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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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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个如嫦娥出世,丰姿态度,目中所罕见。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看得目不

转睛,顽涎乱吐。正在禁架不定之际,只见这个李三不知在那里走将进去,也窜

在里头了,抓起色子,便待要掷下去。众女赌到间深处,忽见是李三下注,尽嚷

道:“李秀才,你又来鬼厮搅,打断我姊妹们兴头!”李三顽着脸皮道:“便等

我在里头,与贤妹们帮兴一帮兴也好。”一个女子道:“总是熟人,不妨事。要

来便来,不要酸子气,快摆下注钱来!”众女道:“看这个酸鬼,那里熬得起大

注?”一递一句讥诮着。李三掷一掷,做一个鬼脸,大家把他来做一个取笑的物

事。李三只是忍着羞,皮着脸,凭他擘面啐来,只是顽钝无耻,挨在帮里。一霎

时,不分彼此,竟大家着他在里面掷了。

沈将仕看见李三情状,一发神魂摇荡,顿足道:“真神仙境界也!若使吾得

似李三,也在里头厮混得一场,死也甘心!”急得心痒难熬,好似热地上蜒蚰,

一歇儿立脚不定,急走来要与郑十商量。郑十正独自个坐在前轩打盹,沈将仕急

摇他醒来道:“亏你还睡得着!我们一样到此,李三哥却落在蜜缸里了。”郑十

道:“怎么的?”沈将仕扯了他手,竟到窗隙边来,指着里面道:“你看么!”

郑十打眼一看,果然李三与群女在里头混赌。郑十对沈将仕道:“这个李三,好

没廉耻!”沈将仕道:“如此胜会,怎生知会他一声,设法我也在里头去掷掷儿,

也不枉了今日来走这一番。”郑十道:“诸女皆王公侍儿。此老方才去眠宿了,

诸女得闲在此顽耍。吾每是熟极的,故李三插得进去。诸女素不识大官人,主人

又不在面前,怎好与他们接对?须比我每不得。”沈将仕情极了道:“好哥哥,

带挈我带挈。”郑十道:“若挨得进去,须要稍物,方才可赌。”沈将仕道:

“吾随身箧中有金宝千金,又有二三千张茶券子可以为稍。只要十哥设法得我进

去,取乐得一回,就双手送掉了这些东西,我愿毕矣。”郑十道:“这等,不要

高声,悄悄地随着我来,看相个机会,慢慢插将下去。切勿惊散了他们,便不妙

了。”

沈将仕谨依其言,不敢则一声。郑十拽了他手,转湾抹角,且是熟溜,早已

走到了聚赌的去处。诸姬正赌得酣,各不抬头,不见沈将仕。郑十将他捏一把,

扯他到一个稀空的所在站下了。侦伺了许久,直等两下决了输赢会稍之时,郑十

方才开声道:“容我每也掷掷儿么?”众女抬头看时,认得是郑十。却见肩下立

着个面生的人,大家喝道:“何处儿郎,突然到此?”郑十道:“此吾好友沈大

官人,知卿等今宵良会,愿一拭目,幸勿惊讶。”众女道:“主翁与汝等通家,

故彼此各无避忌。如何带了他家少年来搀预我良人之会?”一个老成些的道:

“既是两君好友,亦是一体的。既来之,则安之,且请一杯迟到的酒。”遂取一

大卮,满斟着一杯热酒,奉与沈将仕。沈将仕此时身体皆已麻酥,见了亲手奉酒,

敢有推辞?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不剩一滴。奉酒的姬对着众姬笑道:“妙人

也,每人可各奉一杯。”郑十道:“列位休得炒断了掷兴。吾友沈大官人,也愿

与众位下一局。一头掷骰,一头饮酒助兴,更为有趣。”那老成的道:“妙,妙。

虽然如此,也要防主人觉来。”遂唤小鬟:“快去朝议房里伺候。倘若睡觉,亟

来报知,切勿误事!”小鬟领命去了。

诸女就与沈将仕共博,沈将仕自喜身入仙宫,志得意满,采色随手得胜。诸

姬头上钗饵首饰,尽数除下来作采赌赛,尽被沈将仕赢了。须臾之间,约有千金。

诸姬个个目睁口呆,面前一空。郑十将沈将仕扯一把道:“赢够了,歇手罢!”

怎当得沈将仕魂不附体,他心里只要多插得一会寡趣便好,不在乎财物输赢,那

里肯住?只管伸手去取酒吃,吃了又掷,掷了又吃,诸姬又来趁兴,奉他不

休。沈将仕越肉麻了,风将起来,弄得诸姬皆赤手无稍可掷。

其间有一小姬年最小,貌最美,独是他输得最多。见沈将仕风风世世,连掷

采骰,带着怒容,起身竟去。走至房中转了一转,提着一个羊脂玉花樽到面前,

向桌上一棨道:“此瓶值千缗,只此作孤注,输赢在此一决。”众姬问道:“此

不是尔所有,何故将来作注?”小姬道:“此主人物也。此一决得胜固妙,倘若

再不如意,一发输了去,明日主人寻究,定遭鞭捶。然事势至此,我情已极,不

得不然!”众人劝他道:“不可赶兴,万一又输,再无挽回了。”小姬怫然道:

“凭我自主,何故阻我?”坚意要掷。众人见他已怒,便道:“本图欢乐,何故

到此地位?”沈将仕看见小姬光景,又怜又爱,心里踌躇道:“我本意岂欲赢他?

争奈骰子自胜。怎生得帮衬这一掷输与他了,也解得他的恼怒;不然,反是我杀

风景了。”

看官听说,这骰子虽无知觉,极有灵通,最是跟着人意兴走的。起初沈将仕

神来气旺,胜采便跟着他走,所以连掷连赢。歇了一会,胜头已过,败色将来;

况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情愿认输,一团锐气已自馁了十分了;更见那小姬气忿

忿,雄纠纠,十分有趣,魂灵也被他吊了去。心里忙乱,一掷大败。小姬叫声:

“惭愧!也有这一掷该我赢的。”即把花樽底儿朝天,倒将转来。沈将仕只道止

是个花樽,就是千缗,也赔得起。岂知花樽里头尽是金钗珠琲塞满其中,一倒倒

将出来,辉煌夺目,正不知多少价钱,尽该是输家赔偿的。沈将仕无言可对。郑、

李二人与同诸姬公估价值,所值三千缗钱。沈将仕须赖不得,尽把先前所赢尽数

退还,不上千金。只得走出叫家僮取带来箱子里面茶券子二千多张,算了价钱,

尽作赌资还了。

说话的,“茶券子”是甚物件,可当金银?看官听说,“茶券子”即是“茶

引”。宋时禁茶榷税,但是茶商纳了官银,方关茶引,认引不认人。有此茶引,

可以到处贩卖。每张之利,一两有余。大户人家尽有当着茶引生利的。所以这茶

引当得银子用。苏小卿之母受了三千张茶引,把小卿嫁与冯魁,即是此例也。沈

将仕去了二千余张茶引,即是去了二千余两银子。沈将仕自道只输得一掷,身边

还有剩下几百张,其余金宝他物在外不动,还思量再下局去,博将转来。忽听得

朝议里头大声咳嗽,急索唾壶,诸姬慌张起来,忙将三客推出阁外,把火打灭,

一齐奔入房去。

三人重复走到轩外原饮酒去处。刚坐下,只见两小童又出来劝酒道:“朝议

多多致意尊客:‘夜深体倦,不敢奉陪。求尊客发兴多饮一杯。’”三人同声辞

道:“酒兴已阑,不必再叨了,只要作别了便去。”小童走进去说了,又走出来

道:“朝议说:‘仓卒之间,多有简慢。夜已深,不劳面别。此后三日,再求三

位同会此处,更加尽兴,切勿相拒。’又叫分付看马的仍旧送三位到寓所,转来

回话。”三人一同沈家家僮,乘着原来的四匹马,离了王家。行到城门边,天色

将明,城门已自开了。马夫送沈将仕到了寓所,沈将仕赏了马夫酒钱,连郑、李

二人的也多是沈将仕出了,一齐打发了去。郑、李二人别了沈将仕道:“一夜不

睡,且各还寓所安息一安息。等到后日再去赴约。”二人别去。

沈将仕自思夜来之事,虽然失去了一二千本钱,却是着实得趣。想来老姬赞

他,何等有情;小姬怒他,也自有兴;其馀诸姬递相劝酒,轮流赌赛,好不风光!

多是背着主人做的。可恨郑、李两人,先占着这些便宜。而今我既弄入了门,少

不得也熟分起来,也与他二人一般受用,或者还有括着个把上手的事在里头,也

未可知。转转得意。

因两日困倦不出门,巴到第三日清早起来,就要去再赴王朝议之约。却不见

郑、李二人到来,急着家僮到二人下处去请。下处人回言走出去了,只得呆呆等

着。等到日中,竟不见来,沈将仕急得乱跳,肚肠多爬了出来。想一想道:“莫

不他二人不约我先去了?我既已拜过扰过,认得的了,何必待他二人?只是要引

进内里去,还须得他每领路。我如今备些礼物去酬谢前晚之酌。若是他二人先在,

不必说了;若是不在,料得必来,好歹在那里等他每为是。”

叫家僮雇了马匹,带了礼物,出了城门,竟依前日之路,到王朝议家里来。

到得门首,只见大门拴着。先叫家僮寻着旁边一个小侧门进去,一直到了里头,

并无一人在内。家僮正不知甚么缘故,走出来回复家主。沈将仕惊疑,犹恐差了,

再同着家僮走进去一看,只见前堂东轩与那家聚赌的小阁宛然那夜光景在目,却

无一个人影。大骇道:“分明是这个里头,那有此等怪事!”急走到大门左侧,

问着个开皮铺的人道:“这大宅里王朝议全家那里去了?”皮匠道:“此是内相

侯公公的空房,从来没个甚么王朝议在此。”沈将仕道:“前夜有个王朝议,与

同家眷正在此中居住。我们来拜他,他做主人留我每吃了一夜酒。分明是此处,

如何说从来没有?”皮匠道:“三日前有好几个恶少年挟了几个上厅有名粉头,

税了此房吃酒赌钱。次日分了利钱,各自散去。那里是甚么王朝议请客来?这位

官人莫不着了他道儿了?”沈将仕方才疑道是奸装成圈套,来骗他这些茶券子的,

一二千金之物分明付之一空了。却又转一念头,追思那日池边唤马,宅内留宾,

后来阁中聚赌,都是无心凑着的,难道是设得来的计较?似信不信道:“只可惜

不见两人,毕竟有个缘故在内。等待几日,寻着他两个再问。”

岂知自此之后,屡屡叫人到郑、李两人下处去问,连下处的人多不晓得,说

道:“自那日出后,一竟不来。虚锁着两间房,开进去,并无一物在内,不知去

向了。”到此方知前日这些逐段逐节行径,令人看不出一些,与马夫小童,多是

一套中人物,只在迟这一夜里头打合成的。正是拐骗得十分巧处,神鬼莫测也!

漫道良朋作胜游,谁知胠箧有阴谋?清闺不是闲人到,只为痴心错下筹。

卷九 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㑇梅香认合玉蟾蜍

诗云:

世间好事必多磨,缘未来时可奈何!直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话说从来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尽有到底成就的,起

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就如王仙客与刘

无双两个,中表兄妹,从幼许嫁。年纪长大,只须刘尚书与夫人做主,两个一下

配合了,有何可说?却又尚书番悔起来,千推万阻。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

做亲,又撞着朱泚、姚令言之乱,御驾蒙尘,两下失散。直到得干戈平静,仙客

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陷,家小配入掖庭,从此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日

了。姻缘未断,又得发出宫女打扫皇陵,恰好差着无双在内。驿庭中通出消息与

王仙客,跟寻着希奇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道士仙丹矫诏药死无双,在

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妇,同归襄汉。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头,费

过了多少手脚。早知到底是夫妻,何故又要经这许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

意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古人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

扑鼻香?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光景了。毕竟历过

多少间阻,无限风波,后来到手,方为希罕。所以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真有深趣之言也。

而今说一段因缘,正要到手,却被无意中搅散。及至后来两下各不指望了,

又曲曲湾湾反弄成了。这是氤氲大使颠倒人的去处。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那个地方,

甚么人家,怎的起头,怎的了结?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有诗为

证: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异方。天生应匹耦,罗列自成行。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只因父母双亡,

家贫未娶。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照管周济他。凤生就

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考试,已得登科。朋友往来,只称凤生,榜中名字,

却是金姓。金员外一向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

朋友做伴读书。那两个是嫡亲兄弟,一个叫做窦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多是少

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三个人情投意合,颇有管鲍、雷陈之风。窦家兄弟为因

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苏州探访相识去了。凤生虽已得中,春

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一日傍晚时节,诵读少倦,走出书房散步。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

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

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

辰。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卖弄着许多风流态度,不忍走回。直等

天黑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

的关了,凤生方才回步。心下思量道:“不知邻家有这等美貌女子!不晓得他姓

甚名谁?怎生打听一个明白便好。”

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也无心想观看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

来。抬头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日那女子。正在惆怅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

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鬟进来,竟到圃中采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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