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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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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可以问路。及至前,则巨蟒两目如灯。众大骇,人马俱窜,委舆路侧;将曙复

集,则空舆存焉。意必葬于蛇腹,归告主人,垂首丧气而已。

数日后,公子遣人诣妹,始知为恶人赚去,初不疑其婿之伪也。陪娶婢归,

细诘情迹,微窥其变,忿极,遍诉都邑。某甲惧,求救于韩。韩以金妾两亡,正

复懊丧,斥绝不为力。甲呆憨无所复计,各处勾牒至,俱以赂嘱免行。月余,金

珠服饰,典货一空。公子于宪府究理甚急,邑官皆奉严令,甲知不能复匿,始出,

至公堂实情尽吐。宪票拘韩对质。韩惧,以情告父。父时已休职,怒其所为不法,

执付隶。及见官府,言及遇蟒之变,悉谓其词枝梧;家人搒扌旁掠殆遍,甲亦屡

被敲楚。幸母日鬻田产,上下营求,刑轻得不死,而韩仆已瘐毙矣。韩久困囹圄,

愿助甲赂公子千金,哀求罢讼。公子不许。甲母又请益以二姬,但求姑存疑案,

以待寻访;妻又承叔母命,朝夕解免,公子乃许之。甲家綦贫,货宅办金,而急

切不能得售,因先送姬来,乞其延缓。

逾数日,公子夜坐斋中,素秋偕一媪,蓦然忽入。公子骇问:“妹固无恙耶?”

笑曰:“蟒变乃妹之小术耳。当夜窜入一秀才家,依于其母。彼亦识兄,今在门

外。”公子倒屣出迎,则宛平名士周生也,素相善。把臂入斋,款洽臻至。倾谈

既久,始知颠末。初,素秋昧爽款生门,母纳入,诘之,知为公子妹,便欲驰报。

素秋止之,因与母居。甚得母欢,以子无妇,窃属意素秋,微言之。素秋以未奉

兄命为辞。生亦以公子交契,故不肯作无媒之合,但频频侦听。知讼事已有关说,

素秋乃告母欲归。母遣生率一媪送之,即嘱媪为媒。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亦有

此心;及闻媪言,大喜,即与生面订姻好。先是,素秋夜归,欲使公子得金而后

宣之。公子不可,曰:“向愤无所泄,故索金以败之耳。今复见妹,万金何能易

哉!”即遣人告诸两家罢之。又念生家不丰,道又远,亲迎殊难,因移生母来,

居以恂九旧第;生亦备币帛鼓乐,婚嫁成礼。

一日,嫂戏素秋曰:“今得新婿,从前枕席之爱,犹忆之否?”素秋笑顾婢

曰:“忆之否?”嫂不解,研问之,盖三年床第,皆以婢代。每夕,以笔画其两

眉,驱之去,即对烛独坐,婿亦不之辨也。益奇之,求其术,但笑不言。次年大

比,生将与公子偕往。素秋曰:“不必。”公子强挽而去。是科,公子中式,生

落第归。逾年,母卒,遂不复言进取矣。一日,素秋谓嫂曰:“向求我术,固未

肯以此骇物听也。今将远别,请秘授之,亦可以避兵燹。”嫂惊问故,答曰:

“三年后,此处当无人烟。妾荏弱不堪惊恐,将蹈海滨而隐。大哥富贵中人,不

可以偕,故言别也。”乃以术悉授嫂。数日,又告别,公子留之不得,至泣下,

问:“何往?”又不言。鸡鸣早起,携一白须奴,控双卫而去。公子阴使人尾送

之,至胶莱之界,尘雾幛天,既晴,已迷所住。

三年后,闯寇犯顺,村舍为墟。韩夫人剪帛置门内,寇至,见云绕韦驮高丈

余,遂骇走,以是得保无恙。后村中有贾客至海上,遇一叟似老奴,而髭发尽黑,

猝不能认。叟停足笑曰:“我家公子尚健耶?借口寄语:秋姑亦甚安乐。”问其

居何里,曰:“远矣,远矣!”匆匆遂去。公子闻之,使人于所在遍访之,竟无

踪迹。

异史氏曰:“管城子无食肉相,其来旧矣。初念甚明,而乃持之不坚。宁如

糊眼主司,固衡命不衡文耶?一击不中,冥然遂死,蠹鱼之痴,一何可怜!伤哉

雄飞,不如雌伏。”

○贾奉雉

贾奉雉,平凉人。才名冠世,而试辄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姓郎,

风格飘洒,谈言微中。因邀俱归,出课艺就正。郎读之,不甚称许,曰:“足下

文,小试取第一则有余,大场取榜尾亦不足。”贾曰:“奈何?”郎曰:“天下

事,仰而跂之则难,俯而就之甚易,此何须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

为标准,大率贾所鄙弃而不屑道者。贾笑曰:“学者立言,贵乎不朽,即味列八

珍,当使天下不以为泰耳。如此猎取功名,虽登台阁,犹为贱也。”郎曰:“不

然。文章虽美,贱则弗传。君将抱卷以终也则已;不然,帘内诸官,皆以此等物

事进身,恐不能因阅君文,另换一副眼睛肺肠也。”贾终默然。郎起笑曰:“少

年盛气哉!”遂别去。

是秋入闱复落,邑邑不得志,颇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强读之。未至终篇,

昏昏欲睡,心惶惑无以自主。又三年,场期将近,郎忽至,相见甚欢。出拟题七

使贾作文。及咸索阅,不许,令复作;作已,又訾之。贾戏于落卷中,集其{艹}

茸泛滥,不可告人之句,连缀成文,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记,坚

嘱勿忘。贾笑曰:“实相告:此言不由中,转瞬即去,便受夏楚,不能复忆之也。”

郎坐案头,强令自诵一遍;因使袒背,以笔写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

阁群书矣。”验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

入场七题,无一遗者。回思诸作,茫不记忆,惟戏缀之文,历历在心。然把

笔终以为羞;欲少窜易,而颠倒苦思,更不能复易一字。日已西坠,直录而出。

郎候之已久,问:“何暮也?”贾以实告,即求拭符;视之,已漫灭矣。回忆场

中文,浑如隔世。大奇之,因问:“何不自谋?”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

不能读此等文也。”遂约明日过其寓。贾曰:“诺。”郎去,贾复取文自阅,大

非本怀,怏怏自失,不复访郎,嗒丧而归。榜发,竟中经魁。复阅旧稿,汗透重

衣,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见天下士乎!”正惭怍间,郎忽至曰:“求中即

中矣,何其闷也?”曰:“仆适自念,以金盆玉碗贮狗矢,真无颜出见同人。行

将遁迹山林,与世长辞矣。”郎曰:“此论亦高,但恐不能耳。若果能,仆引见

一人,长生可得,并千载之名,亦不足恋,况傥来之富贵乎!”贾悦,留与共宿,

曰:“容某思之。”天明,谓郎曰:“吾志决矣!”不告妻子,飘然遂去。

渐入深山,至一洞府。有叟坐堂上,郎使参之,呼以师。叟曰:“来何早也?”

郎曰:“此人道念已坚,望加收齿。”叟曰:“汝既来,须将此身并置度外,始

得。”贾唯唯听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寝处,又投以饵,始去。房亦精洁;但户

无扉,窗无棂,内惟一几一榻。贾解履登榻,月明穿射;觉微饥,取饵啖之,甘

而易饱。因即寂坐,但觉清香满室,脏腑空明,脉络皆可指数。忽闻有声甚厉,

似猫抓痒,自牖窥之,则虎蹲檐下。乍见,甚惊;因忆师言,收神凝坐。虎似知

有其人,寻入近榻,气咻咻,遍嗅足股。少间,闻庭中嗥动,如鸡受缚,虎即趋

出。

又坐少时,一美人入,兰麝扑人,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来矣。”一

言之间,口脂散馥。贾瞑然不少动。又低声曰:“睡乎?”声音颇类其妻,心微

动。又念曰:“此皆师相试之幻术也。”瞑如故。美人曰:“鼠子动矣!”初,

夫妻与婢同室,狎亵惟恐婢闻,私约一谜曰:“鼠子动,则相欢好。”忽闻是语,

不觉大动,开目凝视,真其妻也。问:“何能来?”答云:“郎生恐君岑寂思归,

遣一妪导我来。”言次,因贾出门不相告语,偎傍之际,颇有怨怼。贾慰藉良久,

始得嬉笑为欢。既毕,夜已向晨,闻叟谯呵声,渐近庭院。妻急起,无地自匿,

遂越短墙而去。俄顷,郎从曳入。叟对贾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贾自短墙出,

曰:“仆望君奢,不免躁进;不图情缘未断,累受扑责。从此暂别,相见行有日

矣。”指示归途,拱手遂别。

贾俯视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必滞途间。疾趋里余,已至家门,但见

房垣零落,旧景全非,村中老幼,竟无一相识者,心始骇异。忽念刘、阮返自天

台,情景真似。不敢入门,于对户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贾揖之,问:

“贾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无欲闻奇事耶?仆悉知之。相传

此公闻捷即遁;遁时,其子才七八岁。后至十四五岁,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时,

寒暑为之易衣;迨后穷踧,房舍拆毁,惟以木架苫覆蔽之。月前,夫人忽醒,屈

指百余年矣。远近闻其异,皆来访视,近日稍稀矣。”贾豁然顿悟,曰:“翁不

知贾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骇,走报其家。

时长孙已死;次孙祥,至五十余矣。以贾年少,疑有诈伪。少间,夫人出,

始识之。双涕霪霪,呼与俱去。苦无屋宇,暂入孙舍。大小男妇,奔入盈侧,皆

其曾、玄,率陋劣少文。长孙妇吴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杲及妇,与已同室,

除舍舍祖翁姑。贾入舍,烟埃儿溺,杂气熏人。居数日,懊惋殊不可耐。两孙家

分供餐饮,调饪尤乖。里中以贾新归,日日招饮;而夫人恒不得一饱。吴氏故士

人女,颇娴闺训,承顺不衰。祥家给奉渐疏,或呼而与之。贾怒,携夫人去,设

帐东里。每谓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无及矣。不得已,复理旧业,若心

无愧耻,富贵不难致也。”居年余,吴氏犹时馈赠,而祥父子绝迹矣。是岁,试

入邑痒。宰重其文,厚赠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来近就之。贾唤入,计曩所耗

费,出金偿之,斥绝令去。遂买新第,移吴氏共居之,吴二子,长者留守旧业;

次杲颇慧,使与门人辈共笔砚。

贾自山中归,心思益明澈,遂连捷登进士。又数年,以侍御出巡两浙,声名

赫奕,歌舞楼台,一时称盛。贾为人鲠峭,不避权贵,朝中大僚,思中伤之。贾

屡疏恬退,未蒙俞允,未几而祸作矣。先是,祥六子皆无赖,贾虽摈斥不齿,然

皆窃余势以作威福,横占田宅,乡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妇,祥次子篡娶为妾。

乙故狙诈,乡人敛金助讼,以此闻于都。当道交章劾贾。贾殊无以自剖,被收经

年。祥及次子皆瘐死。贾奉旨充辽阳军。

时杲入泮已久,人颇仁厚,有贤声。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嘱杲,夫妻

携一仆一媪而去。贾曰:“十余年之富贵,曾不如一梦之久。今始知荣华之场,

皆地狱境界,悔比刘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数日抵海岸,遥见巨舟来,

鼓乐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请侍御过舟少憩。贾见惊喜,

踊身而过,押吏不敢禁。夫人急欲相从,而相去已远,遂愤投海中。漂泊数步,

见一人垂练于水,引救而去。隶命篙师荡舟,且追且号,但闻鼓声如雷,与轰涛

相间,瞬间遂杳。仆识其人,盖郎生也。

异史氏曰:“世传陈大士在闱中,书艺既成,吟诵数四,叹曰:‘亦复谁人

识得!’遂弃而更作,以故闱墨不及诸稿。贾生羞而遁去,盖亦有仙骨焉。乃再

返人世,遂以口腹自贬,贫贱之中人甚矣哉!”

○胭脂

东昌卞氏,业牛医者,有女小字胭脂,才姿惠丽。父宝爱之,欲占卜清门,

而世族鄙其寒贱,不屑缔盟,所以及笄未字。对户庞姓之妻王氏,佻脱善谑,女

闺中谈友也。一日送至门,见一少年过,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动,秋波萦

转之。少年俯首趋去。去既远,女犹凝眺。王窥其意,戏谓曰:“以娘子才貌,

得配若人,庶可无憾。”女晕红上颊,脉脉不作一语。王问:“识得此郎否?”

女曰:“不识。”曰:“此南巷鄂秀才秋隼,故孝廉之子。妾向与同里,故识之,

世间男子无其温婉。近以妻服未阕,故衣素。娘子如有意,当寄语使委冰焉。”

女无语,王笑而去。

数日无耗,女疑王氏未往,又疑宦裔不肯俯就。邑邑徘徊,渐废饮食;萦念

颇苦,寝疾惙顿。王氏适来省视,研诘病由。女曰:“自亦不知。但尔日别后,

渐觉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王小语曰:“我家男子,负贩未归,尚无人

致声鄂郎。芳体违和,莫非为此?”女赪颜良久。王戏曰:“果为此,病已至是,

尚何顾忌?先令其夜来一聚,彼宁不肯可?”女叹气曰:“事至此,已不能羞。

若渠不嫌寒贱,即遣冰来,病当愈;若私约,则断断不可!”王颔之而去。

王幼时与邻生宿介通,既嫁,宿侦夫他出,辄寻旧好。是夜宿适来,因述女

言为笑,戏嘱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闻之窃喜其有机可乘。欲与妇谋,又恐其

妒,乃假无心之词,问女家闺闼甚悉。次夜,逾垣入,直达女所,以指叩窗。女

问:“谁何?”答曰:“鄂生。”女曰:“妾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

郎果爱妾,但当速遣冰人;若言私合,不敢从命。”宿姑诺之,苦求一握玉腕为

信。女不忍过拒,力疾启扉。宿遽入,抱求欢。女无力撑拒,仆地上,气息不续。

宿急曳之。女曰:“何来恶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

相怜恤,何遂狂暴若此!若复尔尔,便当鸣呼,品行亏损,两无所益!”宿恐假

迹败露,不敢复强,但请后会。女以亲迎为期。宿以为远,又请。女厌纠缠,约

待病愈。宿求信物,女不许;宿捉足解绣履而出。女呼之返,曰:“身已许君,

复何吝惜?但恐‘画虎成狗’,致贻污谤。今亵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君如负

心,但有一死!”宿既出,又投宿王所。既卧,心不忘履,阴摸衣袂,竟已乌有。

急起篝灯,振衣冥索。诘王,不应。疑其藏匿,王又故笑以疑之。宿不能隐,实

以情告。言已,遍烛门外,竟不可得。懊恨归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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