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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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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拿刘念嗣原妻房氏到官。

元来这个房氏,小名恩娘,体态风流,情性淫荡。初嫁刘家,虽则家道殷厚,

争奈刘生禀赋羸弱,遇敌先败,尽力奉承,终不惬意。所以得虚怯之病,三年而

死。刘家并无翁姑伯叔之亲,只凭房氏作主,守孝终七,就有些耐不得,未满一

年,就嫁了本处一个姓幸的,叫做幸德,到比房氏年小三五岁,少年美貌,精力

强壮,更善抽添之法。房氏才知有人道之乐,只恨丈夫死得迟了几年。所以一家

所有,尽情拿去奉承了晚夫,连儿子多不顾了。儿子有时去看他,他一来怕晚夫

嫌忌,二来儿子渐长,这些与晚夫恣意取乐光景,终是碍眼,只是赶了出来。

“刘家”二字已怕人提起了。不料青天一个霹雳,县间竟来拿起刘家原妻房氏来,

惊得个不知头脑,与晚夫商量道:“我身上无事,如何县间来拿我?他票上有

‘刘家’二字,莫非有人唆哄小业种告了状么?”及问差人讨票看,竟不知原告

是那个。却是没处躲闪,只得随着差人到衙门里来。幸德虽然跟着同去,案上无

名,不好见官,只带得房氏当面。

知县见了房氏,问道:“你是刘念嗣的原妻么?”房氏道:“当先在刘家,

而今的丈夫叫做幸德。”知县道:“谁问你后夫?你只说前夫刘念嗣身死,他的

家事怎么样了?”房氏道:“原没什么大家事,死后儿子小,养小妇人不活,只

得改嫁了。”知县道:“你丈夫托梦于我,说你卷掳家私,嫁了后夫。他有许多

东西在你手里,我一一记得的,你可实招来。”房氏心中不信,赖道:“委实一

些没有。”知县叫把拶来拶了指,房氏忍着痛还说没有。知县道:“我且逐件问

你:你丈夫说,有钱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在你家,可有么?”房氏道:“没有。”

知县道:“田在某乡,屋在某里,可有么?”房氏道:“没有。”知县道:“你

丈夫说,钱物细帐在减妆匣内,匙钥在你身边;田房文契在紫漆箱中,放于床顶

上。如此明白的,你还要赖?”房氏起初见说着数目,已自心慌,还勉强只说没

有;今见如此说了海底眼来,心中惊骇道:“是丈夫梦中告诉明白的!”便就遮

饰不出了,只得叩头道:“谁想老爷知得如此备细,委实件件真有的。”知县就

唤松了拶,登时押去,取了那减妆与紫漆箱来,当堂开看,与直生所写的无一不

对。又问道:“还有白银五百两寄在亲眷赖某家,可有的么?”房氏道:“是有

的。只为赖家欺小妇人是偷寄的东西,已后去取,推三阻四,不肯拿出来还了。”

知县道:“这个我自有处。”当下点一个差役,押了那妇人去寻他刘家儿子同来

回话。又分付请直秀才进来。知县对直生道:“多被下官问将出来了,与先生所

写一一皆同,可见鬼之有灵矣。今已押此妇寻他儿子去了,先生也去,大家一寻,

若见了,同到此间,当面追给家财与他,也完先生一场为友的事。”直生谢道:

“此乃小生分内事,就当出去找寻他来。”

直生去了。知县叫牢内取出一名盗犯来,密密分付道:“我带你到一家去,

你只说劫来银两,多寄在这家里的。只这等说,我宽你几夜锁押,赏你一顿点心。”

贼犯道:“这家姓甚么?”知县道:“姓赖。”贼犯道:“姓得好!好歹赖他家

娘罢了。”知县立时带了许多缉捕员役,押锁了这盗犯,一径抬到这赖家来。赖

家是个民户,忽然知县相公抬进门来,先已慌做一团。只见众人役簇拥知县中间

坐了,叫赖某过来。赖某战兢兢的跪倒。知县道:“你良民不要做,却窝顿盗赃

么?”赖某道:“小人颇知礼法,极守本分的,怎敢干此非为之事?”知县指着

盗犯道:“见有这贼招出姓名,说有现银千两,寄在你家,怎么赖得?”赖某正

要认看何人如此诬他,那盗犯受过分付,口里便喊道:“是有许多银两藏在他家

的。”赖某慌了道:“小人不曾认得这个人的,怎么诬得小人?”知县道:“口

说无凭,左右动手前后搜着!赖某也自去做眼,不许乘机抢匿物事!”

那一干如狼似虎的人,得了口气,打进房来,只除地皮不翻转,把箱笼多搬

到官面前来。内中一箱沉重,知县到叫打开来看。赖某晓得有银子在里头的,着

了急,就喊道:“此是亲眷所寄。”知县道:“也要开看。”打将开来,果然满

箱白物,约有四五百两。知县道:“这个明是盗赃了。”盗犯也趁口喊道:“这

正是我劫来的东西。”赖某道:“此非小人所有,乃是亲眷人家寡妇房氏之物。

他起身再醮,权寄在此,岂是盗赃?”知县道:“信你不得,你写个口词到县验

看!”

赖某当下写了个某人寄顿银两数目明白,押了个字,随着到县间来。却好房

氏押出去,寻着了儿子,直生也撞见了,一同进县里回话。知县叫赖某过来道:

“你方才说银两不是盗赃,是房氏寄的么?”赖某道:“是。”知县道:“寄主

今在此,可还了他。果然盗情与你无干,赶出去罢。”赖某见了房氏,对口无言,

只好直看,用了许多欺心,却被赚了出来,又吃了一个虚惊,没兴自去了。

知县唤过刘家儿子来看了,对直生道:“如此孩子,正好提携。而今帐目文

券俱已见在,只须去交点明白,追出银两也给与他去,这已后多是先生之事了。”

直生道:“大人神明,奸欺莫遁。亡友有知,九泉衔感。此子成立之事,是亡友

幽冥见托,既仗大人申理,若小生有始无终,不但人非,难堪鬼责。”知县道:

“先生诚感幽冥,故贵友犹相托。今鬼语无一不真,亡者之灵与生者之谊,可畏

可敬。岂知此一场鬼怪之事,却勘出此一案来,真奇闻也!”当下就押房氏与儿

子出来,照帐目交收了物事,将文契查了田房,一一踏实佥管了,多是直生与他

经理。一个乞丐小厮,遂成富室之子。固是直生不负所托,也全亏得这一夜鬼话。

彼时晚夫幸德见房氏说是前夫托梦与知县相公,故知得这等明白,心中先有

些害怕,夫妻二人怎敢违拗一些?后来晓得鬼来活现了一夜,托与直秀才的,一

发打了好些寒噤。略略有些头痛脑热,就生疑惑。后来破费了些钱钞,荐度了几

番,方得放心。可见人虽已死之鬼,不可轻负也。有诗为证:何缘世上多神鬼?

只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纵然有鬼也无灵。

卷十四 赵县君乔送黄柑 吴宣教干偿白镪

诗云:

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

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世俗传名紥火囤。

听说世上男贪女爱,谓之风情。只这两个字害的人也不浅,送的人也不少。

其间又有奸诈之徒,就在这些贪爱上面,想出个奇巧题目来,做自家妻子不着,

装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许他一个小富贵,谓之“紥火囤”。若不是识破机关,

硬浪的郎君十个着了九个道儿。

记得有个京师人,靠着老婆吃饭的,其妻涂脂抹粉,惯卖风情,挑逗那富家

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约会其夫,只做撞见,要杀要剐,直等出财买命,餍足方

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个了。有一个泼皮子弟深知他行径,佯为不晓,故意来缠。

其妻与了他些甜头,勾引他上手,正在床里作乐,其夫打将进来。别个着了忙的,

定是跳下床来,寻躲避去处。怎知这个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搂抱得紧紧的,

不放一些宽松,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乱!等我完了事再讲。”其妻杀猪

也似喊起来,乱颠乱推,只是不下来。其夫进了门,揎起帐子,喊道:“干得好

事!要杀!要杀!”将着刀背放在颈子上,捩了一捩,却不下手。泼皮道:“不

必作腔,要杀就请杀。小子固然不当,也是令正约了来的。死便死做一处,做鬼

也风流。终不然独杀我一个不成?”其夫果然不敢动手,放下刀子,拿起一个大

杆杖来,喝道:“权寄颗驴头在颈上,我且痛打一回。”一下子打来。那泼皮溜

撒,急把其妻番过来,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是我,是我!不要错

打了!”泼皮道:“打也不错,也该受一杖儿。”其夫假势头已过,早已发作不

出了。泼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人是个中人,我与你熟商量。你要两人齐杀,

你嫂子是摇钱树,料不舍得。若抛得到官,只是和奸,这番打破机关,你那营生

弄不成。不如你舍着嫂子与我往来,我公道使些钱钞,帮你买煤买米。若要紥火

囤,别寻个主儿弄弄,靠我不着的。”其夫见说出海底眼,无计可奈,没些收场,

只得住了手,倒缩了出去。泼皮起来,从容穿了衣服,对着妇人叫声“聒噪”,

摇摇摆摆竟自去了。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得便宜处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多是娇嫩出身,谁有此泼皮胆气、泼皮手段?所以着了

道儿。宋时向大理的衙内向士肃,出外拜客,唤两个院长相随到军将桥,遇个妇

人,鬓发蓬松,涕泣而来。一个武夫,着青纻丝袍,状如将官,带剑牵驴,执着

皮鞭,一走头一头骂那妇人,或时将鞭打去,怒色不可犯。随后就有健卒十来人,

抬着几杠箱笼,且是沉重,跟着同走。街上人多立驻看他,也有说的,也有笑的。

士肃不知其故,方在疑讶,两个院长笑道:“这番经纪做着了。”士肃问道:

“怎么解?”院长道:“男女们也试猜,未知端的。衙内要知备细,容打听的实

来回话。”去了一会,院长来了,回说详细。

元来浙西一个后生官人,到临安赴铨试,在三桥黄家客店楼上下着。每下楼

出入,见小房青帘下有个妇人行走,姿态甚美。撞着多次,心里未免欣动。问那

送茶的小童道:“帘下的是店中何人?”小童攒着眉头道:“一店中被这妇人累

了三年了。”官人惊道:“却是为何?”小童道:“前岁一个将官带着这个妇人,

说是他妻子,要住个洁净房子。住了十来日,就要到那里近府去,留这妻子守着

房卧行李,说道去半个月就好回来。自这一去,杳无信息。起初,妇人自己盘缠。

后来用得没有了,苦央主人家说:‘赊了吃时,只等家主回来算还。’主人辞不

得,一日供他两番。而今多时了,也供不起了,只得替他募化着同寓这些客人,

轮次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几时才了得这业债。”官人听得满心欢喜,问道:

“我要见他一见,使得么?”小童道:“是好人家妻子,丈夫又不在,怎肯见人?”

官人道:“既缺衣食,我寻些吃口物事送他,使得么?”小童道:“这个使得。”

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里,买了一包蒸酥饼,一包果馅饼,在店家讨了两

个盒儿装好了,叫小童送去。说道:“楼上官人闻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点心。”

妇人受了,千恩万谢。明日妇人买了一壶酒,妆着四个菜碟,叫小童来答谢,官

人也受了。自此一发注意不舍。隔两日又买些物事相送,妇人也如前买酒来答。

官人即烫其酒来吃,箧内取出金杯一只,满斟一杯,叫茶童送下去,道:“楼上

官人奉劝大娘子。”妇人不推,吃干了。茶童复命,官人又斟一杯下去说:“官

人多致意娘子,出外之人不要吃单杯。”妇人又吃了。官人又叫茶童下去,致意

道:“官人多谢娘子不弃,吃了他两杯酒。官人不好下来自劝,意欲奉邀娘子上

楼,亲献一杯如何?”往返两三次,妇人不肯来,官人只得把些钱来买嘱茶童道:

“是必要你设法他上来见见。”茶童见了钱,欢喜起来,又去说风说水道:“娘

子受了两杯,也该去回敬他一杯。”被他一把拖了上来道:“娘子来了。”官人

没眼得看,妇人道了个万福。官人急把酒斟了,唱个肥喏,亲手递一杯过来,道:

“承蒙娘子见爱,满饮此杯。”妇人接过手来,一饮而干,把杯放在桌上。官人

看见杯内还有余沥,拿过来吮嘬个不歇。妇人看见,嘻的一笑,急急走了下去。

官人看见情态可动,厚赠小童,叫他做着牵头,时常弄他上楼来饮酒。以后便留

同坐,渐不推辞,不像前日走避光景了。眉来眼去,彼此动情,够搭上了手。然

只是日里偷做一二,晚间隔开,不能同宿。

如此两月有余。妇人道:“我日日自下而升,人人看见,毕竟免不得起疑。

官人何不把房迁了下来?与奴相近,晚间便好相机同宿了。”官人大喜过望,立

时把楼上囊橐搬下来,放在妇人间壁一间房里,推说道:“楼上有风,睡不得,

所以搬了。”晚间虚闭着房门,竟在妇人房里同宿。自道是此乐即并头之莲,比

翼之鸟,无以过也。才得两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两人正自促膝而坐,只见

外边店里一个长大汉子,大踏步踹将进来,大声道:“娘子那里?”惊得妇人手

脚忙乱,面如土色,慌道:“坏了!坏了!吾夫来了!”那官人急闪了出来,已

与大汉打了照面。大汉见个男子在房里走出,不问好歹,一手揪住妇人头发,喊

道:“干得好事!干得好事!”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只是打。那官人慌了,脱得身

子,顾不得甚么七长八短,急从后门逃了出去。剩了行李囊资,尽被大汉打开房

来,席卷而去。适才十来个健卒扛着的箱箧,多是那官人房里的了。他恐怕有人

识破,所以还妆着丈夫打骂妻子的模样走路,其实妇人、男子、店主、小童,总

是一伙人也。

士肃听罢道:“那里这样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后来

常对亲友们说此目见之事,以为笑话。虽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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