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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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必惊人。子其俟之。”（此答似有欲动之势，而竟先不动者，何也？）申无畏再拜而退。居数日，庄王（芈旅）淫乐如故。大夫苏从请间见庄王，至而大哭。庄王曰：“苏子何哀之甚也？”苏从对曰：“臣哭夫身死而楚国之将亡也！”（开口突兀，已是策士风气之先。）庄王曰：“子何为而死？楚国又何为而亡乎？”苏从曰：“臣欲进谏于王，王不听，必杀臣。臣死而楚国更无谏者。恣王之意，以堕楚政，楚之亡可立而待矣。”庄王（芈旅）勃然变色曰：“寡人有令：‘敢谏者死。’明知谏之必死，而又欲入犯寡人，不亦愚乎？”苏从曰：“臣之愚，不及王之愚之甚也！”（就以愚字说人，是窥间下刀法。）庄王益怒曰：“寡人胡以愚甚？”苏从曰：“大王居万乘之尊，享千里之税；士马精强，诸侯畏服；四时贡献，不绝于庭，此万世之利也。（先极力奉承一番，亦是入说之法。）今荒于酒色，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贤才；大国攻于外，小国叛于内。乐在目前，患在日后。夫以一时之乐，而弃万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过杀身。然大王杀臣，后世将呼臣为忠臣，与龙逢、比于并肩，臣不愚也。君之愚，乃至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臣言毕于此矣。请借大王之佩剑，臣当刎颈王前，以信大王之令！”（纯是策士风气。）庄王（芈旅）幡然起立曰：“大夫休矣！大夫之言，忠言也，寡人听子。”乃绝钟鼓之悬，屏郑姬，疏蔡女，立樊姬为夫人，使主宫政。曰：“寡人好猎，樊姬谏我不从，遂不食鸟兽之肉，此吾贤内助也。”任蔿贾、潘尪、屈荡，以分令尹斗越椒之权。早朝宴罢，发号施令。（改得迅速干净，却也难得。）令郑公子归生伐宋，战于大棘（河南柘＇音这＇城西北），获宋右师华元。命蔿贾救郑，与晋师战于北林，获晋将解扬以归，逾年放还。自是楚势日强，庄王（芈旅）遂侈然有争伯中原之志。（无论其胸中本来原是如何，只纳谏改过一节，已可以伯矣。）

却说晋上卿赵盾，因楚日强横，欲结好于秦以拒楚。赵穿献谋曰：“秦有属国曰崇，（今西安府鄂县地。河南嵩县北）附秦最久。诚得偏师以侵崇国，秦必来救，因与讲和，如此，则我占上风矣。”赵盾从之。乃言于灵公（姬夷皋），出车三百乘，遣赵穿为将，侵崇（河南嵩县北）。赵朔曰：“秦、晋之仇深矣。又侵其属国，秦必益怒，焉肯与我议和？”赵盾曰：“吾已许之矣。”朔复言于韩厥。厥微微冷笑，附朔耳言曰：“尊公此举，欲树穿以固赵宗，非为和秦也。”（明人不用细说，赵氏之不如韩氏多矣。）赵朔嘿然而退。秦闻晋侵崇，竟不来救，兴兵伐晋，围焦（河南三门峡西郊）。赵穿还兵救焦，秦师始退。穿自此始与兵政。臾骈病卒，穿遂代之。

是时晋灵公（姬夷皋）年长，荒淫暴虐，厚敛于民，广兴土木，好为游戏，宠任一位大夫，名屠岸贾。乃屠击之子，屠岸夷之孙。岸贾阿谀取悦，（有子阿谀取悦，人自然要弄坏了。）言无不纳。命岸贾于绛州城内（山西汾城），起一座花园，遍求奇花异草，种植其中。惟桃花最盛，春间开放，烂如锦绣，名曰桃园。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四围朱栏曲槛，凭栏四望，市井俱在目前，（却也好看。）灵公（姬夷皋）览而乐之，不时登临，或张弓弹鸟，与岸贾赌赛，饮酒取乐。一日，召优人呈百戏于台上，园外百姓聚观。灵公谓岸贾曰：“弹鸟何如弹人？寡人与卿试之。中目者为胜；中肩臂者免；不中者以大斗罚之。”灵公弹右，岸贾弹左。台上高叫一声：“看弹！”弓如月满，弹似流星，人丛中一人弹去了半只耳朵，一个弹中了左胛。（今之好拥挤于人家堂前看戏，及以桌凳占戏台前，及打降者，须以此弹弹之。）吓得众百姓每乱惊乱逃，乱嚷乱挤，齐叫道：“弹又来了！”灵公（姬夷皋）大怒，索性教左右会放弹的，一齐都放。那弹丸如雨点一般飞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头的，伤额的，弹出眼乌珠的，打落门牙的。（打得好，谁教你挤着瞧来。）啼哭号呼之声，耳不忍闻。又有唤爹的，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忙奔避之状，目不忍见。灵公（姬夷皋）在台望见，投弓于地，呵呵大笑，谓岸贾曰：“寡人登台，游玩数遍，无如今日之乐也！”自此百姓每望见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园前行走。（这回唱戏再没人吵了，有趣！有趣！）市中为之谚云：

莫看台，飞丸来。出门笑且忻（音欣，同欣），归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所进猛犬，名曰灵獒，身高三尺，色如红炭，能解人意。左右有过，灵公即呼獒使噬之。獒起立啮其颡（音嗓，额，脑门），不死不已。（此獒大会作粗活。）有一奴，专饲此犬，每日啖以羊肉数斤，犬亦听其指使。（凡人不论义理，但以酒肉为事，便替人作粗活者，皆獒种也。）其人名獒奴，使食中大夫之俸。灵公（姬夷皋）废了外朝，命诸大夫皆朝于内寝。每视朝或出游，则獒奴以细链牵犬，侍于左右，见者无不悚然。其时列国离心，万民嗟怨，赵盾等屡屡进谏，劝灵公（姬夷皋）礼贤远佞，勤政亲民，灵公如瑱（tiàn玉器名。冠冕上垂在两侧以塞耳的玉。其形如牌，二寸许，广七八分，以紞＇音胆，系瑱之带＇悬当耳。天子以玉，诸侯以石。紞，用采织之。）充耳，全然不听，（不知清其为恶之源，虽谏何益。）反有疑忌之意。

忽一日，灵公（姬夷皋）朝罢，诸大夫皆散，惟赵盾与士会尚在寝门。商议国家之事，互相怨叹。只见有二内侍抬一竹笼，（内侍抬尸，此宰夫死得可谓有体面，一笑。）自闺（宫中小门。）而出。赵盾曰：“宫中安有竹笼出外？此必有故。”遥呼：“来，来！”内侍只低头不应。盾问曰：“竹笼中所置何物？”内侍曰：“尔相国也，欲看时可自来看，我不敢言。”盾心中愈疑，邀士会同往察之，但见人手一只，微露笼外。二位大夫拉住竹笼细看，乃支解过的一个死人。赵盾大惊，问其来历，内侍还不肯说。盾曰：“汝再不言，吾先斩汝矣！”内侍方才告诉道：“此人乃宰夫也。主公命煮熊蹯（音凡，足掌），急欲下酒，催促数次，宰夫只得献上。主公尝之，嫌其未熟，以铜斗击杀之，又砍为数段，（今之宰夫颇有余工而以硬肉供客者，当如此处之。）命我等弃于野外。立限时刻回报，迟则获罪矣。”赵盾乃放内侍依旧扛抬而去。盾谓士会曰：“主上无道，视人命如草菅。国家危亡，只在旦夕。我与子同往苦谏一番，何如？”士会曰：“我二人谏而不从，更无继者。会请先入谏，若不听，子当继之。”时灵公（姬夷皋）尚在中堂，士会直入。灵公望见，知其必有谏诤之言，乃迎而谓曰：“大夫勿言，寡人已知过矣，今当改之！”（今之怕人说自己过失者，每以此等语遮盖之。）士会稽首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谓之贤人，过而不改，谓之愚人，君知过能改，离愚就贤，此社稷之福也！臣等不胜欣幸！”言毕而退，述于赵盾。盾曰：“主公若果悔过，旦晚必有施行。”

至次日，灵公（姬夷皋）免朝，命驾车往桃园游玩。赵盾曰：“主公如此举动，岂象改过之人？吾今日不得不言矣！”乃先往桃园门外，（何不阻之于朝门之外乎？亦有要名意在内。）候灵公至，上前参谒。灵公（姬夷皋）讶曰：“寡人未尝召卿，卿何以至此？”赵盾稽首再拜，口称：“死罪！微臣有言启奏，望主公宽容采纳！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夫宫室嬖幸，田猎游乐，一身之乐止此矣，未有以杀人为乐者。今主公纵犬噬人，放弹打人，又以小过支解膳夫，此有道之君所不为也，而主公为之。人命至重，滥杀如此。百姓内叛，诸侯外离，桀、纣灭亡之祸，将及君身！臣今日不言，更无人言矣。臣不忍坐视君国之危亡，故敢直言无隐。乞主公回辇入朝，改革前非，毋荒游，毋嗜杀。使晋国危而复安，臣虽死不恨！”灵公大惭，（知道惭愧还算好人，今人尚有不知者。）以袖掩面曰：“卿且退，容寡人只今日游玩，（就是小孩子说：只是一遭儿罢。好笑。）下次当依卿言。”赵盾身蔽园门，不放灵公（姬夷皋）进去。屠岸贾在旁言曰：“相国进谏，虽是好意，然车驾既已至此，岂可空回，被人耻笑？（空回有何可笑？正是好处，小人却借此以撼人主之心，可恨。）相国暂请方便。如有政事，俟主公明日早朝，于朝堂议之，何如？”灵公接口曰：“明日早朝，当召卿也。”赵盾不得已，将身闪开，放灵公进园，嗔目视岸贾曰：“亡国败家，皆由此辈！”恨恨不已。（既知如此，何不以计除之？）

岸贾侍灵公（姬夷皋）游戏。正在欢笑之际，岸贾忽然叹曰：“此乐不可再矣！”灵公问曰：“大夫何发此叹？”岸贾曰：“赵相国明早必然又来聒絮，岂容主公复出耶？”灵公（姬夷皋）忿然作色曰：“自古臣制于君，不闻君制于臣。此老在，甚不便于寡人，何计可以除之？”（彼不除此，此必除彼，盖君子小人，愿无并立之理也。）岸贾曰：“臣有客鉏（音锄，同锄）麑（音泥，幼鹿）者，家贫，臣常周给之，感臣之惠，愿效死力。若使行刺于相国，（这等主意只算无赖。）主公任意行乐，又何患哉？”灵公曰：“此事若成，卿功非小！”是夜，岸贾密召鉏麑，赐以洒食，告以“赵盾专权欺主，今奉晋侯之命，使汝往刺。汝可伏于赵相国之门，俟其五鼓赴朝刺杀，不可误事。”鉏麑领命而行，扎缚停留，带了雪花般匕首，潜伏赵府左右。闻谯（音瞧，城门上的望楼）鼓已交五更，便踅（音学，折回，旋转）到赵府门首，见重门洞开，乘车已驾于门外，望见堂上灯光影影。鉏麑乘间踅进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看。（好鉏麑，细而不粗。）堂上有一位官员，朝衣朝冠，垂绅正笏（hù），端然而坐。此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欲趋朝，天色尚早，坐以待旦。鉏麑大惊，退出门外，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杀民主，则为不忠；受君命而弃之，则为不信。不忠不信，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哉？”（人有见识，真好鉏麑。）乃呼于门曰：“我，鉏麑也，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今自杀！恐有后来者，相国谨防之！”言罢，望著门前一株大槐，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史臣有赞云：

壮哉鉏麑，刺客之魁！闻义能徒，视死如归。报屠存赵，身灭名垂。槐阴所在，生气依依。

此时惊动了守门人役，将鉏麑如此恁般，报知赵盾。盾之车右提弥明曰：“相国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变。”赵盾曰：“主公许我早朝，我若不往，是无礼也。死生有命，吾何虑哉？”吩咐家人，暂将鉏麑浅埋于槐树之侧。（后改葬于温＇河南温县西＇，今怀庆府温县有鉏麑墓。）赵盾登车入朝，随班行礼。灵公（姬夷皋）见赵盾不死，问屠岸贾以鉏麑之事。岸贾答曰：“鉏麑去而不返，有人说道触槐而死，不知何故。”灵公曰：“此计不成，奈何？”岸贾奏曰：“臣尚有一计，可杀赵盾，万无一失。”灵公（姬夷皋）曰：“卿有何计？”岸贾曰：“主公来日，召赵盾饮于宫中，先伏甲士于后壁。俟三爵之后，主公可向赵盾索佩剑观看，盾必捧剑呈上。臣从旁喝破：‘赵盾拔剑于君前，欲行不轨，左右可救驾！’甲士齐出，缚而斩之。（此计却毒，当时若无提弥明，赵盾几乎被算。）外人皆谓赵盾自取诛戮，主公可免杀大臣之名，此计如何？”灵公曰：“妙哉，妙哉！可依计而行。”

明日，复视朝，灵公（姬夷皋）谓赵盾曰：“寡人赖吾子直言，以得亲于群臣。敬治薄享，以劳吾子。”遂命屠岸贾引入宫中。车右提弥明从之，下，将升阶，岸贾曰：“君宴相国，余人不得登堂。”弥明乃立于堂下。赵盾再拜，就坐于灵公之右，屠岸贾侍于君左。庖人献馔，酒三巡，灵公谓赵盾曰：“寡人闻吾子所佩之剑，盖利剑也，幸解下与寡人观之。”赵盾不知是计，方欲解剑。提弥明在堂下望见，大呼曰：“臣侍君宴，礼不过三爵，何为酒后拔剑于君前耶？”（提弥明之才识，大胜赵盾，可见人不可以资格论。）赵盾悟，遂起立。弥明怒气勃勃，直趋上堂，扶盾而下。岸贾呼獒奴纵灵獒，令逐紫袍者。獒疾走如飞，追及盾于宫门之内。弥明力举千钧，双手搏獒，折其颈，獒死。灵公（姬夷皋）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弥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弥明留身独战，（好弥明，义士可敬。）寡不敌众，遍体被伤，力尽而死。史臣赞云：

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呜呼二獒！吾谁与亲？

话说赵盾亏弥明与甲士格斗，脱身先走。忽有一人狂追及盾，盾惧甚。其人曰：“相国无畏，我来相救，非相害也。”盾问曰：“汝何人？”对曰：“相国不记翳（密也。音义）桑之饿人乎？则我灵辄便是。”原来五年之前，赵盾曾往九原山（在绛州。）打猎而回，休于翳桑之下，见有一男子卧地，盾疑为刺客，使人执之。其人饿不能起，问其姓名，曰：“灵辄也。游学于卫（河南滑县）三年，今日始归，囊空无所得食，已饿三日矣。”盾怜之，与之饭及脯。辄出一小筐，先藏其半而后食。盾问曰：“汝藏其半何意？”辄对曰：“家有老母，住于西门，小人出外日久，未知母存亡何如？今近不数里，倘幸而母存，愿以大人之馔，充老母之腹。”（已将饿死，而不忘其母，便知是不肯负恩之人。）盾叹曰：“此孝子也！”使尽食其余，别取箪食与肉，置囊中授之。灵辄拜谢而去。今绛州有哺饥坂，因此得名。后灵辄应募为公徒，适在甲士之数，（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念赵盾昔日之恩，特地上前相救。时从人闻变，俱已逃散。灵辄背负赵盾，趋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