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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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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承喜抽出了一根香烟,马从戎又划燃火柴,双手捧着火苗送到了他的面前。顾承喜心安理得的在他手中吸燃了香烟,然后笑了:“也掰了!”
  马从戎一挑眉毛:“哟!那白少爷现在干什么呢?”
  顾承喜喷云吐雾的答道:“他……瞎混呗!”
  马从戎很安详的笑着,懒得多问白摩尼。他不恨白摩尼,现在也不便幸灾乐祸,只是觉得白摩尼很烦人,滚到天边才妙。
  顾承喜在马宅啃了几块西瓜,抽了几根香烟,又吃了一顿很精致的晚饭。竖着耳朵提着精神,他将马从戎的话语去芜存菁,想要找出霍相贞的蛛丝马迹,然而忙到最后告辞离去了,他屁也没有提炼出一个。
  马从戎谈笑风生的把他送到了大门口,又目送了他的汽车远去。命令保镖把院门关严了,他独自回了楼上卧室,反复推敲着顾承喜的来意,又把自己这半天所说的话回忆了一遍,检查是否有纰漏。
  他怎么不知道霍相贞在哪里?凭他守着大爷这么多年,凭他秘书长的面子,凭他对霍相贞的了解,他什么不知道?霍相贞不会丢了军队自己跑,军队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懒洋洋的躺上了床,他吃多了,所以有些昏昏欲睡。闭了眼睛想着心事,他不由自主的真睡着了。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了安如山。安如山一身烟尘一身血,带着一队兵在荒野里走。他见了,心中一喜,当即三步两步的跑上前去问道:“安军长!大帅呢?”
  安如山扛着一杆破步枪,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大帅死了。”
  他睁大眼睛看了安如山:“死了?”
  安如山一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死了,死在战场上了。”
  他抬手抓住了长袍两侧,声音开始颤:“死了……人呢?”
  安如山似乎是忙着赶路,迈步又向前走:“埋了。”
  他急急的开始追:“埋了?这就埋了?你把他埋哪儿了?”
  安如山走得飞快,转眼间前进出了老远:“忘了。”
  他落在了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想着大爷就这么没了,无论好坏,往后都再也瞧不见了,他一下子流了满脸眼泪。望着安如山一行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他拔腿就撵,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拼命喊:“安如山!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到底把人给我埋哪儿了?你给我个准地方啊!大爷英武了一世,现在没了,你就随便给他刨了个坑?你对得起他吗?”
  他喊劈了嗓子,双脚也乱了步伐。一个踉跄摔了个大马趴,他眼看着安如山是绝对追不上了,于是爬起身向后转,又踏上了安如山的来路。怎么就死了呢?怎么能说死就死呢?他不奢求着能得到完完整整的大爷了,可是老天哪怕给他留个瘫子傻子也行啊,怎么一口气都不给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马从戎跑着跑着,忽然跑醒了。
  他是侧身躺着的,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当真流了满脸的泪,连枕头都被打湿了一小块。一个激灵坐起身,他问自己:“是不是真死了?”
  抓起枕巾擦了擦眼睛,他伸腿穿拖鞋下了床,同时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要是人真死了,必定会有消息传出来。忽然记起了霍相贞的所有好处,他想自己不能眼看着霍相贞死,趁着对方还是活的,他须得把这头活驴弄回来!自从进了法租界,他没有一天是真正舒心的。看来光是有钱还不成,还得有大爷,哪怕大爷是属螃蟹的,一贯横着来。
  迈步走向门口,他要打电话去联络他的旧部下。一脚跨过门槛,他手扶门框又迟疑了:“真去?”
  短暂的迟疑过后,他继续向前走——去吧,最好是能把他劝回来,劝回来之后往租界地一藏,革命军拿他也没辙。
  劝不回来,看他一眼也是好的。万一他真死了,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马从戎家中安装了好几部电话,每条线路都各有对象。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话前,他一手握起了话筒,同时感觉自己很疯狂。他是从来不疯狂的,偶尔感情用事一次,他几乎有些怕。


  96、燕山

  霍相贞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双臂向下垂了,横握着一根指挥鞭。四面八方全是崇山峻岭,延绵着无边无际。
  他带着他的兵,一路退进了燕山。
  上午刚得的消息,开往秦皇岛的三辆装甲列车半路全被拦截了,三辆列车中的白俄士兵也全部被俘。先前一直吵着要往关外撤,其实他心里明白,老帅的继承人少帅,根本容不得直鲁联军往东北涌——几万人马,如狼似虎,单是所需的粮饷就了不得,一旦再闹了事,谁能弹压?
  不出关就没路走。霍相贞远眺了苍青起伏的山脉,长久的不发一言。何等天高地阔的一个大世界啊,然而竟无他的立足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年纪轻,不想死,可是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作人杰,二是为鬼雄。天生命定的路,只能二选一。
  大太阳煌煌的照耀了他的头脸,他昂首眯了眼睛,眯出两道乌浓的睫毛。阳光太刺眼了,简直要让他流泪。脸滚烫的,泪却冰凉。抬手飞快的一拭眼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从来不哭,不会哭了。
  胸腔里总是活动着一点鬼似的痒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让他狠狠的咳嗽一阵。拎着指挥鞭站起身,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腰间手枪的分量。先前他总像是力大无穷,单手开冲锋枪都不在话下,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把手枪坠歪了身体。用一副肮脏的白手套堵了嘴,他强打精神的昂首挺胸了,轻轻咳嗽着迈了步。
  绕过大石头往后走,他在一片林子后头和几名卫士会合。一口一口的咽了唾沫,他极力想要把气喘匀。混在卫士中的安德烈歪着脑袋,很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脸。柔软的嘴角动了一下,安德烈犹犹豫豫的没说话——中国话始终是没学通,时常把话讲得词不达意。讲闲话,他不怕词不达意,可是谈正经事,他因为格外的慎重,所以反倒羞于开口,宁愿沉默。
  霍相贞在前方领着头走,走出不远,路边渐渐出现了工事堡垒。山地的好处是易守难攻,只要粮草充足,满可以让他们再打一场持久战。国民革命军也的确是无计可施的停了脚步,近几天双方把仗打得有一搭没一搭,甚至还有整日停火的时候。
  山路崎岖,霍相贞一路走得东摇西晃。及至进了山中充当指挥部的一座破庙,他很明显的打了个冷战。安德烈给他搬了个小马扎,终于出了声:“大帅,坐。”
  霍相贞扶着膝盖坐下了,周身一阵一阵的发着恶寒,脑子里也嗡嗡的轰鸣。吭吭的又咳了两声,他从安德烈手中接过了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他把水壶递还给了安德烈:“要热的。”
  安德烈拿着水壶去找热水。霍相贞的体格他最了解,先前是能把脑袋扎进新汲井水中祛暑的,如今却是禁不住了一口凉水。
  安德烈烧了一小锅开水,煮了一撮不干不净的砖茶。前脚把热茶送进破庙,后脚午饭也熟了。霍相贞不开小灶,士兵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只是苦了身边娇生惯养的副官们。副官们自力更生,在林子里设套逮了野物,偷着烧烤了吃,不带安德烈,因为老毛子饭量太大。
  于是安德烈在给霍相贞送了饭之后,自己便拿着个小铁盆离开破庙,想要去分些菜汤喝。哪知未等走出多远,他却是被人叫住了。觅声转身一看,他很意外的看到了安如山,以及安如山身旁的马从戎。目瞪口呆的舔了舔嘴唇,他带着怯意唤道:“喵长……”
  除了当初把他招进卫士队的安如山之外,喵长和大帅就是他的救世主。对于马从戎,他始终是有一点感情。睁大眼睛仔细审视了对方,他见马从戎穿着一身粗布裤褂,远看正是个乡人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一顶又破又大的草帽。对着安德烈一点头,马从戎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爵爷,大帅在吗?”
  安德烈茫茫然的点了头,随即又听安如山对马从戎轻声说道:“你在外头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马从戎笑道:“有劳安军长了。”
  安如山一摆手,随即大踏步的往破庙里走。他只知道马从戎是“大难临头独自飞”,不知道马从戎飞成大鹏展翅,临行还刮了霍府一层地皮。对于马从戎,他一贯是看不起的,认为这家伙就是个弄臣,但是弄臣肯冒险穿过两军防线来看大帅,这份情意倒也很够分量。
  眼看安如山在道路尽头拐了弯,安德烈转向马从戎,忽然鼓足勇气开了口:“大帅病了。”
  这四个字被他说得走腔变调,以至于马从戎反问道:“什么?”
  安德烈捋顺了自己的舌头,极力要平心静气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大帅,病了。”
  马从戎脸色一变,正要细问。然而前方转出了安如山,安如山一边向他走,一边无言的连连招手。马从戎会意,当即丢下安德烈,快步走向了前方。待到和安如山面对面了,安如山向后一指:“进去吧,大帅同意见你。”
  马从戎沿着小路走,走了几步之后一拐弯,看到了两扇大开的庙门。门内黑洞洞的,没有神像香火,只有背靠墙壁而坐的霍相贞。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停住了,马从戎瞠目结舌的望着霍相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六月时节,霍相贞还穿着里一层外一层的军装上衣,没系扣子,没绑武装带,只胡乱的拢了前襟,一圈肮脏的衬衫下摆也全见了天日。面无表情的抬头正视了马从戎,他的头发被剃成极短,东一撮西一撮的乱翘,面孔也瘦出了清晰的轮廓,显得眼窝很深,鼻梁很高,几乎也有了一点老毛子相。
  马从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总之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蹲在了霍相贞面前。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有一次受了寒,霍相贞夜里偷偷的过来探自己的鼻息,怕自己死了;当时觉得那举止很可笑,然而现在他的手动了动,恨不能也去试试霍相贞的呼吸。活的大爷,又见着了!
  正当此时,霍相贞神情漠然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马从戎试探着伸手扶了他的小腿:“我……我想大爷了。”
  霍相贞笑了一下,眼睛是冷森森的黑。把手中一个咬了一口的杂合面馒头递向马从戎,他低声开了口:“秘书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这么个馒头,你要不要?你要的话,我还给你。”
  话音落下,他扭头捂嘴咳嗽了一声,这一声空空洞洞,像是从胸腔中震出来的。随即用手背一抹嘴唇,他从脚边地上端起了一只烟熏火燎的铁碗。铁碗中是安德烈给他煮的浓茶,绛红的滚烫,除了烫,就是苦,但毕竟是茶,总比白开水多点滋味。垂下眼帘吹开了碗中热汽,他想用茶水压一压自己的咳嗽。胸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是马从戎凑过来给他摩挲了胸膛。自顾自的把一口热茶喝进了嘴,他决定不再对马从戎翻旧账。马从戎是个什么坯子,他也不是刚知道,狗改不了吃屎,没办法。况且让他为了几个钱和奴才怄气斗嘴,他也嫌丢人。
  热茶暂时平顺了他的呼吸。转脸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马从戎,他平淡的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干什么?”
  马从戎敌不住了他的目光,只好躲躲闪闪的低了头。目光射向凌乱的领口,马从戎发现他竟然瘦得凸出了锁骨。抬手再去抚摸了他的头脸,脸皮晒黑了,没有血色,是病态的苍黑,而且触及之处一片滚烫,是正在发烧的光景。
  忽然想起了安德烈的话,马从戎无端的有点发慌:“大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瞧您一眼。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病了?”
  霍相贞没有正面回答,只转向前方,端碗又喝了一口热茶:“瞧完就走吧!我这模样也没什么好看。”
  马从戎抓住了他的衣襟,这回对他端详得越发清楚了。眼看大爷打仗打得像个叫花子一样,他心中一阵一阵的难受:“大爷,瞧完了我也不能走,我还有话说。我在天津已经把房子预备好了,没有北京的宅子大,但是也够住的。您跟我回家吧,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霍相贞缓缓的拧起了两道浓眉。抬手一把搡开了马从戎,他依旧不看人,对着地面吼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
  话未说完,他一阵气喘,爆发似的咳嗽起来。碗中的热茶泼洒到了腿上,他放下铁碗挣扎着起了身,佝偻着腰往庙外走。马从戎刚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刻连忙起身跟上了他。一手扶了他的胳膊,一手拍了他的后背,马从戎在庙门外停了脚步,只见霍相贞反胃似的一弯腰,居然呕出了一口血。
  手掌落在后背上不动了,马从戎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一层:“大爷!”
  霍相贞单手扶了墙壁,一脚抹了那一口血。扭头瞪了马从戎一眼,他低低的斥道:“别叫!”
  然后一晃肩膀甩开了他,霍相贞喘息着走回了破庙。他冷,他累,但是他不能病。主帅病了,影响军心。而军心即便不受影响,也已经够散了。
  坐回到了小马扎上,他把军装前襟又拢了拢。杂合面馒头落在地上沾了土,能吃是还能吃,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卫生,但是胸中堵着一团虚火,他吃不下。
  马从戎回头看他,后怕得直发抖——梦得没错啊,这不正是往死路上走着吗?幸亏来了,幸亏来了!
  出门见了安如山,马从戎开门见山的问道:“安军长,大帅是不是病了?”
  安如山登时严肃了:“你也看出来了?大帅自己说是感冒,但我瞧着又不大像。说老实话,我看着有点儿像肺炎。我原来有个娘们儿,就是得肺炎死的。”
  马从戎听了他这个不伦不类的例子,又把自己满肚子的常识提出来一字排开。静静的分析思索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真像肺炎,但也怕是肺痨。”
  安如山闭了嘴,脸上忽然现出了哭相。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他用鼻孔重重的出了一股子气,随即问马从戎道:“秘书长,你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儿好西药?这队伍里的军医都他妈跟兽医似的,正经药也没有。药汤子不管事,我那个娘们儿吃过多少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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