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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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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枕头上愤怒地敲了3、4下,使她这位年幼的被抚养人进一步安定下来,然后,她交叉着两臂,噘着嘴,整个晚上坐在那里望着炉火。

虽然,用育儿室里的话来说,小保罗,“就他的年龄来说,已经懂得不少事了”,可是他对后天给他施洗礼的准备工作却还是什么也不懂,虽然这些准备工作(包括他自己的服装,以及他姐姐和两位保姆的服装)在他身旁忙碌地进行着。在指定的那一天的早上来临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表示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相反的,他异乎寻常地想睡,当他的服侍人员给他穿衣服,准备带他到户外去的时候,他异乎寻常地抱怨她们。

这是个铁灰色的秋天的日子,吹刮着刺骨的东风;这天的气候与这天事件进行的情况倒是协调的。董贝先生本人体现施洗礼的风、阴影和秋天。他站在图书室中,等着接待客人,神情像秋天一样森严与冷淡;当他穿过玻璃房望着小花园中的树木时,树上褐色和黄色的叶子纷纷飘落,仿佛是他使它们枯萎似的。

嘿!这是些阴郁的、寒冷的房间,似乎像住在房屋里的人一样,正在服丧。严格按照大小搭配、排列成行的书籍,像穿着冰冷的、坚硬的、滑溜的制服的士兵一样,仿佛全都只有一个思想,就是都想到了冷冻机。装上玻璃、上了锁的书橱,不允许人们随便去亲近书籍。书橱上皮特先生①的铜像(对他的入圣超凡的出身探寻不到什么线索),像个有魔力的摩尔人一样,守卫着这些难以得到的珍藏。书橱的两个顶角上各摆着一个从古墓中挖掘出来的、积满灰尘的瓮,它们仿佛从两个讲道坛上向下宣讲着荒凉与衰微的道理。壁炉上的镜子同时反映出董贝先生与他的肖像画,他们似乎充满了忧郁的沉思——

①皮特先生(Mr.Pitt):这里不知狄更斯是指查塔姆·皮特(Chathampitt)(1708—1778年)还是指他的儿子威廉·皮特(WilliamPitt)(1759—1806年),两人都是在奠定英国殖民制度方面很有影响的人物。

在那里所有的东西当中,生硬、呆板的壁炉火钳和火铲看到董贝先生穿着扣上钮扣的上衣,围着白色的领带,系着沉甸甸的金表链,穿着走起来吱嘎吱嘎作响的皮靴,仿佛想要跟他攀上更为亲近的亲戚关系似的。但这是在他的合法的亲戚奇克先生与奇克夫人来到之前的事情。他们两位不久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亲爱的保罗,”奇克夫人拥抱着他,低声说道,“我希望,这是许多快乐的日子开始的一天!”

“谢谢你,路易莎,”董贝先生阴沉地说道,“您好,约翰先生!”

“您好,先生!”奇克说道。

他向董贝先生伸出一只手去,仿佛他怕它会使他触电似的。董贝先生握着它就仿佛它是一条鱼,或海藻,或这一类滑腻的东西似的,立刻彬彬有礼地递还给他。

“也许,路易莎,”董贝先生说道;他把他的头在领带中稍稍地转了转,仿佛那领带是一个插口似的,“你想把炉子点着了?”

“啊,我亲爱的保罗,不,”奇克夫人说道,她好不容易才使牙齿不打颤;“不用为我点。”

“约翰先生,”董贝先生说道,“您不觉得冷吗?”

约翰先生早已把两只手深深地插进了衣袋,这时正要开始唱那支狗吠般的合唱歌曲(它上一次曾惹得奇克夫人十分恼火),于是声明说,他感到十分舒适。

接着,他又低声地哼着,“和我的脚步不稳的托图鲁……”这时他很幸运地被托林森打断了;托林森通报道:

“托克斯小姐!”

那位勾引男人的美人进来了,她鼻子发青,脸孔冻得难以形容,因为她为了使仪式增添光彩,衣服穿得十分单薄,身上令人眼花缭乱地飘着好多布带。

“您好,托克斯小姐,”董贝先生说道。

托克斯小姐在向四周伸展的薄纱中间,像看戏用的望远镜缩拢时那样,身子往下低了一截;因为董贝先生向前走了一两步去迎接她,所以她行屈膝礼行得很低,表示感谢。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先生,”托克斯小姐温柔地说道,“这是不可能忘记的。我亲爱的路易莎,我几乎都不能相信我的感官所提供的证明了。”

如果托克斯小姐能相信她所有的感官当中的一个感官所提供的证明的话,那么这就是:这是很冷的一天。这一点十分清楚。她趁早抓住机会用手绢悄悄地把鼻尖擦热,以便改善它的血液循环,唯恐由于它的温度很低,当她去吻婴孩时,它会使他不愉快地吃惊。

婴孩不久就花团锦簇地被抱来了;弗洛伦斯则在她灵敏的年轻警察苏珊·尼珀的保护下,走在后面。虽然育儿室里所有的人这时穿着的丧服颜色比上次浅淡,但是失去母亲的孩子的表情并不能使这一天明朗起来。况且婴孩又开始大哭起来(也许是因为托克斯小姐的鼻子的缘故)。由于这个原因,奇克先生只好放弃了他原先不合时宜地想要实现的一个善良的意愿,就是想称赞一下弗洛伦斯。因为这位先生对于对一位完美无缺的董贝家里的人要有很高的要求这一点并不敏感(也许是因为他本人有幸与一位董贝家里的人缔结良缘,对她卓越的优点已经熟知惯见了),真正喜欢弗洛伦斯,也不掩饰喜欢她,现在正准备按他自己的方式来表示这一点的时候,保罗大哭起来了,他的妻子突然制止了他。

“弗洛伦斯,我的孩子!”她的姑妈活泼地说道,“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亲爱的?让他看到你。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我亲爱的孩子!”

董贝先生站在那里冷淡地看着他的小女儿在他的儿子和继承人的宝座前拍着手,踮着脚尖,引诱他从他那高贵的地位上弯下身去看着她,这时候气氛或许可能已经变得愈来愈冷了。理查兹做的某些可嘉的动作也许也帮着起了作用,不管怎么样,反正他在这时往下看了,并且宁静下来了。当他的姐姐躲藏到他的奶妈身后时,他的眼睛跟随着她;当她探出头来向他发出快活的叫声时,他跳起来,活泼地欢叫着——当她向他跑过去的时候,他放声大笑;当她吻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似乎用他的小手抚弄着她的卷发。

董贝先生喜欢看到这种情况吗?他没有放松一根神经来表示他的高兴;但是把任何感情向外表露出来,对他来说是不常有的事情。如果孩子在游戏的时候,阳光偷偷地照射进来的话,那么那光线也决不会照到他的脸上。他不动声色地、冷淡地看着;当小弗洛伦斯的眼光与他的眼光终于相遇的时候,那温暖的光线甚至从她那欢笑的眼睛中也消失了。

这确实是一个沉闷的、灰色的、秋天的日子。在接着的片刻的沉默中,叶子从树上悲伤地掉落下来。

“约翰先生,”董贝先生看了看表,拿起帽子和手套,说道,“请您挽着我的妹妹;我的手今天是属于托克斯小姐的。

理查兹,您最好跟保罗少爷先走,请格外小心。”

董贝先生的四轮马车中坐着董贝父子,托克斯小姐,奇克夫人,理查兹与弗洛伦斯。在后面的一辆小的四轮马车中,坐着苏珊·尼珀和马车的主人奇克先生。苏珊一直不间断地望着窗外,以便摆脱面对那位先生大脸时感到局促不安的局面:每当有什么东西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的时候,她就想,他正在纸袋中装钱,作为给她的赠礼。

在去教堂的路途中,有一次董贝先生拍拍手,来跟他的儿子开心逗趣。托克斯小姐看到他表露出父亲的热情,感到心醉神迷了。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出发去施洗礼的人们与出殡车中的人们之间的主要区别只在于马车与马匹的颜色不同而已。

一位妄自尊大的教区事务员在教堂台阶前迎接他们。董贝先生首先下了马车,并搀扶女士们下车;他在教堂门口站在那位教区事务员旁边,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位教区事务员,——一位衣服不那么华丽、但却更为可怕的教区事务员;一位私人生活中的教区事务员;一位我们业务中与我们心中的教区事务员。

托克斯小姐把手悄悄地伸进董贝先生的胳膊中的时候,她的手颤抖了;她觉得自己被护送着走上台阶,跟随着一顶三角帽和一个巴比伦衣领①后面。片刻之间,她仿佛觉得这像是另一个庄严的仪式,“您愿意嫁给这位男子吗,卢克丽霞?”“是的,我愿意。”

“外面冷,请把孩子赶快抱进去,”教区事务员把教堂的门打开,低声说道。

这地方是这么寒冷与泥土气,因此小保罗可能会跟哈姆雷特一起问道,“走进我的坟墓里去吗?”②。高高的讲道坛和读经台被布套覆盖着;空空的条凳式座位在楼座下伸展出去,冷冷清清;楼座上空空的长凳高高地挨近屋顶,消失在阴沉沉的大风琴的阴影之中;蹭鞋垫满是灰尘;石板冷冰冰的;走廊中的免费坐位气氛阴森;在钟绳近旁潮湿的角落里收藏着一个办丧事用的黑色支架,并堆放着几把铲子、几只篮子和一两卷形状可怕的绳子;还有那奇特的、异常的、难闻的气味和死尸般灰白色的光线,所有这一切都相互协调。这是寒冷、惨淡的景象——

①巴比伦衣领:一种很宽大的衣领。

②见莎士比亚著名悲剧《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

波格涅斯:您要走进里边去吗,殿下?别让风吹着。

哈姆雷特:走进我的坟墓里去吗?

“现在正在举行婚礼,先生,”教区事务员说道,“但很快就完毕;请你们到这边祭服室里去。”

在他转过身子领路之前,他向董贝先生鞠了一个躬,并表示认识地稍稍微笑了一下,这意味着他记得他曾经有幸在董贝先生为他的妻子举行殡葬的时候为他服务过,并希望他从那时以来生活过得愉快。

当他们从圣坛前面经过的时候,那个婚礼看上去也是索然无趣的。新娘太老了,新郎太年轻了;一位上了年纪、穿着豪华的人充当男主婚人,他只有一只好的眼睛,另一只一动不动的眼睛上夹着一只单眼镜;他把新娘交给新郎;这时参加婚礼的朋友们都冷得直打哆嗦。祭服室里的壁炉中冒着烟;一位年龄过老、工作过度、薪俸微薄的事务律师办事员用食指在一本很大的登记册(这是许多类似卷册中的一本)的羊皮纸页上从上到下“进行寻找”。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埋葬的资料。在壁炉上方是教堂下面安放骨灰的地下灵堂的平面图;奇克先生用一种使在场的人们开心的方式,匆匆地朗读着图中的文字说明,直到把董贝夫人坟墓的注释全文念完以后,才停下来。

经过了另外一段寒冷的沉默之后,一位年轻的、呼哧呼哧喘着气的教堂领座人跑来召唤他们到洗礼盘那里去;她患气喘病,如果说她在教堂工作是不合适的话,那么她在教堂墓地工作倒是合适的。当参加婚礼的人们正在登记姓名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稍稍等候了一会儿。这时候,那位年轻的、呼哧呼哧喘着气的教堂领座人在这座房屋中走来走去,像逆戟鲸似地大声咳嗽,部分原因是由于她患病的结果,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使参加婚礼的人们不会忘记她。

不久,教堂的文书(他是这里唯一神色愉快的人,而·他是一位殡仪事业的经营人)拿着一大壶温水走来;当他把它倒进洗礼盘里去的时候,他说了一些驱除寒冷的话,虽然这时候即使倒进几百万加仑的开水也是难以达到这个目的的。然后教士(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神色温厚的年轻副牧师,显然有些害怕婴孩)像鬼怪故事中的主角一样,“高高的个儿,全身穿着白衣服”进来了。保罗一看到他,就响声震天地大哭,直到他脸色发青,从洗礼盘中抱出为止。

甚至当完成了这件事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大宽慰的时候,在仪式继续进行下去的其余时间中,在门廊里也还能听到他的哭声,有时轻一些,有时响一些,有时沉寂下去,有时又因为深感受到极大委屈,难以抑制,所以突然又重新大哭起来。这使两位女士极大地分散了注意力:奇克夫人不断到中心走廊去,通过教堂领座人转达她的吩咐,托克斯小姐则把祈祷书翻到有关火药阴谋①的那一段,有时读着仪式中的应答辞——

①火药阴谋(GunpowderPlot):1665年英国天主教徒企图杀死国王詹姆斯一世,毁掉国会。他们事先把火药放在国会大厅的地窖里,准备在国王召开会议时进行爆炸,但走漏了消息,没有成功。英国国教为此规定每年11月5日特为这一阴谋遭到失败,向上帝表示感谢而举行祈祷。当时负责进行爆炸的英国天主教徒是盖·福克斯(GuyFawks,1570—1606年)。

在仪式的全部过程中,董贝先生仍然像往常一样毫无热情,保持着绅士派头;也许有他在场,气候变得更加寒冷,那位年轻的副牧师念词的时候,嘴里都吐出了一团团的水汽。只有一次他的表情有一点点变化,就是当教士很真诚很纯朴地发表最后的训诫,谈到今后教父对孩子的教养问题时,眼光恰好落在奇克先生身上,这时候可以看到,董贝先生神色威严地表示,他愿意请他来担任这个任务。

董贝先生十分拘泥于形式、十分僵硬死板地参加了这个仪式;如果他对他自己的尊严少想一些,对仪式的伟大的起源与目的多想一些,那么对他也许是很好的。他的傲慢自大与这一仪式的历史形成了奇怪的对比。

当一切都已进行完毕的时候,他又把胳膊向托克斯小姐伸过去,并护送她到祭服室;他在那里对教士说,若不是由于他家中遭到不幸,他本会十分高兴在家中设宴,恭请他光临的。他们在登记册上签了名,支付了费用,也记起了那位教堂领座人(她这时又很厉害地咳嗽了),酬谢了教区事务员,也没有忘记那位教堂司事①(他偶然地坐在门阶上,极有兴趣地看着天气),然后他们又坐进了马车(车中的人员搭配跟先前一样毫无生趣),并被拉回家中——

①教堂司事(sexton):担任教堂内外管理、敲钟、墓地等工作的人员。

他们在家里看到皮特先生翘着鼻子,露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气,看着那摆在冰冷的、但却十分华丽的玻璃与银质器皿中的冷菜;这些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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