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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太监西洋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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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碧峰长老,说声上就是上,说声下就是下。收了金光,恰好到了那六曲溪流的左侧一个小小峰头之上。那峰头上的石头都生成是个仙人的手掌,红光相射,紫雾喷花。碧峰心里想道:“这个仙人遗掌,十指春葱,也都是个般若哩!”叫声道:“非幻,你看见这几片仙掌石头么?”非幻听见师父呼唤,连忙的近前顶礼。碧峰抬头看来,只见是两个非幻在前面站着。碧峰心里想道:“这却又是个小鬼头来卖弄也。”心儿里虽则晓得是个小鬼头,却终是慈悲为本,方便为门,面上却没些儿火性,微开善口,叫声:“非幻!”他两个齐齐的答应上一声:“有!”碧峰道:“哪个是真非幻?”他两个人齐齐的答应道:“我是真非幻!”碧峰道:“是真非幻过左。”两个人齐齐的过左。碧峰道:“是真非幻的过右。”两个人齐齐的过右。碧峰道:“是真非幻的,把那前面的仙人掌都掮将来。”

掮这仙人掌不至紧,一掮掮出许多的妖魔鬼怪来了。怎么就掮出许多的妖魔鬼怪来了?原来这六个仙人掌是六块石头,只是形状儿像个仙人的手掌,上面又有些掌纹儿,一个方头约有千百斤之重。长老吩咐一声道:“是真非幻时,你将仙人掌来。”只见六块石头,就是六个非幻,掮将来了。这六个非幻,却比头里的又多了四个。长老坐在峰头之上,高张慧眼,只见这六个之中,有两个是人,却有四个是鬼。碧峰心里想道:“『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待我与他一个顶门针。”叫声道:“把个仙人掌掮上来些!”只见六个非幻掮着六个仙人掌,径直走到面前来。好长老,拿定了这根九环锡杖,照前还他一杖。这一杖打得个山鸣谷应,鹤唳猿啼。只有两个非幻站在面前,那四个非幻,一个一跟头,都做个倒栽葱,栽在那瀑布飞泉的里面去了。

长老看见走了四个,还有两个,心儿里就明白了,叫声:“非幻!”他两个人又来齐声的答应。长老微开善口,轻轻的呵上了一口气,只见一阵清风劈面来,罪花业果俱石水剥。可可的是两样的人,一个是非幻,一个不是非幻。虽则一个是,一个不是,却两个都不会说话。长老心里晓得,这都是妖气太重了,又呵上一口气与他。只见一阵清风劈面来,师父徒弟都明白。非幻心里才明白了,看见是个徒弟,心里又着恼,又好欢喜,说道:“你做这等个神头鬼脸怎的?”云谷道:“不是我做这个神头鬼脸来,其中有好一段缘故。”非幻道:“且不要说甚么缘儿,师祖,在上面。”云谷听见“师祖”两个字,就有三分鬼见愁,连忙的磕头礼拜。拜了师祖,又拜师父,方才像个法门弟子。这云谷是金碧峰的小徒孙,后来叫做个无尽溥禅师。非幻把个雁荡山看诗的事故,武夷山找寻的缘由,细说了一遍。云谷满口只是一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碧峰道:“你方才有甚么一段好缘故?”云谷道:“弟子自别了师父,实指望踏遍红尘,看山寻水,松林聚石,竹径摇风,哪晓得个好事多磨。”碧峰道:“磨磨折折,金头玉屑。却甚么事磨折?”云谷道:“这个山自古以来,有个钤记。”碧峰道:“甚么钤记?”云谷道:“钤记说是:溪曲三三绿,峰环六六青。三三都见鬼,六六尽埋精。”

碧峰道:“原来鬼怪这等多也。”云谷道:“多便多,还有一个大得凹的。”碧峰道:“方才掮仙人掌的可就是他?”云谷道:“方才的只当个怪孙儿。”碧峰道:“那大的还在山上,还在水里?”云谷道:“就在这九曲溪流里面。”碧峰道:“怎见得?”云谷道:“时常变做个船儿在水面上,有等的生党人儿不晓得,误上了他的船,就着了他的手。他若是出来时,遇晴天便乌风黑雨,遇阴雨便就雨散云收,神通广大,变化无穷。弟子在这里受他的气,也有年把了。”碧峰道:“他自在水里,与你何干?”云谷道:“他水里不得手,又变化到崖上来。”碧峰道:“你方才怎么又下手师父哩?”云谷道:“不是下手师父也。只因这个老怪时常间带着些儿大精小怪,或变做我的师父,或变做我的师兄,是我弟子连番与他赌个胜,斗个智,赛个宝,显个神通。哪晓得今日里果真师父、师祖来也。”碧峰道:“怎么今日不曾见他出来?”云谷道:“他有数的,来便来七七四十九个日子,去便去七七四十九个日子。今日这些小怪受了搪突,一定前去报知他了。只在四十九日后,他才出来。”碧峰道:“你可探得他的根脚儿着?”云谷道:“却不晓得他的根脚是怎么样的。”好个碧峰长老,叫声非幻站着左壁厢,叫声云谷站着右壁厢,自家口里念动几句真言,宣动几句密语,片时间,有许多的文文武武、红红绿绿、老老少少、长长矮矮的人来了,也不知是个人,也不知是个神;也不知是个神,也不知是个鬼也。非幻问声道:“来者何人?”那些来的看见了这个长老坐在峰上头,金光万道,那边的小长老紫雾腾空,吓得他一个个挨挨札札,怕向前来。非幻又说声:“来者何人?各道名姓。”那些来者却才一字儿跪着。一个说道:“东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西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南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北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中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日游神参见。”一个说道:“夜游神参见。”一个说道:“巡山逻候参见。”末后有一个老又老、矬又矬、跛也跛的跛将来,说道:“本境土地之神参见。”长老道:“土地之神跪上些。”那土地又跛也跛的跛将上来。长老道:“你山里有个甚样的精怪在这里么?”土地回复道:“若论小精小怪,车载斗量;若论半精半怪,笼贯箱张;若论大精大怪,虽则只是一个,却也狠似阎王。”长老道:“他怎的这等狠哩?”土地道:“不管他狠事,他一家儿都是些兄弟兵。”

却不知这个怪有个甚么兄弟兵,却不知后来碧峰长老怎么样降服他的兄弟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九环锡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扫尽

诗曰:

岩下飘然一老僧,曾求佛法礼南能。

论时自许窥三昧,入圣无梯出小乘。

高阁松风传夜磬,石…花雨落寒灯。

全凭锡仗连环响,扫荡妖氛诵法楞。

却说长老问这个精怎的这等狠,土地道:“不管他狠事,只因他一家儿都是些兄弟兵。”长老道:“他是甚么兄弟兵?”土地道:“他一门有四个房头,都是精怪。只是大房头更加茂盛些,一个老儿养了三十二个儿子,个个神通广大,个个变化无穷,其余的三个房头,都是单传的一家一个儿。”长老道:“可有个姓么?”土地道:“也不知其姓。”长老道:“可有个名字么?”土地道:“也不知他的名字。”长老道:“既没有姓,又没有名字,却怎么样儿称呼?”土地道:“他大房里人多,就号做天罡精;二房里只一个,号做鸭蛋精;三房里一个,号做葫芦精;四房里一个,号做蛇船精。”长老道:“你这山上的是哪一房哩?”土地道:“这山上是四房里蛇船精,故此只在九曲溪流之上。”长老道:“那三房都住在哪里?”土地道:“第三房住在罗浮山上,第二房住在峨眉山上,大房里住在五台山上。”长老一直探实了他的底儿,方才吩咐这些神道各回本位。

一个长老,两个神僧,就在这个山上遇晓便行,遇晚便宿,遇峰头便上峰头,遇岩洞便进岩洞,遇寺观便坐寺观,遇祠庙便住祠庙,遇长老讲上几句经,遇众生教他几句偈,遇强暴引他进善门,遇慈悲掖他登法界,遇龙与他驯,遇虎导他仁,遇鹤任其舞,遇鸟雀随其饮啄。不觉的鸟飞兔走,日复一日,这一日坐在齐云谷的齐云亭上,那亭外竖着一座碑,石碑上…着一首七言四句的诗。长老问说道:“那碑上的诗是甚么人题的?”非幻看了一看,回声道:“是朱文公题的。”长老道:“你把那诗念来与我听着。”非幻慌忙的走近前去念说道:

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

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一个“天”字才念得出声,猛省得半空里火光一闪,飕地里一阵的响将来,只见:

视之无影,听之有声。噫!大块之怒号,传万窍之跳叫。穴在宜都,顷刻间弄威灵于万里;兽行法狱,平白地见鞠陵于三门。一任他乓乓乒乒,栗栗烈烈,撼天关,摇地轴,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红红,——白白,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雷轰轰,电闪闪,飞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满眼尘埋春起早;云惨惨,雾腾腾,折也乔林,摧也古木,说甚么前村灯火夜眠迟。忽喇喇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龙凤阁,也教他万瓦齐飞;吉都都横冲直撞,乱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难道是一毛不拔?虽不终朝,却负大翼,吆的戴嵩之失牛,喝的韩干之堕马;才闻虎啸,复讶鸢鸣,愁的鸡豚之罔栅,怕的鸟雀之移巢。纵宗生之大志,不敢谓其乘之而浪破千层;虽列子之泠然,吾未见其御之而旬有五日。似这等的恶神通,那里去听个有虞解愠之歌,黄帝吹尘之梦?须别样的善菩萨,才赢得这个高祖丰沛之乐,光武汾阳之诗。正是:万里尘沙阴晦暝,几家门户响敲推。多情折尽章台柳,底事掀开杜屋茅。

真好一阵怪风也。非幻见了,只是缩了个颈;云谷见了,他只是伸出个舌头来;长老坐在齐云亭上,只把他当一个耳边风。这一阵风方才息了,又只见黑沉沉的世界,满地里倾盆倒钵的下将来。只见:

湥黄嗥啵善钇睿捎诖舐炊ッ裕晕夜锒八健M跽薏睿瘴冢茨芷瓶椋趴板ΑN⑷舨菁湮叮芩瓶罩猩⑺俊R品焦塾谟澹俑嵌ㄎ庞谥倌帷H舴蛟路嚼氡希瞥醮ナf嗵持裨Γ哺咛浦鲋省K淙蟛怀绯┠阎杖铡6滏钇留瑁菪ぃ臼抑兄几荆现姑鳌J竦懒芰澹芙枷幢0毡輼J于秦殿,奏箫鼓于刘城。或以占中国之圣,或以伐无道之邢。及夫舟运渡头,水生堂上,喜甘泉之已飞,伊百谷而是仰。亦有洞中鞭石,鞍上飞尘,烦河伯之使,藉无为之君。则有谅辅聚艾,戴封积薪。漂麦已称于南凤,流粟仍传于贾臣。随景山之行车,折林宗之角巾。亦闻文侯期猎而守信,谢傅出行而致怒。或勤闵而求,或霖为苦。忤罗浮之神龟,鸣武昌之石鼓。复见商羊奋跃,石燕飞翔,玉女振衣,雷君出装。认天河之浴豨,观卯日之群羊。利物为神,零云有香。霈则喻宣尼之相鲁,霖则为傅说之辅商。又云栾巴噀酒,樊英嗽水。浮朱鳖于波上,跃黑于水底。阴阳吻合而风多,日月蔽亏而云细。或因掩骼而降,或为省冤而致。考于羲易,怅西郊之未零;玩彼麟经,眷北陵而可避。正是:

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

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却又好一阵骤雨也。非幻伸出手来,把个指头儿算一算。云谷道:“你算个甚的?”非幻道:“我算一算来,今日刚刚的是七七四十九个日子了。”云谷道:“这孽畜真个是会呼风唤雨的。”非幻道:“少说些罢。”只见碧峰长老坐在亭子上,合了眼,定了神,只当一个不看见的。须臾之际,雨收云散,皎日当天。一扑喇,一个猛汉站在长老的面前:猫头猪嘴,露齿呲牙。长老心里想道:“今番却是那畜生来也。”开了眼,轻轻的问道:“你是甚么人?”那猛汉道:“你还不认得我哩!我是当方有名的蛇船大王。”长老道:“你到这里做甚么?”猛汉道:“你无故久占我的山头,我特来和你赌个赛。”长老道:“你这等一个矮矬矬的人儿,要赌个甚么赛?”那猛汉听知道说他矮,他就把个腰儿拱一拱,手儿伸一伸,恰好就有几十丈高,就像个九层的宝塔。长老道:“高便有这么样儿高,只是个竹竿样儿,不济事。”那猛汉知道说他瘦,他又把个身子儿摇几摇,手儿摆几摆,恰好就有十丈宽大,就像个三间的风火土库。长老要他变高了,眼便不看见下面的动静;长老要他变夯了,腰便不会如常的屈伸。长老想道:“却好算计他了。”双手拿定了这根九环锡杖,谨照着他的腰眼骨儿,着实断送他一下,把个孽畜打得一个星飞缭乱,魄散魂飘,咬着牙,忍着疼,望正南上径走。好个碧峰长老,拽着根九环的锡杖,带着两个证佛的高徒,金光起处,早已赶上了这个孽畜。这孽畜看见后面赶得紧,只是望着第三的哥哥处奔。他那里前面走得紧,我这里后面追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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