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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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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告诉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这五个被害,忒煞乖张了。外人纷纷扬扬,也

多晓得。小可每还疑心,不敢轻信。老三说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

每才信。可惜这五个人死得苦恼,没个亲人得知。小可见客官方才问及杨家,偶

然如此闲讲。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闲管罢了!”两个秀才情知是他父亲

被害了,不敢声张,暗暗地叫苦,一夜无眠。次日到街上往来察听,三三两两几

处说来,一般无二。

两人背地里痛哭了一场,思量要在彼发觉,恐怕反遭网罗。亦且乡宦势头,

小可衙门奈何不得他。含酸忍苦,原还到成都来。见了汤兴哥,说了所闻详细,

兴哥也赔了几点眼泪。兴哥道:“两位官人何不告了他讨命?”两个秀才道:

“正要如此。”此时四川巡按察院石公正在省下,两个秀才问汤兴哥取了行囊,

简出贡生赴京文书放在身边了,写了一状,抱牌进告。状上写道:“告状生员张

珍、张琼,为冤杀五命事。有父贡生张寅,前往新都恶宦杨某家取债,一去无踪。

珍等亲投彼处寻访,探得当被恶宦谋财害命,并仆四人,同时杀死。道路惊传,

人人可证。尸骨无踪。滔天大变,万古奇冤!亲剿告。告状生员张珍,系云南人。”

石察院看罢状词,他一向原晓得新都杨佥事的恶迹著闻,体访已久,要为地

方除害,只因是个甲科,又无人敢来告他,没有把柄,未好动手。今见了两生告

词,虽然明知其事必实,却是词中没个实证实据,乱行不得。石察院赶开左右,

直唤两生到案前来,轻轻地吩咐道:“二生所告,本院久知此人罪恶贯盈,但彼

奸谋叵测。二生可速回家去,毋得留此。倘为所知,必受其害。待本院廉访得实,

当有移文至彼知会,关取尔等到此明冤。万万不可泄漏!”随将状词折了,收在

袖中。两生叩头谢教而去,果然依了察院之言,一面收拾,竟回家中静听消息去

了。

这边石察院待两司作揖之日,独留宪长谢公叙话。袖出此状与他看着,道:

“天地间有如此人否?本院留之心中久矣!今日恰有人来告此事,贵司刑法衙门

可为一访。”谢廉使道:“此人枭獍为心,豺狼成性,诚然王法所不容。”石察

院道:“旧闻此家有家僮数千,阴养死士数十。若不得其实迹,轻易举动,吾辈

反为所乘,不可不慎!”谢廉使道:“事在下官。”袖了状词,一揖而出。

这谢廉使是极有才能的人,况兼按台嘱咐,敢不在心?他司中有两个承差,

一个叫做史应,一个叫做魏能,乃是点头会意的人,谢廉使一向得用的。是日叫

他两个进私衙来,分付道:“我有件机密事要你每两个做去。”两个承差叩头道:

“凭爷吩咐那厢使用,水火不辞!”廉使袖中取出状词来与他两个看,把手指着

杨某名字道:“按院老爷要根究他家这事。不得那五个人尸首实迹,拿不倒他。

必要体访的实,晓得了他埋藏去处,才好行事。却是这人凶狡非常,只怕容易打

听不出。若是泄漏了事机,不惟无益,反致有害。是这些难处。”两承差道:

“此宦之恶,播满一乡。若是晓得上司寻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

就是小的每往彼体访,若认得是衙门人役,惹起疑心,祸不可测。今蒙差委,除

非改换打扮,只做无意游到彼地,乘机缉探,方得真实备细。”廉使道:“此言

甚是有理。你们快怎么计较了去。”两承差自相商议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

随禀廉使道:“小的们有一计在此,不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说来。”承

差道:“新都专产红花,小的们晓得杨宦家中有个红花场,利息千金。小的们两

个打扮做买红花客人,到彼市买,必竟与他家管事家人交易往来。等走得路数多,

人眼熟了,他每没些疑心,然后看机会空便留心体访,必知端的。须拘不得时日。”

廉使道:“此计颇好。你们小心在意,访着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紧,还

要对按院老爷说了,分别抬举你。”两承差道:“蒙老爷提挈,敢不用心!”叩

头而出。

元来这史应、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门里图出身的。受了这个差委,日

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来两银子,放在身边了,打扮做客人模样,一同到新都来。

只说买红花,问了街上人,晓得红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纪的掌管。此人生性

梗直,交易公道,故此客人来多投他,买卖做得去。每年与家主挣下千来金利息,

全亏他一个。若论家主这样贪暴,鬼也不敢来上门了。当下史应、魏能一径来到

他家拜望了,各述来买红花之意,送过了土宜。纪老三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就

置酒相待。这两个承差是衙门老溜,好不乖觉。晓得这人有用他处,便有心结识

了他,放出虔婆手段,甜言美语,说得入港。魏能便开口道:“史大哥,我们新

来这里做买卖,人面上不熟。自古道人来投主,鸟来投林,难得这样贤主人,我

们序了年庚,结为兄弟何如?”史应道:“此意最好。只是我们初相会,况未经

交易,只道是我们先讨好了,不便论量。待成了交易,再议未迟。”纪老三道:

“多承两位不弃,足感盛情。待明日看了货,完了正事,另治个薄设,从容请教,

就此结义何如?”两个同声应道:“妙,妙。”

当夜纪老三送他在客房歇宿,正是红花场庄上之房。次日起来,看了红花,

讲倒了价钱,两人各取银子出来兑足了。两下各各相让有余,彼此情投意合。是

日纪老三果然宰鸡买肉,办起东道来。史、魏两人市上去买了些纸马香烛之类,

回到庄上摆设了,先献了神,各写出年月日时来。史应最长,纪老三小一岁,魏

能又小一岁,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结拜之意,道:“自此之后,彼此无欺,

有无相济,患难相救,久远不忘;若有违盟,神明殛之!”设誓已毕,从此两人

称纪老三为二哥,纪老三称两人为大哥、三哥。彼此喜乐,当晚吃个尽欢而散。

元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人之风,最重的是结义,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

以结其心。却是未敢说什么正经心肠话,只收了红花停当,且还成都。发在铺中

兑客,也原有两分利息,收起银子,又走此路。数月之中,如此往来了五六次。

去便与纪老三绸缪,我请你,你请我,日日欢饮,真个如兄若弟,形迹俱忘。

一日酒酣,史应便伸伸腰道:“快活!快活!我们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

尽兴一番。”魏能接口道:“纪二哥待我们弟兄只好这等了。我心上还嫌他一件

未到处。”纪老三道:“小弟何事得罪?但说出来,自家弟兄不要避忌。”魏能

道:“我们晚间贪得一觉好睡,相好弟兄,只该着落我们在安静去处便好。今在

此间,每夜听得鬼叫,梦寐多是不安的,有这件不象意。这是二哥欠检点处,小

弟心性怕鬼的,只得直说了。“纪老三道:“果然鬼叫么?”史应道:“是有些

诧异,小弟也听得的,不只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难道小弟掉谎?”纪

老三点点头道:“这也怪他叫不得。”对着斟酒的一个伙计道:“你道叫的是兀

谁?毕竟是云南那人了。”史应、魏能见说出真话来,只做原晓得一般,不加惊

异,趁口道:“云南那人之死,我们也闻得久了。只是既死之后,二哥也该积些

阴骘,与你家老爷说个方便,与他一堆土埋藏了尸骸也好。为何抛弃他在那里了,

使他每夜这等叫苦连天?”纪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尸骸原是埋藏的。不要

听外边人胡猜乱说!”两人道:“外人多说是当时抛弃了,二哥又说是埋藏了。

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纪老三道:“两个兄弟不信,我领你去看。煞也

古怪,但是埋他这一块地上,一些红花也不生哩!”史应道:“我每趁着酒兴,

斟杯热酒儿,到他那堆里浇他一浇,叫他晚间不要这等怪叫。就在空旷去处,再

吃两大杯尽尽兴。”

两个一齐起身,走出红花场上来。纪老三只道是散酒之意,那道是有心的?

也起了身,叫小的带了酒盒,随了他们同步,引他们到一个所在来看。但见:弥

漫怨气结成堆,凛冽凄风团作阵。若还不遇有心人,沉埋数载谁相问?纪老三把

手指道:“那一块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个的尸骸,怎说得不曾埋藏?”

史应就斟下个大杯,向空里作个揖道:“云南的弟兄,请一杯儿酒,晚间不要来

惊吓我们。”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凑成双杯。”纪老三道:“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来,这两滴酒,几时能够到他泉下?”史应道:

“也是他的缘分。”大家笑了一场。又将盒来摆在红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几

拳,各各连饮几个大觥。看看日色曛黑,方才住手。

两个早已把埋尸的所在周围暗记认定了,仍到庄房里宿歇。次日对纪老三道:

“昨夜果然安静些,想是这两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日别了纪老

三要回,就问道:“二哥几时也到省下来走走,我们也好做个东道,尽个薄意,

回敬一回敬。不然,我们只是叨扰,再无回答,也觉面皮忒厚了。”纪老三道:

“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没事不到省下,除非冬底要买过年物事,是必要到你们

那里走走,专意来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史应、魏能此番踹知了实地,是长是短,来禀明了谢廉使。廉使道:“你们

果是能干。既是这等了,外边不可走漏一毫风信。但等那姓纪的来到省城,即忙

密报我知道,自有道理。”两人禀了出来,自在外边等候纪老三来省。

看看残年将尽,纪老三果然来买年货,特到史家、魏家拜望。两人住处差不

多远,接着纪老三,欢天喜地道:“好风吹得贵客到此。”史应叫魏能偎伴了他,

道:“魏三哥且陪着纪二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东西,寻些来家

请二哥。”魏能道:“是,是。快来则个。”史应就叫了一个小厮,拿了个篮儿,

带着几百钱往市上去了。一面买了些鱼肉果品之类,先打发小厮归家整治;一面

走进按察司衙门里头去,密禀与廉使知道。廉使吩咐史应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

放走了。随即差两个公人,写个朱笔票与他道:“立拘新都杨宦家人纪三面审,

毋迟时刻!”公人赍了小票,一径到史应家里来。

史应先到家里整治酒肴。正与纪老三接风,吃到兴头上,听得外边敲门响。

史应叫小厮开了门,只见两个公人跑将进来,对史、魏两人唱了喏,却不认得纪

老三,问道:“这位可是杨管家么?”史、魏两人会了意,说道:“正是杨家纪

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说道:“敝司主要请管家相见。”纪老三吃一惊道:

“有何事要见我,莫非错了?”公人道:“不错,见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笔

的小票来看。史应、魏能假意吃惊道:“古怪!这是怎么起的?”公人道:“老

爷要问杨乡宦家中事体,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缉报。’方才见史

官人市上买东西,说道请杨家的纪管家。不知那个多嘴的禀知了老爷,故此特着

我每到来相请。”纪老三呆了一晌道:“没事唤我怎的?我须不曾犯事。”公人

道:“谁知犯不犯,见了老爷便知端的。”史、魏两人道:“二哥自身没甚事,

便去见见不妨。”纪老三道:“决然为我们家里的老头儿,再无别事。”史、魏

两人道:“倘若问着家中事体,只是从直说了,料不吃亏的。既然两位牌头到此,

且请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谢厚情。只是老爷立等回

话的公事,从容不得。”史、应不由他分说,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几觥,吃了些

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应道:“我便陪着二哥到衙门里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

拾好了东西,烫热了酒,等见见官来尽兴。”纪老三道:“小弟衙门里不熟,史

大哥肯同走走,足见帮衬。”

纪老三没处躲闪,只得跟了两个公人到按察司里来。传梆禀知谢廉使,廉使

不升堂,竟叫进私衙里来。廉使问道:“你是新都杨佥事的家人么?”纪老三道:

“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详细么?”纪老三道:“小

的家主果然有一两件不守分勾当。只是小的主仆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

“你从直说了,我饶你打。若有一毫隐蔽,我就用夹棍了!”纪老三道:“老爷

要问那一件?小的好说。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处说起?”廉使冷笑道:

“这也说的是。”案上翻那状词,再看一看,便问道:“你只说那云南张贡生主

仆五命,今在何处?”纪老三道:“这个不该是小的说的,家主这件事,其实有

些亏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说来。”纪老三便把从头如何来讨银,如何留

他吃酒,如何杀死了埋在红花地里,说了个备细。谢廉使写了口词道:“你这人

到老实,我不难为你。权发监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当下把纪老三发下监中。

史应、魏能到也为日前相处分上,照管他一应事体,叫监中不要难为他,不在话

下。

谢廉使审得真情,即发宪牌一张,就差史应、魏能两人赍到新都县,着落知

县身上,要佥事杨某正身,系连杀五命公事,如不擒获,即以知县代解。又发牌

捕衙在红花场起尸。两人领命到得县里,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县接了来文,

又见两承差口禀紧急,吓得两手无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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