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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大树一样高by阿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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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长得平心而论还满普通的,老实说我从没问过他的名字,就是叫他老板。他也是我被扫地出门之后,尘世里唯一的心灵之友。

  他吸引我的并非他的外表,而是说句不好意思的,他真的有点娘。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娘,怎么说,就是很像大妈,自从跟我熟起来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叫我亲爱的,还会一面甩着手帕,一面说:“哎呀你真死相。”

  “你就让他待在店里就行了,他很乖,不大会乱跑。”

  我说,老板向我比了个OK外加眨眼睛的手势。我苦笑了一下。

  我转身离开了吧台,回头看了立树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也看着我,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像要跟我过来一样。

  只是他一见到我回头,就立刻缩了回去,恢复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像大树一样高 4

  只是他一见到我回头,就立刻缩了回去,恢复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我在一家清洁公司当临时派遣员工。刚和秀朗分手的那段日子里,我被秀朗的爹还有爱文全面封杀,我的名字被送到了所有和秀朗家有生意往来的机构里,上至政经名流界下至打扫搬运公司,全成了我的拒绝往来户。

  我直到那一刻开始,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天真。感觉就像一只绵羊钻进了狮群里,还以为身边的小狮子可以一辈子保护自己。

  林家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夸张,毕竟我没背景没人脉,抽去秀朗,我这个人就只个平凡的白目而已。怪就怪在当时我年少轻狂,被甩了不甘心,还跑去找他老爸当面呛声,让狮王感觉到小小的危机,才会这样拿大炮轰小鸟。

  我当时说是命悬一线也不夸张,看来我的尸体没灌着水泥从台湾海峡被打捞起来,还得感谢狮王的佛心。

  我不知道秀朗知不知道这些事,但从那天的表现看来,就算他知道,他也会白目地觉得没什么大不小,我身为男人应该挺得过去。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很深切地希望自己是个女人。部分同性恋到最后会跑去变性,这不单只是性别认同的问题,还是现实的问题。

  清洁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的,大多数是包月清扫的公司行号,有时也会接政府机关的案子,有时是展场,像是花卉博览会的地面清洁等等,还有学校,我最糟曾经清扫过医院的太平间,那真是种不太舒适的体验。

  总之这工作实在赚得不多,但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打扫公厕时,刚好在地上捡到十块钱铜板之类的。

  我在某家速食工厂打扫了快一个月,今天去的时候,组长却说要换地方,有新的包案进来。我和另外两个也是外包的清洁工上了公司的车,一路驶向市郊。

  到的时候我以为是学校,细看才知道是幼稚园。市区很少见到空地这么多的幼稚园,有三面门字形的校舍,中间是操场,好几个小朋友在场上玩滑溜梯。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了,这对清洁工而言是很少见的事。我们经常到了一个地方没人理会,还得提着拖把到处找负责人。

  “我是园长,敝姓杨。”园长和我们组长握手。

  我看组长有点害怕的样子,主要是这园长生得还真高大,大概有一八五以上,而且大手大脚的,感觉幼稚园小朋友被他抓上手上,他吹口气就能把他们捏碎。

  “主要就是请你们清一下操场的杂草,这很久没人清了,还有就是校舍,地板要拖干净一点,小朋友经常会在地上爬,要不就捡地上的东西起来吃,要是有怪东西掉在地上不太好。再来就是请你们清一下屋顶的部分。”

  园长简单地下了指示,我默默跟在队伍的最后,这园长看起来挺年轻的,大概只比我大上一、两岁,但看起来整个就很有威严。

  “那就麻烦你们了。”园长慎重地握住组长的手,还鞠了个躬。好像他不是拜托我们扫地,而是拜托我们去击落即将撞到地球的彗星似的,组长惶恐的连额角都流汗了。

  我被派去扫操场上的落叶,中间遇到小朋友下课。一群小萝卜头被女老师带着,蹦蹦跳跳地在游戏器材间穿梭。有个小男孩还不小心跌倒了,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这情景让我想起了立树,那个被硬塞进我家的男孩子。我头又痛了起来,不知道立树有没有上幼稚园,我小时候没上过幼稚园,那是有钱人家的专利。

  小男孩还在继续哭,女老师蹲到他面前,哄了老半天,但小男孩越哭越大声,根本就是在示威了,这也是我不喜欢小孩的原因。

  女老师到最后没办法,提起长裙往内走,大概是要找什么东西来哄孩子吧。

  这时我看到那个高大的园长走了过来,他真的很有气势,走路背后都有速度线的那种,逼近孩子的时候,感觉很像是警长要来拘捕逃犯。

  他走到那个男孩面前,用蛙蹲的方式跨开大腿蹲了下来。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竟然还有种继续哭。

  我以为接下来会看到大猩猩一掌巴飞死小孩的情景,但没想到园长一伸手,把手掌按小男孩头上,他的手掌几乎和男孩头顶的切线圆面积一样大,他就这样用整只手包着男孩的头,凑近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男孩吸了两口气,一边抽咽着,一边点了两下头,渐渐的竟然就不哭了。

  我有些惊讶,园长又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和他一起笑起来。在那之前,我实在不相信人类以外的灵长类会笑,但园长笑起来比我想像中好看得多,让我有了全新的看法。

  我继续扫着地,园长后来还把男孩拦腰抱起来,在操场上玩起飞高高的游戏。这飞高高还不是普通的高,试想一个身高就有一九零的男人,手举高的时候大概超过两百公分,但男孩却兴奋得尖声大笑,一群小毛头还围在园长身边,迫不及待要等下一个。

  我觉得这画面温馨得有点刺眼,默默地又转回去扫起我的落叶。

  晚上从清洁公司离开时,组长拿给一罐果汁,说是今天打扫的幼稚园园长送的。我问组长说我可不可以再拿一罐,组长诧异地看着我。

  “可以是可以,不过阿桓,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喝小朋友的果汁了?”

  那是QOO的葡萄果汁,我回去杂货店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杂货店已经打扬,我从门边的小铁卷门钻进去。

  “正桓,你回来啦!”老板用欢快的声音说。让我有一种他是我老婆的错觉,我真希望真有个老婆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杂货店里的情景让我有点惊讶,老板并不是一个很热爱整洁的人,这店据老板所说开了七八年,货架上的东西从八年前四驱车到昨天刚进货的甲虫卡片都有,乱得连老板自己都不见得找得到想卖的东西在哪里。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正面的架上却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几盒卡片被分门别类地堆在最下面,再往上堆满了弹力球、跳绳和游戏机之类骗小孩的玩意儿。

  仓库的门喀咚一声,立树抱着整盒的卡片从后面走出来。

  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两只眼又睁圆着。老板却在旁边说:“你儿子超能干的耶,正桓,他不但会帮忙招呼小客人,还帮我整理货架!真是太厉害了,干脆以后让他来我店里打工好了,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人真的不错,就是有一点三八。听说他老婆就是因为他太娘,所以才跟他离婚的,这真是一起社会悲剧。

  立树把那盒卡片放到货架最右边,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我已经习惯被他这样一语不发地盯着,把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从口袋里抽出那罐QOO。

  “给你,果汁。”

  我把QOO递到他眼前,他看了那罐果汁一眼,又抬头过来看着我。

  “我脸上没有你爸爸,你找再久也没用。你如果会渴的话,就先喝这罐果汁。”我想了一下,又改口说:“果汁是我特地替你拿回来的,你喝就对了。”

  立树听我这么说,才伸手接下了果汁。我顺势牵住他的手,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带他回我家。

  没想到立树像是吓一跳似地,被我碰到手的瞬间还缩了一下,随即又抬起头来,和我四目交投。

  我已经不想理会小孩子的心理状态,反正一个礼拜后他就会被遣送回家。我一扯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拖,他就踉跄地跟着我,表情有点惊慌。我不知为何有种快感,我想我在心底不小心把立树当成了秀朗的延伸,欺负他就等于欺负林秀朗。

  我听见老板在身后说:“树树,明天见喔,掰掰。”

  立树一路回头,他看着老板挥在半空的莲花指,忽然甩脱我的手,跑回老板跟前。

  “喂。”我叫了他一声,不耐烦地叉着腰。立树看了老板一眼,小手抓着老板的大手,老板还没开口,立树似乎犹豫了一下,抬头小小声地开口。

  “掰掰。”

  然后他就转过身来,飞快地跑回我身后,一副要跟着我走的样子。我微感诧异,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孩子开口说人话,虽然对象不是我。

  我想起来他刚看见我时,那种惊讶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情。还有早上的时候,那种一副要跟着我离开的动作。

  他该不会是以为,我是要把他推给老板,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吧?就跟他爸爸一样。

  想到这里,我心竟莫名地有股闷闷的感觉。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就算这孩子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可怜,那也不是我的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受害者,平白无故被塞了一个孩子,还得受恻隐之心的苛责。

  而且这让我有一种中计的感觉。秀朗某些方面挺理解我的,毕竟交往了这么多年,秀朗知道我是那种虽然满嘴嘲讽,但心底有一处柔软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

  不管怎么样,我星期五一定会把立树送回他爸爸身边,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

  他把我给他的QOO用吸管戳开,一手被我牵着,另一手就拿着果汁徐徐地吸着。

  我忍不住问他,“好喝吗?”问完才发现白问了,因为他一定不会回答我。事实上也的确没回答我,只是像之前一样,把头转过来,用那装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我。

  我灵机一动,想起早上在幼稚园里看到的,园长的招数。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按向他的额,把他整颗头包裹在掌心。虽然我没猩猩的手那么大,但包一半还是办得到的。我用自以为温馨的表情望着他。

  毫无反应,就只是个小毛头。

  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十分愚蠢。猩猩的沟通方式人类果然学不成,我收回了手,从地上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立树还是一句话都不开口。我每天早上把他送到杂货店,晚上把他接回来,回到家我倒头大睡。我把多的一条旧棉被给他,他就一个人抓着棉被,缩在榻榻米的另一角。

  不过第三天的早上,我发现他不知何时从房间另一头,蹭到了我棉被旁。我醒来的时候他也惊醒,看见我就在旁边,露出一副我是绑架犯之类的震惊神情。

  第四天我就跟老板多借了一条被子,还顺便借了垫被和枕头,在我床边做了一个小床。晚上立树警戒地看着那张床,好像我在上面设了异世界出入口似的,直到我把那张小床踢到墙角,离我的大被团远一点,立树才慢吞吞地爬进了那床温暖的被窝。

  我听着立树不安的呼吸声,缩在房间另一头想,这又是何必,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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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着立树不安的呼吸声,缩在房间另一头想,这又是何必,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

  隔天我跟组长说今天可不可以早退,钱可以从日薪中扣没关系,反正我会向林秀朗请求赔偿。组长好奇地问我:“怎么了吗?你以前从来不迟到也不早退了啊。”

  我装作为难地搔了搔头,“这个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没有让清洁公司里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我还编织了一个假象,那就是我背后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要养。

  其实我也没有说谎,我只是在他们中秋分月饼的时候,总会故意多拿两个,然后腼腆地笑着说:小孩喜欢吃这个,再把那些月饼拿去分送给老板杂货店里的孩子。诸如此累的技俩,有时也可以骗到一点廉价的同情。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这么年轻的爸爸要养家,我知道了,今天我替你打晚班的卡,纪录上就不登了,不要告诉别人喔。”组长拍拍我的肩,我呛着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立树睡下后,我却睡不着。我点了根烟,边抽边看着他睡着的背影。

  立树感觉仍然很不安,他的身体缩得虾子似的,我记得以前做过个心理测验,选睡姿的,里头说这种睡姿就是防备心重、自卑还有缺乏安全感的象征。可惜我这个防备心重、自卑又缺乏安全感的男人,从小却都是呈大字形仰躺在睡的。

  我看他一下子翻来覆去,一下子又扭着脖子。我家地板太硬,确实不适合发育中的孩子,何况他在家里一定习惯睡席梦丝名床的。

  真的很不安稳时,立树会忽然把头窝下来,两手合十靠到颊旁,靠着自己的体温令自己安心。这动作让我想起了秀朗,我不知道睡姿这种事也是会遗传的,总之看到的瞬间,什么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全都涌上了心来。

  秀朗也喜欢把手压在脸颊下睡,隔天手麻得连我都抱不动,还会哀哀叫个没完。后来我就说你来枕我好了,我血液循环慢,麻不了我,但秀朗枕了一会儿就嫌我的手冷,不够暖他的颊,到头来宁可找个小枕头窝。

  是啊,我一向够冷,冷到就连分手的时候,我也一滴眼泪没在他面前掉。

  我其实真不怪他跟我分手,应该说他和我分手这件事本身,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是二选一的问题,而放在天坪另一端的代价太沉重:家产、家庭、父亲、妻子、工作、未来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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