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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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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回 公子鲍厚施买国 齐懿公竹池遇变

话说士会同寿余济了黄河,望东而行。未及里许,只见一位年少将军,引著一队军马来迎,在车上欠身曰:“随季别来无恙?”士会近前视之,那将军姓赵名朔,乃赵相国盾之子也。三人下车相见。士会问其来意,朔曰:“吾奉父命,前来接应吾子还朝,后面复有大军至矣。”当下一声炮响,车如水,马如龙,簇拥士会同寿余入晋去了。秦康公(嬴罃)使人隔河了望,回报康公,大怒,便欲济河伐晋。前哨又报:“探得河东复有大军到来,大将乃是荀林父、郤缺二人。”西乞术曰:“晋既有大军接应,必不容我济河,不如归也。”乃班师。荀林父等见秦军已去,亦还晋国。士会去秦三载,今日复进绛城(山西汾城),不胜感慨。入见灵公(姬夷皋),肉袒谢罪。灵公曰:“卿无罪也。”使列于六卿之间。赵盾嘉魏寿余之劳,言于灵公,赐车十乘。秦康公(嬴罃)使人送士会之妻孥于晋,(这等方是真正厚道。)曰:“吾不负黄河之誓也!”士会感康公之义,致书称谢,且劝以息兵养民,各保四境。康公(嬴罃)从之。自此秦、晋不交兵者数十年。

周顷王(姬壬臣)六年(…613),崩,太子班即位,是为匡王。即晋灵公(姬夷皋)之八年也。时楚穆王(芈商臣)薨,世子旅嗣位,是为庄王。赵盾以楚新有丧,乘此机会,思复先世盟主之业,(不论自己政事如何,只图乘他人之隙,干得甚事。)乃大合诸侯于新城。(宋地。河南襄城)宋昭公(子)杵臼、鲁文公(姬)兴、陈灵公(妫)平国、卫成公(姬)郑、郑穆公(姬)兰、许昭公(姜)锡我,并至会所。宋、陈、郑三国之君,各诉前日从楚之情,出于不得已。赵盾亦各各抚慰,诸侯始复附于晋。惟蔡侯附楚如故,不肯赴会。赵盾使卻缺引军伐之,蔡人求和,(讨贱小人,品为最下。)乃还。

齐昭公(姜)潘,本欲赴会,适患病,未及盟期,昭公遂薨。太子舍即位。其母乃鲁女子叔姬,谓之昭姬。昭姬虽为昭公夫人,不甚得宠。世子舍才望庸常,亦不为国人所敬重。公子商人,齐桓公之妾密姬所生,素有篡位之志。赖昭公(姜潘)待之甚厚,此念中沮。欲候昭公死后,方举大事。昭公末年,召公子元(卫少姬所生。)于卫(河南滑县),任以国政。商人忌公子元之贤,意欲结纳人心,乃尽出其家财,周恤贫民。如有不给,借贷以继之,百姓无不感激。又多聚死士在家,朝夕训练,出入跟随。及世子舍即位,适彗星出于北斗,商人使人占之。曰:“宋、齐、晋三国之君,皆将死乱。”商人曰:“乱齐者,非我而谁?”(好有担当!)命死士即于丧幕中,刺杀世子舍。商人以公子元年长,乃伪言曰:“舍无人君之威,不可居大位,吾此举为兄故也。”公子元大惊曰:“吾知尔之求为君也久矣,何乃累我?我能事尔,尔不能事我也。但尔为君以后,得容我为齐国匹夫,以寿终足矣!”(盖因其相让,而恐其后日之疑忌而图之也。)商人即位,是为懿公。子元心恶商人之所为,闭门托病,并不入朝。此乃是公子元的好处。

且说昭姬痛其子死于非命,日夜悲啼。懿公(姜商人)恶之,乃囚于别室,节其饮食。昭姬阴赂宫人,使通信于鲁。鲁文公(姬兴)畏齐之强,命大夫东门遂如周(洛阳),告于匡王(姬班),欲借天子恩宠,以求释昭姬之囚。匡王命单伯往齐,谓懿公(姜商人)曰:“既杀其子,焉用其母,(单伯说话亦太径直,岂恃其为天子之臣耶。)何不纵之还鲁,以明齐之宽德?”懿公(姜商人)讳弑舍之事,闻“杀子”之语,面颊发赤,(可见良心难昧。)嘿然无语。单伯退就客馆。懿公迁昭姬于他宫,使人诱单伯曰:“寡君于国母未之敢慢。况承天子降谕,敢不承顺?吾子何不谒见国母,使知天子眷顾宗国之意?”单伯只道是好话,遂驾车随使者入宫谒见昭姬。昭姬垂涕,略诉苦情。单伯尚未及答,不虞懿公(姜商人)在外掩至,大骂曰:“单伯如何擅入吾宫,私会国母,欲行苟且之事耶?寡人将讼之天子!”遂并单伯拘禁,与昭姬各囚于一室。(虽是齐懿奸计,然以外人而与寡居之国母相会聚谈,于礼却亦欠顺,单伯亦未之思耶。)恨鲁人以王命压之,兴兵伐鲁。论者谓懿公弑幼主,囚国母,拘天使,虐邻国,穷凶极恶,天理岂能容乎?但当时高、国世臣,济济在朝,何不奉子元以声商人之罪,而乃纵其凶恶,绝无一言?时事至此,可叹矣!有诗云:

欲图大位欺孤主,先散家财买细民。
堪恨朝中绶若若,也随市井媚凶人!

鲁使上卿季孙行父(公子友之子。)如晋告急。晋赵盾奉灵公(姬夷皋)合宋、卫、蔡、陈、郑、曹、许共八国诸侯,聚于扈地(河南原武西六十公里),商议伐齐。齐懿公(姜商人)纳赂于晋,且释单伯还周,昭姬还鲁,诸侯遂散归本国。鲁闻晋不果伐齐,亦使公子遂纳赂于齐以求和。不在话下。

却说宋襄公(子兹父)夫人王姬,乃周襄王(姬郑)之女兄,宋成公(子)王臣之母,昭公(子)杵臼之祖母也。昭公(子杵臼)自为世子时,与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三人,以田猎游戏相善。既即位,惟三人之言是听,不任六卿,不朝祖母,疏远公族,怠弃民事,日以从田为乐。(此五句便是宋昭亡身罪案。)司马乐豫知宋国必乱,以其官让于公子卬。司城公孙寿(公子荡之子。)亦虑祸及,告老致政。昭公(子杵臼)即用其子荡意诸,嗣为司城之官。襄夫人王姬老而好淫。昭公有庶弟公子鲍,美艳胜于妇人,襄夫人心爱之,醉以酒,因逼与之通,公子鲍力拒得免,然襄夫人终有心,许以扶立为君。遂欲废昭公(子杵臼)而立公子鲍。昭公畏穆(子和)、襄(子兹父)之族太盛,(穆公、襄公,宋先公。)与公子卬等谋逐之。王姬阴告于二族,遂作乱,围公子卬、公孙钟离二人于朝门而杀之。司城荡意诸惧而奔鲁。公子鲍素能敬事六卿。至是,同在国诸卿,与二族讲和,不究擅杀之事。召荡意诸于鲁,复其位。

公子鲍闻齐公子商人,以厚施买众心,得篡齐位,乃效其所为,亦散家财,以周给贫民。昭公(子杵臼)七年(…613),宋国岁饥,公子鲍尽出其仓禀之粟,以济贫者。(君之不幸,却是百姓之幸。)又敬老尊贤,凡国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加以饮食珍味,使人慰问安否。其有一才一艺之人,皆收致门下,厚糈(音许,粮,精米)管待。公卿大夫之门,月有馈送。宗族无亲疏,凡有吉凶之费,倾囊助之。(人不抚恤其臣民,乃使他人得而抚恤之,难乎其为君矣。)昭公(子杵臼)八年(…612),宋复大饥,公子鲍仓廪已竭,襄夫人尽出宫中之藏,以助之施,举国无不颂公子鲍之仁。(子鲍之原为篡位,而百姓却已阴受其福,此所谓以恶心而行善事者也。)宋国之人,不论亲疏贵贱,人人愿得公子鲍为君。公子鲍知国人助己,密告于襄夫人,谋弑昭公。襄夫人曰:“闻杵臼将猎于孟诸之薮,(宋地名。河南商丘东北,虞城西北)乘其驾出,我使公子须(鲍之同母弟。)闭门,子帅国人以攻之,无不克矣。”鲍依其言。

司城荡意诸,颇有贤名,公子鲍素敬礼之。至是,闻襄夫人之谋,以告昭公(子杵臼)曰:“君不可出猎,若出猎,恐不能返。”(意诸不以敬礼之故遂阿附子鲍,是好男子。)昭公曰:“彼若为逆,虽在国中,其能免乎?”乃使右师华元,(华都曾孙。)左师公孙友(公子目夷之子。)居守,遂尽载府库之宝,与其左右,以冬十一月望孟诸(河南商丘东北、虞城西北)进发。才出城,襄夫人召华元、公孙友留之宫中,而使公子须闭门。公子鲍使司马华耦号于军中曰:“襄夫人有命:‘今日扶立公子鲍为君。’吾等除了无道昏君,共戴有道之主,众议以为何如?”军士皆踊跃曰:“愿从命!”(厚施之故。)国人亦无不乐从。(虽是用钱买来,却也费得勾了。)华耦率众出城,追赶昭公(子杵臼)。昭公行至半途闻变,荡意诸劝昭公出奔他国,以图后举。昭公曰:“上自祖母,下及国人,无不与寡人为仇,诸侯谁纳我者?与其死于他国,宁死于故乡耳!”乃下令停车治餐,使从田者皆饱食。食毕,昭公谓左右曰:“罪在寡人一身,与汝等何与?汝等相从数年,无以为赠。今国中宝玉,俱在于此,分赐汝等,各自逃生,毋与寡人同死也!”左右皆哀泣曰:“请君前行,倘有追兵,我等愿拚死一战。”昭公(子杵臼)曰:“徒杀身,无益也。寡人死于此,汝等勿恋寡人!”少顷,华耦之兵已至,将昭公围住,口传襄夫人之命:“单诛无道昏君,不关众人之事。”昭公急麾左右,奔散者大半,惟荡意诸仗剑立于昭公之侧。华耦再传襄夫人之命,独召意诸。意诸叹曰:“为人臣而避其难,虽生不如死!”(到底是好汉子。)华耦乃操戈直逼昭公(子杵臼),荡意诸以身蔽之,挺剑格斗。众军民齐上,先杀意诸,后杀昭公。左右不去者,尽遭屠戮。伤哉!史臣有诗云:

昔年华督弑殇公(子与夷),华耦今朝又助凶。
贼子乱臣原有种,蔷薇桃李不相同。

华耦引军回报襄夫人。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等合班启奏:“公子鲍仁厚得民,宜嗣大位。”遂拥公子鲍为君,是为文公。华耦朝贺毕,回家患心疼暴卒。(其心已坏,安得不疼。)文公嘉荡意诸之忠,用其弟荡虺(音毁,毒蛇)为司马,以代华耦。母弟公子须为司城,以补荡意诸之缺。

赵盾闻宋有弑君之乱,乃命荀林父为将,合卫、陈、郑之师伐宋。宋右师华元至晋军,备陈国人愿戴公子鲍之情,且敛金帛数车,为犒军之礼,求与晋和。荀林父欲受之。郑穆公(姬兰)曰:“我等鸣钟击鼓,以从将军于宋,讨无君也。若许其和,乱贼将得志矣。”荀林父曰:“齐、宋一体也,吾已宽齐,安得独诛宋乎?(齐罪浮于宋,齐且宽矣,而况宋乎?)且国人所愿,因而定之,不亦可乎?”(此句却说得是。)遂与宋华元盟,定文公(子鲍)之位而还。郑穆公(姬兰)退而言曰:“晋惟赂是贪,有名无实,不能复伯诸侯矣。楚王新立,将有事于征伐,不如弃晋从楚,可以自安。”乃遣人通款于楚,晋亦无如之何也!髯仙有诗云:

仗义除残是伯图,兴师翻把乱臣扶。
商人无恙鲍安位,笑杀中原少丈夫。

再说齐懿公商人,赋性贪横,自其父桓公(姜小白)在位时,曾与大夫邴原,争田邑之界。桓公使管仲断其曲直。管仲以商人理曲,将田断归邴氏,商人一向衔恨于心。及其弑舍而自立,乃尽夺邴氏之田。又恨管仲党于邴氏,亦削其封邑之半。管氏之族惧罪,逃奔楚国,子孙遂仕于楚。懿公(姜商人)犹恨邴原不已。时邴原已死,知其墓在东郊,因出猎过其墓所,使军士掘墓,出其尸,断其足。邴原之子邴歜(音触。盛怒,气盛)随侍左右,懿公(姜商人)问曰:“尔父罪合断足否?(刖人之死父,而乃问其子之怨否,真是胸中有门闩人。)卿得无怨寡人乎?”歜应曰:“臣父生免刑诛,已出望外,况此朽骨,臣何敢怨?”懿公大悦曰:“卿可谓干蛊之子矣!”乃以所夺之田还之。邴歜请掩其父,懿公(姜商人)许之。复购求国中美色,淫乐惟日不足。有人誉大夫阎职之妻甚美,(此人必是与阎职有仇者。)因元旦出令,凡大夫内子俱令朝于中宫。阎职之妻亦在其内,懿公(姜商人)见而悦之,因留宫中,不遣之归,谓阎职曰:“中宫爱尔妻为伴,可别娶也。”阎职敢怒而不敢言。

齐西南门有地名申池(山东临淄西),池水清洁可浴,池旁竹木甚茂。时夏五月,懿公(姜商人)欲往申池避暑,乃命邴歜御车,阎职骖乘。右师华元私谏曰:“君刖邴歜之父,纳阎职之妻。此二人者,安知不衔怨于君,(此自是情理必然,不必有特达之见而后知之也。)而君乃亲近之。齐臣中未尝缺员,何必此二人也?”懿公(姜商人)曰:“二子未尝敢怨寡人也,(惟是不怨,报仇方稳。)卿勿疑。”乃驾车游于申池(山东临淄西),饮酒甚乐。懿公醉甚,苦热,命取绣榻,置竹林密处,卧而乘凉。邴歜与阎职浴于申池之中。邴歜恨懿公甚深,每欲弑之,以报父仇,未得同事之人。知阎职有夺妻之怨,欲与商量,而难于启口。因在池中同浴,心生一计,故意以折竹击阎职之头。职怒曰:“奈何欺我?”邴歜带笑言曰:“夺汝之妻,尚然不怒,一击何伤,乃不能忍耶?”(有心挑人之言,人耳固有不同处,阎职已得而度之。)阎职曰:“失妻虽吾之耻,然视刖父之尸,轻重何如?子忍于父,而责我不能忍于妻,何其昧也!”(阎职亦是有心之言,正是机锋相对。)邴歜曰:“我有心腹之言,正欲语子。一向隐忍不言,惟恐子已忘前耻。吾虽言之,无益于事耳。”阎职曰:“人各有心,何日忘之,但恨力不及也。”邴歜曰:“今凶人醉卧竹中,从游者惟吾二人,此天遣我以报复之机,时不可失!”阎职曰:“子能行大事,吾当相助。”二人拭体穿衣,相与入竹林中。看时,懿公(姜商人)正在熟睡,鼻息如雷,内侍守于左右。邴歜曰:“主公酒醒,必觅汤水,汝辈可预备以待。”内侍往备汤水。阎职执懿公之手,邴歜扼其喉,以佩剑刎之,头坠于地。(看杀得容易,便可知是天夺其魄。)二人扶其尸,藏于竹林之深处,弃其头于池中。懿公(姜商人)在位才四年耳。内侍取水至,邴歜谓之曰:“商人弑君而立,齐先君使我行诛。公子元贤孝,可立为君也。”左右等唯唯,不敢出一言。邴歜与阎职驾车入城,复置酒痛饮,欢呼相庆。早有人报知上卿高倾、(高虎之子。)国归父,(懿仲之子。)高倾曰:“盍讨其罪而戮之,以戒后人?”国归父曰:“弑君之人,吾不能讨,而人讨之,又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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