子。未几,穆生卒,家益索,大

困,则乞怜其母。母颇不耐之。女亦愤不复返,惟以纺织自给。

有孟生丧偶,遗一子乌头,裁周岁,以乳哺乏人,急于求配;然媒数言,辄

不当意。忽见女,大悦之,阴使人风示女。女辞焉,曰:“饥冻若此,从官人得

温饱,夫宁不愿?然残丑不如人,所可自信者,德耳。又事二夫,官人何取焉!”

孟益贤之,使媒者函金加币而悦其母。母悦,自诣女所,固要之,女志终不夺。

母惭,愿以少女字孟,家人皆喜,而孟殊不愿。居无何,孟暴疾卒,女往临哭尽

哀。孟故无戚党,死后,村中无赖悉凭陵之,家具携取一空。方谋瓜分其田产,

家人又各草窃以去,惟一妪抱儿哭帷中。女问得故,大不平。闻林生与孟善,乃

踵门而告曰:“夫妇、朋友,人之大伦也。妾以奇丑,为世不齿,独孟生能知我。

前虽固拒之,然固已心许之矣。今身死子幼,自当有以报知己。然存孤易,御侮

难,若无兄弟父母,遂坐视其子死家灭而不一救,则五伦可以无朋友矣。妾无所

多须于君,但以片纸告邑;抚孤,则妾不敢辞。”林曰:“诺。”女别而归。林

将如其所教;无赖辈怒,咸欲以白刃相仇。林大惧,闭户不敢复行。女见数日寂

无音,问之,则孟氏田产已尽矣。

女忿甚,挺身自诣官。官诘女属孟何人,女曰:“公宰一邑,所凭者理耳。

如其言妄,即至戚无所逃罪;如真,则道路之人可听也。”官怒其言戆,呵逐而

出。女冤愤无伸,哭诉于缙绅之门。某先生闻而义之,代剖于宰。宰按之果真,

穷治诸无赖,尽返所取。

或议留女居孟第,抚其孤;女不肯。扃其户,使媪抱乌头从与俱归,另舍之。

凡乌头日用所需,辄同妪启户出粟,为之营辨;己锱铢无所沾染,抱子食贫,一

如曩昔。积数年,乌头渐长,为延师教读;己子则使学操作。妪劝使并读,女曰:

“乌头之费,其所自有;我耗人之财以教己子,此心何以自明?”又数年,为乌

头积粟数百石,乃聘于名族,治其第宅,析令归。乌头泣要同居,女从之;然纺

绩如故。乌头夫妇夺其具,女曰:“我母子坐食,心甚不安。”遂早暮为之纪理,

使其子巡行阡陌,若为佣然。乌头夫妻有小过,辄斥谴不少贷;稍不悛,则怫然

欲去。夫妻跪道悔词,始止。未几,乌头入泮,又辞欲归。乌头不可,捐聘币,

为穆子完婚。女乃析子令归。乌头留之不得,阴使人于近村为市恒产百亩而后遗

之。后女疾求归。乌头不听。病益笃,嘱曰:“必以我归葬!”乌头诺。既卒,

阴以金啖穆子,俾合葬于孟。及期,棺重,三十人不能举。穆子忽仆,七孔血出,

自言曰:“不肖儿,何得遂卖汝母!”乌头惧,拜祝之,始愈。乃复停数日,修

治穆墓已,始合厝之。

异史氏曰:“知己之感,许之以身,此烈男子之所为也。彼女子何知,而奇

伟如是?若遇九方皋,直牡视之矣。”

○刘夫人

廉生者,彰德人。少笃学;早孤,家贫。一日他出,暮归失途。入一村,有

媪来谓曰:“廉公子何之?夜得毋深乎?”生方皇惧,更不暇问其谁何,便求假

榻。媪引去,入一大第。有双鬟笼灯,导一妇人出,年四十余,举止大家。媪迎

曰:“廉公子至。”生趋拜。妇喜曰:“公子秀发,何但作富家翁乎!”即设筵,

妇侧坐,劝酹甚殷,而自己举杯未尝饮,举箸亦未尝食。生惶惑,屡审阀阅。笑

曰:“再尽三爵告君知。”生如命饮。妇曰:“亡夫刘氏,客江右,遭变遽殒。

未亡人独居荒僻,日就零落。虽有两孙,非鸱鸮,即驽骀耳。公子虽异姓,亦三

生骨肉也;且至性纯笃,故遂靦然相见。无他烦,薄藏数金,欲倩公子持泛江湖,

分其赢余,亦胜案头萤枯死也。”生辞曰:“少年书痴,恐负重托。”妇曰:

“读书之计,先于谋生。公子聪明,何之不可?”遣婢运资出,交兑八百余两。

生惶恐固辞,妇曰:“妾亦知公子未惯懋迁,但试为之,当无不利。”生虑重金

非一人可任,谋合商侣。妇曰:“勿须。但觅一朴悫谙练之仆,为公子服役足矣。”

遂轮纤指以卜之曰:“伍姓者吉。”命仆马囊金送生出,曰:“腊尽涤盏,候洗

宝装矣。”又顾仆曰:“此马调良,可以乘御,即赠公子,勿须将回。”生归,

夜才四鼓,仆系马自去。

明日,多方觅役,果得伍姓,因厚价招之。伍老于行旅,又为人戆拙不苟,

资财悉倚付之。往涉荆襄,岁杪始得归,计利三倍。生以得伍力多,于常格外,

另有馈赏,谋同飞洒,不令主知。甫抵家,妇已遣人将迎,遂与俱去。见堂上华

筵已设;妇出,备极慰劳。生纳资讫,即呈簿;妇置不顾。少顷即席,歌舞鞺

鞳,伍亦赐筵外舍,尽醉方归。因生无家室,留守新岁。次日,又求稽盘,妇

曰:“后无须尔,妾会计久矣。”乃出册示生,登志甚悉,并给仆者,亦载其上。

生曰:“夫人真神人也!”过数日,馆谷丰盛,待若子侄。一日,堂上设席,一

东面,一南面;堂下设一筵西向。谓生曰:“明日财星临照,宜可远行。今为主

价粗设祖帐,以壮行色。”少间,伍亦呼至,赐坐堂下。一时鼓钲鸣聒。女优进

呈曲目,生命唱“陶朱富”。妇曰:“此先兆也,当得西施作内助矣。”宴罢,

仍以全金付生,曰:“此行不可以岁月计,非获巨万勿归也。妾与公子,所凭者

在福命,所信者在腹心。勿劳计算,远方之盈绌,妾自知之。”生唯唯而退。

往客淮上,进身为鹾贾,逾年,利又数倍。然生嗜读,操筹不忘书卷,所与

游皆文士;所获既盈,隐思止之,渐谢任于伍。桃源薛生与最善,适过访之,薛

一门俱适别业,昏暮无所复之,阍人延生入,扫榻作炊。细诘主人起居,盖是时

方讹传朝廷欲选良家女,犒边庭,民间骚动。闻有少年无妇者,不通媒约,竟以

女送诸其家,至有一夕而得两妇者。薛亦新婚于大姓,犹恐舆马喧动,为大令所

闻,故暂迁于乡。生既留,初更向尽,方将拂榻就寝,忽闻数人排闼入。阍人不

知何语,但闻一人云:“官人既不在家,秉烛者何人?”阍人答:“是廉公子,

远客也。”俄而问者已入,袍帽光洁,略一举手,即诘邦族。生告之。喜曰:

“吾同乡也。岳家谁氏?”答云:“无之。”益喜,趋出,即招一少年同入,敬

与为礼。卒然曰:“实告公子:某慕姓。今夕此来,将送舍妹于薛官人,至此方

知无益。进退维谷之际,适逢公子,宁非数乎!”生以未悉其人,故踌躇不敢应。

慕竟不听其致词,急呼送女者。少间,二媪扶女郎入,坐生榻上。睨之,年十五

六,佳妙无双。生喜,始整巾向慕展谢;又嘱阍人行沽,略尽款洽。

慕言:‘先世彰德人;母族亦世家,今陵夷矣。闻外祖遗有两孙,不知家况

何似。”生问:“伊谁?”曰:“外祖刘,字晖若,闻在郡北三十里。”生曰:

“仆郡城东南人,去北里颇远;年又最少,无多交知。郡中此姓最繁,止知郡北

有刘荆卿,亦文学士,未审是否?然贫矣!”慕曰:“某祖墓尚在彰郡,每欲扶

两榇归葬故里,以资斧未办,姑犹迟迟。今妹子从去,归计益决矣。”生闻之,

锐然自任。二慕俱喜。酒数行,辞去。生却仆移灯,琴瑟之爱,不可胜言。次日

薛已知之,趋入城,除别院馆生。生诣淮,交盘已,留伍居肆,装资返桃源,同

二慕启岳父母骸骨,两家细小,载与俱归。入门安置已,囊金诣主。前仆已候于

途。

从去,妇逆见,色喜曰:“陶朱公载得西子来矣!前日为客,今日吾甥婿也。”

置酒迎尘,倍益亲爱。生服其先知,因问:“夫人与岳母远近?”妇云:“勿问,

久自知之。”乃堆金案上,瓜分为五;自取其二,曰:“吾无用处,聊贻长孙。”

生以过多,辞不受。凄然曰:“吾家零落,宅中乔木,被人伐作薪;孙子去此颇

远,门户萧条,烦公子一营办之。”生诺,而金止收其半,妇强纳之。送生出,

挥涕而返。生疑怪间,回视第宅,则为墟墓。始悟妇即妻之外祖母也。

既归,赎墓田一顷,封植伟丽。刘有二孙,长即荆卿;次玉卿,饮博无赖,

皆贫。兄弟诣生申谢,生悉厚赠之。由此往来最稔。生颇道其经商之由,玉卿窃

意冢中多金,夜合博徒数辈,发墓搜之,剖棺露胔,竟无少获,失望而散。生知

墓被发,以告荆卿。诣同验之,入圹,见案上累累,前所分金具在。荆卿欲与生

共取之。生曰:“夫人原留此以待兄也。”荆卿乃囊运而归,告诸邑宰,访缉甚

严。

后一人卖坟中玉簪,获之,穷讯其党,始知玉卿为首。宰将治以极刑,荆卿

代哀,仅得赊死。墓内外两家并力营缮,较前益坚美。由此廉、刘皆富,惟玉卿

如故。生及荆卿常河润之,而终不足供其赌博。一夜,盗入生家,执索金资。生

所藏金皆以千五百为个,发示之。盗取其二,止有鬼马在厩,用以运之而去。使

生送诸野,乃释之。村众望盗火未远,噪逐之。贼惊遁。共至其处,则金委路侧,

马已成灰烬。始知马亦鬼也。是夜止失金钏一枚而已。先是,盗执生妻,悦其美,

将欲淫。一盗带面具,力呵止之,声似玉卿。盗释生妻,但脱腕钏而去。生以是

疑玉卿,然心窃德之。后盗以钏质赌,为捕役所获,诘其党,果有玉卿。宰怒,

备极五毒。兄与生谋,欲为贿脱,谋未成而玉卿已死。生狱时恤其妻子。生后登

贤书,数世皆素封焉。呜呼!“贪”字之点画形象,甚近乎“贫”。如玉卿者,

可以鉴矣!

○王司马

新城王大司马霁宇镇北边时,常使匠人铸一大杆刀,阔盈尺,重百钧。每按

边,辄使四人扛之。卤簿所止,则置地上,故令北人捉之,力撼不可少动。司马

阴以桐木依样为刀,宽狭大小无异,贴以银箔,时于马上舞动,诸部落望见,无

不震悚。又于边外埋苇薄为界,横斜十余里,状若藩篱,扬言曰:“此吾长城也。”

北兵至,悉拔而火之。司马又置之。既而三火,乃以炮石伏机其下,北兵焚薄,

药石尽发,死伤甚众。既遁去,司马设薄如前。北兵遥望皆却走,以故帖服若神。

后司马乞骸归,塞上复警。召再起;司马时年八十有三,力疾陛辞。上慰之曰:

“但烦卿卧治耳。”于是司马复至边。每止处,辄卧幛中。北人闻司马至,皆不

信,因假议和,将验真伪。启帘,见司马坦卧,皆望榻伏拜,挢舌而退。

王阮亭云:“今抚顺东北哈达城东,插柳以界蒙古,南至朝鲜,西至山海,

长亘千里,名‘柳条边’。私越者置重典,著为令。”

○澂俗

澂人多化物类,出院求食。有客寓旅邸时,见群鼠入米盎,驱之即遁。客伺

其入,骤覆之,瓢水灌注其中,顷之尽毙。主人全家暴卒,惟一子在。讼官,官

原而宥之。

○辽阳军

沂水某,明季充辽阳军。会辽城陷,为乱兵所杀;头虽断,犹不甚死。至夜,

一人执簿来,按点诸鬼。至某,谓其不宜死,使左右续其头而送之。遂共取头按

项上,群扶之,风声簌簌,行移时,置之而去。视其地,则故里也。沂令闻之,

疑其窃逃。拘讯而得其情,颇不信;又审其颈无少断痕,将刑之。某曰:“言无

可凭信,但请寄狱中。断头可假,陷城不可假。设辽城无恙,然后受刑未晚也。”

令从之。数日,辽信至,时日一如所言,遂释之。

○邑人

邑有乡人,素无赖。一日,晨起,有二人摄之去。至市头,见屠人以半猪悬

架上,二人便极力推挤之,遂觉身与肉合,二人亦径去。少间,屠人卖肉,操刀

断割,遂觉一刀一痛,彻于骨髓。后有邻翁来市肉,苦争低昂,添脂搭肉,片片

碎割,其苦更惨。肉尽,乃寻途归;归时,日已向辰。家人谓其晏起,乃细述所

遭。呼邻问之,则市肉方归,言其片数、斤数,毫发不爽。崇朝之间,已受凌迟

一度,不亦奇哉!

○单父宰

青州民某,五旬余,继娶少妇。二子恐其复育,乘父醉,潜割睾丸而药糁之。

父觉,托病不言,久之,创渐平。忽入室,刀缝绽裂,血溢不止,寻毙。妻知其

故,讼于官。官械其子,果伏。骇曰:“余今为‘单父宰’矣!”并诛之。

邑有王生者,娶月余而出其妻。妻父讼之。时淄宰辛公,问王何故出妻。答

云:“不可说。”固诘之,曰:“以其不能产育耳。”公曰:“妄哉!月余新妇,

何知不产?”忸怩久之,告曰:“其阴甚偏。”公笑曰:“是则偏之为害,而家

之所以不齐也。”此可与“单父宰”并传一笑。

○孙必振

孙必振渡江,值大风雷,舟船荡摇,同舟大恐。忽见金甲神立云中,手持金

字牌下示;诸人共仰视之,上书“孙必振”三字,甚真。众谓孙:“必汝有犯天

谴,请自为一舟,勿相累。”孙尚无言,众不待其肯可,视旁有小舟,共推置其

上。孙既登舟,回首,则前舟覆矣。

○研石

王仲超言:洞庭君山间有石洞,高可容舟,深暗不测,湖水出入其中。尝秉

烛泛舟而入,见两壁皆黑石,其色如漆,按之而软;出刀割之,如切硬腐。随意

制为研。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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