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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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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礼。他把一个白玉蟾蜍做压钗物事。这蟾蜍是一对,前日把一个送外甥了,

今日又替他行礼,做了个囫囵人情。教媒婆送到冯家去,说:“金家郎金榜题名,

不日归娶,已起程将到了。”冯老孺人好不喜欢。旁边亲亲眷眷看的人那一个不

啧啧称叹道:“素梅姐姐生得标致,有此等大福!”多来与素梅叫喜。

谁知素梅心怀鬼胎,只是长吁短叹,好生愁闷,默默归房去了。只见龙香走

来道:“姐姐,你看见适才的礼物么?”素梅道:“有甚心情去看他!”龙香道:

“一件天大侥幸的事,好叫姐姐得知。龙香听得外边人说,那中进士聘姐姐的那

个人,虽然姓金,却是金家外甥。我前日记得凤官人也曾说甚么金家舅舅。只怕

那个人就是凤官人,也不可知。”素梅道:“那有此事!”龙香道:“适才礼物

里边,有一件压钗的东西,也是一个玉蟾蜍,与前日凤官人与姐姐的一模二样。

若不是他家,怎生有这般一对?”素梅道:“而今玉蟾蜍在那里?设法来看一看。”

龙香道:“我方才见有些跷蹊,推说姐姐要看,拿将来了。”袖里取出,递与素

梅看了一会,果象是一般的。再把自家的在臂上解下来,并一并看,分毫不差。

想着前日的情,不觉掉下泪来,道:“若果如此,真是姻缘不断。古来破镜重圆,

钗分再合,信有其事了。只是凤郎得中,自然说是凤家下礼,如何只说金家?这

里边有些不明,怎生探得一个实消息,果然是了便好。”龙香道:“是便怎么?

不是便怎么?”素梅道:“是他了,万千欢喜,不必说起。若不是他,我前日说

过的,临到迎娶,自缢而死!”龙香道:“龙香到有个计较在此。”素梅道:

“怎的计较?”龙香道:“少不得迎亲之日,媒婆先回话。那时龙香妆做了媒婆

的女儿,随了他去。看得果是那人,即忙回来说知就是。”素梅道:“如此甚好。

但愿得就是他,这场喜比天还大。”龙香道:“我也巴不得如此。看来象是有些

光景的。”两人商量已定。

过了两日,凤生到了金家了。那时冯老孺人已依着金三员外所定日子成亲,

先叫媒婆去回话,请来迎娶。龙香知道,赶到路上来对媒婆说:“我也要去看一

看新郎。有人问时,只说是你的女儿,带了来的。”媒婆道:“这等折杀了老身,

同去走走就是。只有一件事要问姐姐。”龙香道:“甚事?”媒婆道:“你家姐

姐天大喜事临身,过门去就做夫人了,如何不见喜欢?口里唧唧哝哝,到象十分

不快活的。这怎么说?”龙香道:“你不知道,我姐姐自小立愿,要自家拣个象

意的姐夫。而今是老孺人做主,不管他肯不肯,许了他,不知新郎好歹,放心不

下,故此不快活。”媒婆道:“新郎是做官的了,有甚么不好?”龙香道:“夫

妻面上,只要人好,做官有甚么用处?老娘晓得这做官的姓甚么?”媒婆道:

“姓金了,还不知道?”龙香道:“闻说是金员外的外甥,原不姓金。可知道姓

甚么?”媒婆道:“是便是外甥,而今外边人只叫他金爷。他的姓,姓得有些异

样,不好记,我忘记了。”龙香道:“可是姓凤?”媒婆想了一想,点头道:

“正是这个什么怪姓。”龙香心里暗暗欢喜,已有八分是了。

一路行来,已到了金家门首。龙香对媒婆道:“老娘你先进去,我在门外张

一张罢。”媒婆道:“正是。”媒婆进去见了凤生,回复今日迎亲之事。正在问

答之际,龙香门外一看,看得果然是了,不觉手舞足蹈起来,嘻嘻的道:“造化!

造化!”龙香也有意要他看见,把身子全然露着,早已被门里面看见了。凤生问

媒婆道:“外面那个随着你来?”媒婆道:“是老媳妇的女儿。”凤生一眼瞅去,

疑是龙香。便叫媒婆去里面茶饭,自己踱出来看,果然是龙香了。凤生忙道:

“甚风吹你到此?你姐姐在那里?”龙香道:“凤官人还问我姐姐,你只打点迎

亲罢了。”凤生道:“龙香姐,小生自那日惊散之后,有一刻不想你姐姐,也叫

我天诛地灭!怎奈是这日一去,彼此分散,无路可通。侥幸往京得中,正要归来

央媒寻访,不想舅舅又先定下了这冯家。而今推却不得,没奈何了,岂我情愿?”

龙香故意道:“而今不情愿,也说不得了。只辜负了我家姐姐一片好情,至今还

是泪汪汪的。”凤生也拭泪道:“待小生过了今日之事,再怎么约得你家姐姐一

会面,讲得一番心事明白,死也甘心!而今你姐姐在那里?曾回去家中不曾?”

龙香哄他道:“我姐姐也许下人家了。”凤生吃惊道:“咳咳!许了那一家?”

龙香道:“是这城里甚么金家,新中进士的。”凤生道:“又来胡说!城中再那

里还有个金家新中进士?只有得我。”龙香道:“官人几时又姓金?”凤生道:

“这是我娘舅家姓,我一向榜上多是姓金不姓凤。”龙香嘻的一笑道:“白日见

鬼,枉着人急了这许多时。”凤生道:“这等说起来,敢是我聘定的,就是你家

姐姐?却怎么说姓冯?”龙香道:“我姐姐也是冯老孺人的外甥,故此人只说是

冯家女儿,其实就是杨家的人。”凤生道:“前日分散之后,我问邻人,说是外

婆家接去。想正是冯家了?”龙香道:“正是了。”凤生道:“这话果真么?莫

非你见我另聘了,特把这话来耍我的?”龙香去袖中摸出两个玉蟾蜍来道:“你

看这一对先自成双了,一个是你送与姐姐的,一个是你家压钗的。眼见得多在这

里了,还要疑心?”凤生大笑道:“有这样奇事,可不快活杀了我!”龙香道:

“官人如此快活,我姐姐还不知道明白,哭哭啼啼在那里。”凤生道:“若不是

我,你姐姐待怎么?”龙香道:“姐姐看见玉蟾蜍一样,又见说是金家外甥,故

此也有些疑心,先教我来打探。说道不是官人,便要自尽。如今即忙回去报他,

等他好梳妆相待。而今他这欢喜,也非同小可。”凤生道:“还有一件,他事在

急头上,只怕还要疑心是你权时哄他的,未必放心得下。你把他前日所与我的戒

指拿去与他看,他方信是实了。可好么?”龙香道:“官人见得是。”凤生即在

指头上勒下来,交与龙香去了。一面吩咐鼓乐酒筵齐备,亲往迎娶。

却说龙香急急走到家里,见了素梅,连声道:“姐姐,正是他!正是他!”

素梅道:“难道有这等事?”龙香道:“不信,你看这戒指那里来的?”就把戒

指递将过来,道:“是他手上亲除下来与我,叫我拿与姐姐看,做个凭据的。”

素梅微笑道:“这个真也奇怪了。你且说他见你说些甚么?”龙香道:“他说自

从那日惊散,没有一日不想姐姐。而今做了官,正要来图谋这事,不想舅舅先定

下了,他不知是姐姐,十分不情愿的。”素梅道:“他不匡是我,别娶之后,却

待怎么?”龙香道:“他说原要设法与姐姐一面,说个衷曲,死也瞑目!就眼泪

流下来。我见他说得至诚,方与他说明白了这些话。他好不喜欢!”素梅道:

“他却不知我为他如此立志,只说我轻易许了人家,道我没信行的了,怎么好?”

龙香道:“我把姐姐这些意思,尽数对他说了。原说打听不是,迎娶之日,寻个

自尽的。他也着意,恐怕我来回话,姐姐不信,疑是一时权宜之计哄上轿的说话,

故此拿出这戒指来为信。”素梅道:“戒指在那里拿出来?”龙香道:“紧紧的

勒在指头上,可见他不忘姐姐的了。”素梅此时才放心得下。

须臾,堂前鼓乐齐鸣,新郎冠带上门,亲自迎娶。新人上轿,冯老孺人也上

轿,送到金家,与金三员外会了亲。吃了喜酒,送入洞房,两下成其夫妇。恩情

美满,自不必说。次日,杨家兄嫂多来会亲,窦家兄弟两人来作贺。凤生见了二

窦,想着那晚之事,不觉失笑。自忖道:“亏得原是姻缘,到底配合了;不然这

一场搅散,岂是小可的?”又不好说得出来,只自家暗暗侥幸而已。──做了夫

妻之后,时常与素梅说着那事,两个还是打噤的。

因想世上的事,最是好笑。假如凤生与素梅,索性无缘罢了;既然到底是夫

妻,那日书房中时节,何不休要生出这番风波来?略迟一会,也到手了。再不然,

不要外婆家去,次日也还好再续前约;怎生不先不后,偏要如此间阻?及至后来

两下多不打点的了,却又无意中聘定,成了夫妇。这多是天公巧处,却像一下子

就上了手,反没趣味,故意如此的。却又有一时不偶便到底不谐的,这又不知怎

么说。有诗为证:从来女侠会怜才,到底姻成亦异哉!也有惊分终不偶,独含幽

怨向琴台。

卷十 赵五虎合计挑家衅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诗曰:

黑蟒口中舌,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话说妇人家妒忌,乃是七出之条内一条,极是不好的事。却这个毛病,象是

天生成的一般,再改不来的。

宋绍兴年间,有一个官人,乃是台州司法,姓叶名荐。有妻方氏,天性残妒,

犹如虎狼。手下养娘妇女们,棰楚挺杖,乃是常刑。还有灼铁烧肉,将锥搠腮。

性急起来,一口咬住不放,定要咬下一块肉来;狠极之时,连血带生吃了。常有

致死了的。妇女里头,若是模样略似人的,就要疑心司法喜他,一发受苦不胜了。

司法那里还好解劝得的?虽是心里好生不然,却不能制得他,没奈他何。所以中

年无子,再不敢萌娶妾之念。

后来司法年已六旬,那方氏也有五十六七岁差不多了。司法一日恳求方氏道:

“我年已衰迈,岂还有取乐好色之意?但老而无子,后边光景难堪。欲要寻一个

丫头,与他养个儿子,为接续祖宗之计。须得你周全这事方好。”方氏大怒道:

“你就匡我养不出,生起外心来了!我看自家晚间尽有精神,只怕还养得出来。

你不要胡想!”司法道:“男子过了六十,还有生子之事;几曾见女人六十将到

了,生得儿子出的?”方氏道:“你见我今年做六十齐头了么?”司法道:“就

是六十,也差不多两年了。”方氏道:“再与你约三年,那时无子,凭你寻一个

淫妇,快活死了罢了!”司法唯唯从命,不敢再说。

过了三年,只得又将前说提起。方氏已许出了口,不好悔得,只得装聋做哑,

听他娶了一个妾。娶便娶了,只是心里不伏气,寻非厮闹,没有一会清净的。忽

然一日对司法道:“我眼中看你们做把戏,实是使不得。我年纪老了,也不耐烦

在此争嚷。你那里另拣一间房,独自关得断的,与我住了。我在里边修行,只叫

人供给我饮食,我再不出来了。凭你们过日子罢。”司法听得,不胜之喜,道:

“惭愧!若得如此,天从人愿!”

遂于屋后另筑一小院,收拾静室一间,送方氏进去住了。家人们早晚问安,

递送饮食,多时没有说话。司法暗暗喜欢道:“似此清净,还象人家,不道他晚

年心性这样改得好了。他既然从善,我们一发要还他礼体。”对那妾道:“你久

不去相见了,也该自去问候一番。”

妾依主命,独自走到屋后去了,直到天晚不见出来。司法道:“难道两个说

得投机,只管留在那里了?”未免心里牵挂,自己悄悄步到那里去看。走到了房

前,只见门窗关得铁桶相似,两个人多不见。司法把门推推,推不开来;用手敲

着两下,里头虽有些声响,却不开出来。司法道:“奇怪了!”回到前边,叫了

两个粗使的家人同到后边去,狠把门乱推乱踢。那门桯脱了,门早已跌倒一边。

一拥进去,只见方氏扑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见了人来,腾身一跳,望门外

乱窜出来。众人急回头看去,却是一只大虫!吃了一惊。再看地上,血肉狼藉,

一个人浑身心腹多被吃尽,只剩得一头两足。认那头时,正是妾的头。司法又苦

又惊道:“不信有这样怪事!”连忙去赶那虎,已出屋后跳去,不知那里去了。

又去唤集众人点着火把,望屋后山上到处找寻,并无踪迹。

这个事在绍兴十九年。此时有人议论:“或者连方氏也是虎吃了的,未必这

虎就是他。”却有一件,虎只会吃人,那里又会得关门闭户来?分明是方氏平日

心肠狠毒,元自与虎狼气类相同。今在屋后独居多时,忿戾满腹,一见妾来,怒

气勃发,遂变出形相来,恣意咀啖,伤其性命,方掉下去了。此皆毒心所化也!

所以说道妇人家有天生成妒忌的,即此便是榜样。

小子为何说这一段希奇事?只因有个人家,也为内眷有些妒忌,做出一场没

了落事,几乎中了人的机谋,哄弄出折家荡产的事来。若不亏得一个人有主意,

处置得风恬浪静,不知炒到几年上才是了结。有诗为证:

“些小言词莫若休,不须经县与经州。衙头府底赔杯酒,赢得猫儿卖了牛。”

这首诗,乃是宋贤范弇所作,劝人休要争讼的话。大凡人家些小事情,自家

收拾了,便不见得费甚气力;若是一个不伏气,到了官时,衙门中没一个肯不要

赚钱的,不要说后边输了,就是赢得来,算一算费用过的财物已自合不来了。何

况人家弟兄们争着祖、父的遗产,不肯相让一些,情愿大块的东西作成别个得去

了。又有不肖官府,见是上千上万的状子,动了火,起心设法,这边送将来,便

道:“我断多少与你。”那边送将来,便道:“我替你断绝后患。”只管埋着根

脚漏洞,等人家争个没休歇,荡尽方休。又有不肖缙绅,见人家是争财的事,容

易相帮,东边来说,也叫他“送些与我,我便左袒”;西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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