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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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

话说吕不韦同著王孙异人，辞了秦王（嬴稷），竟至咸阳。（宝货送到地头了。）先有人报知太子安国君（嬴柱）。安国君谓华阳夫人曰：“吾儿至矣！”夫人并坐中堂以待之。不韦谓异人曰：“华阳夫人乃楚女，殿下既为之子，须用楚服入见，以表依恋之意。”（妇人心性必好奉承，又喜小意，此着下得妙甚。）异人从之。当下改换衣装，来至东宫，先拜安国君（嬴柱），次拜夫人。泣涕而言曰：“不肖男久隔亲颜，不能侍养，望二亲恕儿不孝之罪！”夫人见异人头顶南冠，足穿豹舄xì，短袍革带，骇而问曰：“儿在邯郸，安得效楚人装束？”异人拜禀曰：“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忆念。”夫人大喜曰：“妾，楚人也，当自子之！”安国君曰：“吾儿可改名曰子楚。”异人拜谢。安国君（嬴柱）问子楚：“何以得归？”子楚将赵王（嬴丹）先欲加害，乃赖得吕不韦破家行贿之事，细述一遍。安国君（嬴柱）即召不韦劳之曰：“非先生，险失我贤孝之儿矣。今将东宫俸田二百顷，及第宅一所，黄金五十镒，权作安歇之资。（只算小利钱饶头。）待父王（嬴稷）回国，加官赠秩。”不韦谢恩而出。子楚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不在话下。
再说公孙乾直至天明酒醒，左右来报：“秦王孙一家不知去向！”使人去问吕不韦，回报：“不韦亦不在矣。”公孙乾大惊曰：“不韦言三日内起身，安得夜半即行乎？”随往南门诘问。守将答曰：“不韦家属出城已久，此乃奉大夫之命也。”（落得推。）公孙乾曰：“可有王孙异人否？”守将曰：“但见吕氏父子，及仆从数人，并无王孙在内。”公孙乾跌足叹曰：“仆从之内，必有王孙，（亏他聪明，就猜得着。）吾乃堕贾人之计矣！”乃上表赵王（嬴丹），言：“臣乾监押不谨，致质子异人逃去，臣罪无所辞！”遂伏剑自刎而亡。髯翁有诗叹曰：
监守晨昏要万全，只贪酒食与金钱；醉乡回后王孙去，伏剑须知悔九泉。
秦王（嬴稷）自王孙逃回秦国，攻赵益急。赵君再遣使求魏进兵。客将军（客卿之类。）新垣衍献策曰：“秦所以急围赵者有故。前此与齐湣王（妫地）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不称，今湣王已死，齐益弱，惟秦独雄，而未正帝号，其心不慊（qiè满足，满意），今日用兵侵伐不休，其意欲求为帝耳。诚令赵发使尊秦为帝，秦必喜而罢兵，是以虚名而免实祸也。”（庸陋人志在苟安，便不论理之可否。）魏王（姬圉）本心惮于救赵，深以其谋为然。即遣新垣衍随使者至邯郸，以此言奏知赵王（嬴丹）。赵王与群臣议其可否。众议纷纷未决，平原君（嬴胜）方寸已乱，亦漫无主裁。（不济。）时有齐人鲁仲连者，年十二岁时，曾屈辩士田巴，时人号为“千里驹”。田巴曰：“此飞兔也，岂止千里驹而已！”及年长，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是意气处，是近名处，莫作孔、孟一途看了。）其时适在赵国围城之中，闻魏使请尊秦为帝，勃然不悦，乃求见平原君（嬴胜）曰：“路人言君将谋帝秦，有之乎？”平原君曰：“胜乃伤弓之鸟，魄已夺矣，何敢言事。（不济。）此魏王（姬圉）使将军新垣衍来赵言之耳！”鲁仲连曰：“君乃天下贤公子，乃委命于梁客耶？今新垣衍将军何在？吾当为君责而归之！”（此语多少胆力，有吞江吸海之气。）平原君（嬴胜）因言于新垣衍。衍虽素闻鲁仲连先生之名，然知其舌辩，恐乱其议，辞不愿见。（先便怕，妙，盖帝秦二字，即新垣衍胸中亦自觉其不慊qiè也。）平原君（嬴胜）强之，遂邀鲁仲连俱至公馆，与衍相见。衍举眼观看仲连，神清骨爽，飘飘乎有神仙之度，不觉肃然起敬，谓曰：“吾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奈何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耶？”（似敬似讯，开口亦妙。）鲁仲连曰：“连无求于平原君，窃有请于将军也。”衍曰：“先生何请乎？”仲连曰：“请助赵而勿帝秦。”衍曰：“先生何以助赵？”仲连曰：“吾将使魏与燕助之，（先说他家，妙，故意引他来问。）若齐、楚固已助之矣。”衍笑曰：“燕则吾不知，若魏，则吾乃大梁（河南开封）人也，先生又乌能使吾助赵乎？”仲连曰：“魏未睹秦称帝之害也。（实是他未曾看到，不是吓他。）若睹其害，则助赵必矣！”衍曰：“秦称帝，其害如何？”仲连曰：“秦乃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恃强挟诈，屠戮生灵，彼并为诸侯，而犹若此，倘肆然称帝，益济其虐。连宁蹈东海而死，不忍为之民也！（反映妙。）而魏乃甘为之下乎？”衍曰：“魏岂甘为之下哉？譬如仆者，十人而从一人，宁智力不若主人哉？诚畏之耳！”（丑极语。）仲连曰：“魏自视若仆耶？吾将使秦王（嬴稷）烹醢魏王（姬圉）矣！”（接入疾甚。）衍咈然曰：“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魏王乎？”仲连曰：“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女而美，献之于纣。女不好淫，触怒纣，纣杀女而醢九侯。鄂侯谏之，并烹鄂侯。文王闻之窃叹，纣复拘之于羑里，（在汤阴县。）几不免于死。岂三公之智力不如纣耶？天子之行于诸侯，固如是也。秦肆然称帝，必责魏入朝。一旦行九侯、鄂侯之诛，谁能禁之？”（此段只算引子，以其对新垣衍说也。）新垣衍沉思未答，仲连又曰：“不特如此。秦肆然称帝，又必将变易诸侯之大臣，夺其所憎，而树其所爱。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之室，魏王（姬圉）安能晏然而已乎？即将军又何以保其爵禄乎？”（利害切身，便不叫他不听。）新垣衍乃蹶然而起，再拜谢曰：“先生真天下士也！衍请出复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秦王（嬴稷）闻魏使者来议帝秦事，甚喜，缓其攻以待之。及闻帝议不成，魏使已去，叹曰：“此围城中有人，不可轻视！”乃退屯于汾水，（仲连之功不特却魏，并且却秦。）戒王龁用心准备。
再说新垣衍去后，平原君（嬴胜）又使人至邺下（河北临漳西南）求救于晋鄙，鄙以王命为辞。平原君乃为书让信陵君无忌（怪是该怪，然自己不能有为，亦觉可丑。）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高义，能急人之困耳！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前，岂胜平生所以相托之意乎？令姊（信陵之姊，平原夫人。）忧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纵不念胜，独不念姊耶？”（责备得好，在情理中。）信陵君（姬无忌）得书，数请魏王（姬圉）求敕晋鄙进兵。魏王曰：“赵自不肯帝秦，乃仗他人力却秦耶？”终不许。（赵若帝秦，患必及魏，庸人却不省得。）信陵君又使宾客辩士，百般巧说，魏王（姬圉）只是不从。信陵君（姬无忌）曰：“吾义不可以负平原君。吾宁独赴赵，与之俱死！”乃具车骑百余乘，遍约宾客，欲直犯秦军，以徇平原君之难，（好信陵君！好妻舅！）宾客愿从者千余人。行过夷门，与侯生辞别。侯生曰：“公子勉之！臣年老不能从行，勿怪，勿怪！”（冷淡得妙。）信陵君（姬无忌）屡目侯生，侯生并无他语。（愈冷愈妙。）信陵君快快而去。约行十余里，心中自念：“吾所以待侯生者，自谓尽礼。今吾往奔秦军，行就死地，而侯生无一言半辞为我谋，又不阻我之行，甚可怪也！”（果然可怪。）乃约住宾客，独引车还见侯生。宾客皆曰：“此半死之人，明知无用，（诸公正堪当此语。）公子何必往见！”信陵君（姬无忌）不听。
却说侯生立在门外，望见信陵君（姬无忌）车骑，笑曰：“嬴固策公子之必返矣。”信陵君曰：“何故？”侯生曰：“公子遇嬴厚，公子入不测之地，而臣不送，必恨臣，是以知公子必返。”信陵君（姬无忌）乃再拜曰：“始无忌自疑有所失于先生，致蒙见弃，是以还请其故耳。”侯生曰：“公子养客数十年，不闻客出一奇计，（嘲笑得妙，亦实是有得他嘲笑也。）而徒与公子犯强秦之锋，如以肉投饿虎，何益之有？”信陵君（姬无忌）曰：“无忌亦知无益，但与平原君交厚，义不独生。（好信陵君！好妻舅！）先生何以策之？”侯生曰：“公子且入坐，容老臣徐计。”乃屏去从人，私叩曰：“闻如姬得幸于王，信乎？”信陵君曰：“然。”侯生曰：“嬴又闻如姬之父，昔年为人所杀，如姬言于王，欲报父仇，求其人，三年不得，公子使客斩其仇头，以献如姬。此事果否？”信陵君（姬无忌）曰：“果有此事。”侯生曰：“如姬感公子之德，愿为公子死，非一日矣。（他却如何晓得？大奇。）今晋鄙之兵符，在王卧内，（他如何又晓得？）惟如姬力能窃之。公子诚一开口，请于如姬，如姬必从。公子得此符，夺晋鄙军，以救赵而却秦，此五霸之功也。”（有此妙策而不肯即言，是故意弄奇处。）信陵君（姬无忌）如梦初觉，再拜称谢。乃使宾客先待于郊外，而独身回车至家，使所善内侍颜恩，以窃符之事，私乞于如姬。如姬曰：“公子有命，虽使妾蹈汤火，亦何辞乎？”是夜，魏王（姬圉）饮酒酣卧，（不必着此句。）如姬即盗虎符授颜恩，转致信陵君之手。信陵君（姬无忌）既得符，复往辞侯生。侯生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信，或从便宜，复请于魏王（姬圉），事不谐矣。（料得着。）臣之客朱亥，此天下力士，公子可与俱行。晋鄙见从甚善，若不听，即令朱亥击杀之。”信陵君（姬无忌）不觉泣下。侯生曰：“公子有畏耶？”信陵君曰：“晋鄙老将无罪，倘不从，便当击杀，吾是以悲，（是信陵君厚处。）无他畏也。”于是与侯生同诣朱亥家，言其故。朱亥笑曰：“臣乃市屠小人，蒙公子数下顾，所以不报者，谓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正亥效命之日也。”侯生曰：“臣义当从行，以年老不能远涉，请以魂送公子！”即自刭于车前。（亦是窃符之故，怕他疑心泄露耳。胡扯）信陵君（姬无忌）十分悲悼，乃厚给其家，使为殡殓，自己不敢留滞，遂同朱亥登车望北而去。髯仙有诗云：
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却说魏王（姬圉）于卧室中失了兵符，过了三日之后，方才知觉，心中好不惊怪。盘问如姬，只推不知。乃遍搜宫内，全无下落。却教颜恩将宫娥内侍，凡直内寝者，逐一拷打。颜恩心中了了，只得假意推问，又乱了一日。魏王（姬圉）忽然想著公子无忌，屡次苦苦劝我敕晋鄙进兵，他手下宾客，鸡鸣狗盗者甚多，必然是他所为。使人召信陵君，回报：“四五日前，已与宾客千余，车百乘出城，传闻救赵去矣。”魏王（姬圉）大怒，使将军卫庆，率军三千，星夜往追信陵去讫。
再说邯郸城中盼望救兵，无一至者，百姓力竭，纷纷有出降之议，赵王（嬴丹）患之。有传舍吏子李同，（人不可以资格说。）说平原君（嬴胜）曰：“百姓日乘城为守，而君安享富贵，谁肯为君尽力乎？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行伍之间，分功而作，家中所有财帛，尽散以给将士，将士在危苦之乡，易于感恩，拒秦必甚力。”平原君（嬴胜）从其计。（这是平原君贤处。）募得敢死之士三千人，使李同领之，缒城而出，乘夜斫营，杀秦兵千余人。王龁大惊，亦退三十里下寨。城中人心稍定。李同身带重伤，回城而死。平原君（嬴胜）哭之恸，命厚葬之。
再说信陵君无忌行至邺下（河北临漳西南），见晋鄙曰：“大王以将军久暴露于外，遣无忌特来代劳。”因使朱亥捧虎符与晋鄙验之。晋鄙接符在手，心下踌躇，想道：“魏王（姬圉）以十万之众托我，我虽固陋，未有败衂之罪，今魏王无尺寸之书，而公子徒手捧符，前来代将，此事岂可轻信？”（自是老将见识。）乃谓信陵君（姬无忌）曰：“公子暂请消停几日，待某把军伍造成册籍，明白交付何如？”信陵君曰：“邯郸势在垂危，当星夜赴救，岂得复停时刻？”晋鄙曰：“实不相瞒，此军机大事，某还要再行奏请，方敢交军。”（不出侯生所料。）说犹未毕，朱亥厉声喝曰：“元帅不奉王命，便是反叛了！”晋鄙方问得一句：“汝是何人？”只见朱亥袖中出铁锤，重四十斤，向晋鄙当头一击，脑浆迸裂，登时气绝。信陵君（姬无忌）握符谓诸将曰：“魏王（姬圉）有命，使某代晋鄙将军救赵，晋鄙不奉命，今已诛死。三军安心听令，不得妄动！”营中肃然。比及卫庆追至邺下（河北临漳西南），信陵君（姬无忌）已杀晋鄙，将其军矣。卫庆料信陵君救赵之志已决，便欲辞去。信陵君（姬无忌）曰：“君已至此，看我破秦之后，可还报吾王也。”卫庆只得先打密报，回复魏王（姬圉），遂留军中。信陵君大犒三军，复下令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有疾病者，留就医药。”是时告归者约十分之二，得精兵八万人，整齐步伍，申明军法。（是要紧着。）信陵君（姬无忌）率宾客，身为士卒先，进击秦营。王龁不意魏兵卒至，仓卒拒战。魏兵贾勇而前，平原君（嬴胜）亦开城接应，大战一场。王龁折兵一半，奔汾水大营。秦王（嬴稷）传令解围而去。郑安平以二万人别营于东门，为魏兵所遏，不能归，叹曰：“吾原是魏人！”乃投降于魏。春申君（黄歇）闻秦师已解，亦班师而归。韩王乘机复取上党。此秦昭襄王（嬴稷）之五十年，周赧王（姬延）五十八年（…257）之事也。
赵王（嬴丹）亲携牛酒劳军，向信陵君（姬无忌）再拜曰：“赵国亡而复存，皆公子之力，自古贤人，未有如公子者也。”平原君（嬴胜）负弩矢，为信陵君前驱。信陵君（姬无忌）颇有自功之色。朱亥进曰：“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公子有德于人，公子不可不忘也。公子矫王命，夺晋鄙军以救赵，于赵虽有功，而于魏未为无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