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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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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道:“委实一来忌他占住尼姑,致得尼姑心变了;二来贪他这些财物,当夜

到店里去杀了这秀才,取了银两首饰是实。”画了供状,押去,取了八十两原银,

首饰二付,封在曹州库中给主。无尘问成死罪,尼姑逐出庵舍,赎了罪,当官卖

为民妇;张善、李彪与和尚月朗俱供明无罪,释放宁家,这件事方得明白。若非

许公神明,岂不枉杀了?正是:两值命途乖,相遭各致猜。岂知杀人者,原自色

中来。

当下王惠禀领赃物,许公不肯,道:“你家两个主人死了,赃物岂是与你领

的?你快去原籍,叫了主人的儿子来,方准领出。”王惠只得扣头而出。走到张

善店里,大家叫一声:“悔气!亏得青天大老爷追究得出来,不害了平人。”张

善烧了平安纸,反请王惠、李彪吃得大醉。王惠次日与李彪说:“前有个兄弟到

家接小主人,此时将到,我和你一同过西去迎他,就便访缉去。”李彪应允。王

惠将主人棺盖钉好了,交与张善看守,自己收拾了包囊,同了李彪,望着家里出

发。行至北直隶开州长垣县地方,下店吃饭,只见饭店里走出一个人来,即是前

日家去的王恩。王惠叫了一声,两下相见。王恩道:“两个小主人多在里面。”

王惠进去叩见一皋、一夔,哭说:“两位老家主多没有了。”备述了这许多事故,

三个人抱头哭做一团。哭了多时,李彪上前来劝,三个人却认不得。王惠说:

“这是李牌头,州里差他访贼的。劳得久了,未得影踪。今幸得接着小主人做一

路儿行事,也不枉了。目今两棺俱停在开河,小人原匡小主们将到,故与李牌头

迎上来。曹州库中现有银八十两,首饰二副,要得主人们亲到,才肯给领。只这

一项,盘缠两个棺木回去够了。只这五百两一匣未有下落,还要劳着李牌头。王

恩道:“我去时,官人尚有偌多银子,怎只说得这些?”王惠道:“银子多是大

官人亲手着落,前日我见只有得这些发出来,也曾疑心,问着大官人。大官人回

说:‘我自藏得妙,到家便有。’今大官人已故,却无问处了。”王恩似信不信,

来对一皋、一夔说:“许多银两,岂无下落?连王惠也有些信不得了。小主人记

在心下,且看光景行去,道路之间,未可发露。”五个人出了店门,连王惠、李

彪多回转脚步,一起走路,重到开河来。正行之间,一阵大风起处,卷得灰沙飞

起,眼前对面不见,竟不知东西南北了。五个人互相牵扭,信步行去。到了一个

村房,方才歇了足,定一定喘息。看见风沙少静,天色明朗了,寻一个酒店,买

碗酒吃再走。见一酒店中,止有妇人在内,王惠抬眼起来,见了一件物事,叫声:

“奇怪!”即扯着李彪密密说道:“你看店桌上这个匣儿,正是我们放银子的,

如何却在这里?必有缘故了。”一皋、一夔与王恩多来问道:“说甚么?”王惠

也一一说了。李彪道:“这等,我们只在这家买酒吃,就好相脚手盘问他。”一

齐走至店中,分两个座头上坐了。妇人来问:“客人打多少酒?”李彪道:“不

拘多少,随意烫来。”王惠道:“你家店中男人家那里去了?”妇人道:“我家

老汉与儿子旺哥昨日去讨酒钱,今日将到。”王惠道:“你家姓甚么?”妇人道:

“我家姓李。”王惠点头道:“惭愧!也有撞着的日子!”低低对众人道:“前

日车户正叫做李旺。我们且坐在这里吃酒,等他来认。”五个人各磨枪备箭,只

等拿贼。到日西时,只见两个人踉踉跄跄走进店来。此时众人已不吃了酒,在店

闲坐。那两个带了酒意问道:“你每一起是甚么人?”王惠认那后生的这一个,

正是车户李旺,走起身来一把扭住道:“你认得我么?”四人齐声和道:“我们

多是拿贼的。”李旺抬头,认得是王惠,先自软了。李彪身边取出牌来,明开着

车户李旺盗银之事,把出铁链来锁了颈项,道:“我每只管车户里打听,你却躲

在这里卖酒!”连老儿也走不脱,也把绳来拴了。李彪终久是衙门人手段,走到

灶下取一根劈柴来,先把李旺打一个下马威,问道:“银子那里去了?”李旺是

贼皮贼骨,一任打着,只不开口。王惠道:“匣子,赃证现在,你不说便待怎么?”

正施为间,那店里妇人一眼估着灶前地下,只管努嘴。原来这妇人是李旺的继母,

李旺凶狠,不把娘来看待,这妇人巴不得他败露的,不好说得,只做暗号。一皋、

一夔看见,叫王惠道:“且慢着打!可从这地下掘看。”王惠掉了李旺,奔来取

了一把厨刀,依着指的去处,挖开泥来,泥内一堆白物。王惠喊道:“在这里了。”

王恩便取了匣子,走进来,将银只记件数,放在匣中。一皋、一夔将纸笔来写个

封皮封记了,对李彪道:“有劳牌头这许多时,今日幸得成功,人赃俱获。我们

一面解到州里去发落去。”李彪又去叫了本处地方几个人一路防送,一直到州里

来。州官将银两当堂验过,收贮库中,候解院过,同前银一并给领。李彪销牌记

功,就差他做押解,将一起人解到察院来。

许公升堂,带进,禀说是王秀才的子侄一皋、一夔路上适遇盗银贼人,同公

差擒获,一同解到事情,遂将李旺打了三十,发州问罪,同僧人无尘一并结案。

李旺父亲年老免科。一皋、一夔当堂同递领状,求批州中同前入库赃物,一并给

发。许公准了,抬起眼来看见一皋、一夔,多少年俊雅,问他作何生理,禀说:

“多在学中。”许公喜欢,分付道:“你父亲不安本分,客死他乡,几乎不得明

白。亏我梦中显报,得了仇人。今你每路上无心又获原贼,似有神助,你二子必

然有福。今得了银子回去,各安心读书向上,不可效前人所为了。”二人叩谢流

泪,就禀说道:“生员每还有一言,父亲未死之时,寄来家书,银数甚多。今被

贼两番所盗同贮州库者,不过六百金。据家人王惠所言,此外止有二棺寄顿饭店,

并无所有,必有隐弊,乞望发下州中推勘前银下落,实为恩便。”许公道:“当

初你父亲随行是那个?”二子道:“只有这个王惠。”许公便叫王惠,问道:

“你小主说你家主死时,银两甚多,今在那里了?”王惠道:“前日着落银两,

多是大主人王爵亲手搬弄。后来只剩得这些上车,小人当时疑心,就问缘故。主

人说:‘我有妙法藏了,但到家中自然有银。’今可惜主人被杀,就没处问了。

小人其实不晓得。”许公道:“你莫不有甚欺心藏匿之弊么?”王惠道:“小人

孤身在此,途路上那里是藏匿得的所在?况且下在张善店中时,主人还在,止得

此行李棺木,是店家及推车人、公差李彪众目所见的。小人那里存得私?”许公

道:“前日王禄下棺时,你在面前么?”王惠道:“大主人道:是日辰有犯,不

许看见。”许公笑一笑道:“这不干你事,银子自在一处。”取一张纸来,不知

写上些甚么,叫门子封好了,上面用颗印印着,付与二子道:“银子在这里头,

但到家时开看,即有取银之处了。不可在此耽搁,又生出事端来。”

二子不敢再说,领了出来。回到张善店中,看见两个灵柩,一齐哭拜了一番。

哭罢,取了院批的领状,到州中库里领这项银子。州官原是同乡,周全其事,衙

门人不敢勒掯,一些不少,如数领了。到店中将二十两谢了张善,一向停柩,且

累他吃了官司。就央他写雇诚实车户,车运两柩回家。明日置办一祭,奠了两柩。

祭物多与了店家与车脚夫,随即起柩而行。不则一日,到了家中。举家号咷,

出来接着:雄纠纠两人次第去,四方方两柩一齐来。一般丧命多因色,万里亡躯

只为财。

此时王爵、王禄的父母俱在堂,连祖公公岁贡知县也还康健,闻得两个小官

人各接着父亲棺柩回来,大家哭得不耐烦,慢慢说着彼中事体,致死根由,及许

公判断许多缘故。合家多感戴许公问得明白,不然几乎一命也没有人偿了。其父

问起余银,一皋、一夔道:“因是余银不见,禀告许公。许公发得有单,今既到

家,可拆开来看了。”遂将前日所领印信小封,一齐拆开看时,上面写道:“银

数既多,非仆人可匿。尔父云藏之甚秘,必在棺中。若虑开棺碍法,执此为照。”

看罢,王惠道:“当时不许我每看二官人下棺,后来盖好了,就不见了许多银子,

想许爷之言,必然明见。”其父道:“既给了执照,况有我为父的在,开棺不妨。”

即叫王惠取器械来,轻轻将王禄灵柩撬开,只见身尸之旁,周围多是白物。王惠

叫道:“好个许爷!若是别个昏官,连王惠也造化低了!”一皋、一夔大家动手,

尽数取了出来,眼同一兑,足足有三千五百两,内有一千另是一包,上写道:

“还父母原银,”余包多写“一皋、一夔均发”。

合家看见了这个光景,思量他们在外死的苦恼,一齐恸哭不禁。仍把棺木盖

好了,银子依言分讫。那个老知县相公见着说察院给了执照,开棺见银子之事,

讨枝香来点了,望空叩头道:“亏得许公神明,仇既得报,银又得归。愿他福禄

无疆,子孙受享!”举家顶戴不尽。可见世间刑狱之事,许多隐昧之情,一些造

次不得的。有诗为证:世间经目未为真,疑似由来易枉人。寄语刑官须仔细,狱

中尽有负冤魂。

卷二十二 痴公子狠使噪脾钱 贤丈人巧赚回头婿

诗云:

最是富豪子弟,不知稼穑艰难。悖入必然悖出,天道一理循环。

话说宋时汴京有一个人姓郭名信,父亲是内诸司官,家事殷富,止生得他一

个,甚是娇养溺爱,从小不教他出外边来的,只在家中读些点名的书。读书之外,

毫厘世务也不要他经涉。到了十七八岁,未免要务了声名,投拜名师。其时有个

蔡元中先生,是临安人,在京师开馆。郭信的父亲出了礼物,叫郭信从他求学。

那先生开馆去处,是个僧房,颇极齐整。郭家就赁了他旁舍三间,亦是幽雅。郭

信住了,心里不象意,道是不见得华丽。看了舍后一块空地,另外去兴造起来。

总是他不知数目,不识物料,凭着家人与匠作扶同破费,不知用了多少银两,他

也不管。只造成了几间,妆饰起来,弄得花簇簇的,方才欢喜住下了。终日叫书

童打扫门窗梁柱之类,略有点染不洁,便要匠人连夜换得过,心里方掉得下。身

上衣服穿着,必要新的;穿上了身,左顾右盼,嫌长嫌短。甚处不熨贴,一些不

当心里,便别买段匹,另要做过。鞋袜之类,多是上好绫罗,一有微污,便丢下

另换。至于洗过的衣服,决不肯再着的。

彼时有赴京听调的一个官人,姓黄,表字德琬。他的寓所,恰与郭家为邻,

见他行径如此,心里不以为然。后来往来得熟了,时常好言劝他道:“君家后生

年纪,未知世间苦辣。钱财入手甚难,君家虽然富厚,不宜如此枉费。日复一日,

须有尽时,日后后手不上了,悔之无及矣。”郭信听罢,暗暗笑他道:“多是寒

酸说话。钱财那有用得尽的时节?我家田产不计其数,岂有后手不上之理!只是

家里没有钱钞,眼孔子小,故说出这等议论,全不晓得我们富家行径的。”把好

言语如风过耳,一毫不理,只依着自己性子行去不改。黄公见说不听,晓得是纵

惯了的,道:“看他后来怎生结果!”得了官,自别过出京去了,以后绝不相闻。

过了五年,有事干又到京中来,问问旧邻,已不见了郭家踪迹,偌大一个京

师,也没处查访了。一日,偶去拜访一个亲眷,叫做陈晟。主人未出来,先叫门

馆先生出来陪着。只见一个人葳葳蕤蕤踱将出来,认一认,却是郭信。戴着一顶

破头巾,穿着一身蓝缕衣服,手臂颤抖抖的叙了一个礼,整椅而坐。黄公看他脸

上肌寒之色,殆不可言,恻然问道:“足下何故在此?又如此形状?”郭信叹口

气道:“谁晓得这样事?钱财要没有起来,不消用得完,便是这样没有了。”黄

公道:“怎么说?”郭信道:“自别尊颜之后,家父不幸弃世。有个继娶的晚母,

在丧中罄卷所有,转回娘家。第二日去问,连这家多搬得走了,不知去向。看看

家人,多四散逃去,剩得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还亏得识得几个字,胡乱在这

主家教他小学生度日而已。”黄公道:“家财没有了,许多田业须在,这是偷不

去的。”郭信道:“平日不曾晓得田产之数,也不认得田产在那一块所在,一经

父丧,簿籍多不见了,不知还有一亩田在那里。”黄公道:“当初我曾把好言相

劝,还记得否?”郭信道:“当初接着东西便用,那管他来路是怎么样的?只道

到底如此。见说道要惜费,正不知惜他做甚么。岂知今日一毫也没来处了!”黄

公道:“今日这边所得束修之仪多少?”郭信道:“能有多少?每月千钱,不够

充身。图得个朝夕糊口,不去寻柴米就好了。”黄公道:“当时一日之用,也就

有一年馆资了。富家儿女到此地位,可怜!可怜!”身边恰带有数百钱,尽数将

来送与他,以少见故人之意。少顷,主人出来,黄公又与说了郭信出身富贵光景,

教好看待他。郭信不胜感谢,捧了几百个钱,就象获了珍宝一般,紧紧收藏,只

去守那冷板凳了。

看官,你道当初他富贵时节,几百文只与他家赏人也不爽利,而今才晓得是

值钱的,却又迟了。只因幼年时不知稼墙艰难,以致如此。到此地位,晓得值钱

了,也还是有受用的,所以说败子回头好作家也。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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