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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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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特在哪里?”“晚安,沃尔特!”“再见,沃尔特!”

“再握一次手,沃尔特!”弗洛伦斯和她的小保姆被关进一辆轿式马车里以后,依旧还可以听得见她的这些喊声。当马车终于出发的时候,沃尔特站在门阶上快活地向着她挥动的手绢答礼,这时他身后的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正像他本人一样,专心致志地望着那一辆马车;其他所有来来往往的马车全都被排除在他的视线之外了。

马车又适时地到达董贝先生的公馆;在图书室里又响起七嘴八舌的一片声音。他们又嘱咐马车再等一下——“是准备给理查兹大嫂乘的,”当苏珊与弗洛伦斯走过去的时候,与这位小保姆共事的一位女仆不祥地低声说道。

丢失了的女孩子进来时引起了一点哄动,不过并不大。过去从来不曾找过她的董贝先生在她额上吻了一次,告诫她今后再也不要跟不忠的仆人们离家出走或到什么地方去游逛了。奇克夫人本在悲叹人性败坏,甚至在被慈善的磨工召唤到品德高尚的道路上去的时候也未能挽救过来,这时她停下来,以比接待一位真正的董贝家里的人稍逊一筹的欢迎礼节接待了弗洛伦斯。托克斯小姐按照她面前的两个典范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只有理查兹,罪人理查兹一个人以断断续续、互不连贯的话语,倾吐了自己表示欢迎的衷情,并向那位迷失了道路的小女孩弯下身去,仿佛她真正地爱她。

“啊,理查兹!”奇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您对您抚养的孩子曾及时地显示出某些适当的感情的话,那么您本会使那些希望对她们的同胞怀有好感的人们感到更为满意的;对于您来说,也会更为得当。现在这孩子眼看着就要被过早地剥夺了天然的滋养品了!”

“被切断了一个共同的源泉!”托克斯小姐哭泣着低声说道。

“如果是我处在忘恩负义的地位的话,”奇克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我能代替您发表感想的话,那么,理查兹,我就会觉得,仿佛慈善的磨工的制服会摧残我的孩子,他所受的教育会使他窒息的。”

就这件事情本身来说,实际上——不过奇克夫人不知道就是了——他几乎已经被那件制服摧残了;至于他所受的教育,那么它的报应也可以说是来得很及时,因为那是暴风雨般的殴打与接连不断的哭泣。

“路易莎!”董贝先生说道。“没有必要再说这些话,这位女人已经被解雇了,工资也支付了。你就离开这个屋子,理查兹,因为你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董贝先生把这四个字强调地重复了一遍,说道,“带到了穷乡僻壤和令人一想起来都会毛骨悚然的社会中去。至于今天上午弗洛伦斯小姐遭遇到的不幸事故,从某种重要的意义上说,这倒是个值得高兴和幸运的情况,因为若不是发生这件事,我就决不会知道——而且是从你们自己的嘴中知道——,你们犯了什么样的罪。我想,路易莎,另一位保姆,年轻的那一位,”这时尼珀姑娘大声哭泣着,“由于年龄要小得多,而且一定受了保罗奶妈的影响,所以可以继续留用。劳驾你吩咐,把这位女人的马车钱付了,付到”——董贝先生停住,畏缩地说道,“付到斯塔格斯花园。”

波利向门口走去,弗洛伦斯拉住她的衣服,极为悲惨可怜地哭着要她别走。看到这个他不能不承认的亲生骨肉难舍难分地依恋着这位出身低微的异乡女人,而他就坐在旁边,这是插进这位傲慢的父亲心中的一把匕首,是射进他脑子中的一支箭。这倒并不是由于他关心他的女儿转向谁或从谁那里转开。当他想到他的儿子会怎么做的时候,他心中顿时感到了剧烈的痛苦。

不管怎么样,反正他的儿子那天夜里拼命地大哭。老实说,可怜的保罗跟像他这样年龄的其他儿子们相比更有理由伤心落泪,因为他已失去第二个母亲了——就他所知道的来说,这是他的第一个母亲——;这次起因于一次意外事故的打击,跟那次曾在他的生命的开端笼罩上黑暗的天然的苦难同样突如其来地降临。在同样的打击下,她的姐姐也失去了一位善良的、真诚的朋友;她很哀伤地哭着,一直哭到睡去为止。但这是离开本题的事情了,让我们不要为它浪费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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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托克斯小姐的住所以及托克斯小姐爱情状况的鸟瞰

托克斯小姐居住在一座黑暗的小房屋里,这座房屋在英国历史中某一个遥远的时期被挤进这个城市西端的一个豪华的地区。它在那里像一个穷亲戚一样,座落在从拐角通出去的那条大街的阴影之中,被一座座宏伟的邸宅冷漠地藐视着。它实际上不是在一个院子里,也不是在一个围场中,而是在通衢大道之外的一个最萧条的地方,远处传来接二连三的敲门声都会使这里胆战心惊,惶惶不安。这个偏僻的地方称为公主广场,它的铺石路缝中长出了青草;在公主广场中有一个小的公主教堂,钟声从那里当当地传出;星期天到那里去参加祈祷仪式的有时达二十五人之多。那里还有公主纹章,优秀的步兵常去参观。在公主纹章前面的围栏内放着一顶轿子,可是据人们记忆,从来没有被抬出到外面来过;在天气晴朗的上午,在围栏上面每一条横木的顶上摆着一个白镴壶,作为装饰;横木总共四十八条,因为托克斯小姐常常数它们。

除了托克斯小姐的房屋外,公主广场上还有另一座私人房屋;不用说,它也有两扇很大的门,门上也有一对很大的狮子头形状的门环;这门从来不曾在什么情况下开过,人们猜想,它是一个通向什么人的马厩的废弃不用的入口。确实,在公主广场的空气中是可以闻到马厩的气味的。从托克斯小姐的卧室(它在房屋的后面)望出去,可以望到马店的外景;马夫们在那里不论从事哪一种工作,总是连续不断地发出兴奋的吆喝来伴随自己。马车夫和他们老婆、孩子的最适合家里穿着和最隐蔽的衣裤通常都像麦克佩斯的旗帜一样,悬挂在外面的墙上①。公主广场的这另一座房屋由一位过去当过男管家、现已退休、并已与一位女管家结婚的男子承租;他把一些带家具的房间转租给一位单身的绅士,也就是说,一位面孔像木头一样没有表情,脸色发青的陆军少校;他的眼睛从脸上鼓出,托克斯小姐对这一点表示赏识,她本人曾说它“有些真正的军人气概”。他和她之间偶尔交换交换报纸和小册子,这种柏拉图式的互通款曲②是通过少校的一位黑肤色的仆人作为中间媒介来实现的,托克斯小姐甘心乐意地把这位仆人划为“本地人”,而并没有把他与任何地理概念相联系——

①见莎士比亚著名悲剧《麦克佩斯》第五幕第五场:

麦克佩斯:“把我们的旗帜挂在城墙外面;……我们这座城堡防御得这样坚强,还怕他们围攻吗?……”

②指精神恋爱。

也许,从来没有比托克斯小姐家的穿堂与楼梯更小的穿堂与楼梯了。也许,从上到下,总的来说,它是英国最不舒适的小房屋,也是形状最歪歪扭扭的。但是这时托克斯小姐就会说,它坐落在一个什么地方呵!冬天屋子里很少有亮光;在一年最好的时光中也见不到太阳;空气是根本谈不上的;街道交通也是不用提了。但是托克斯小姐仍然会说,想一想它是坐落在什么地方呵!脸色发青、眼睛从脸上鼓出的少校也是这么说的;他对公主广场感到自豪;他在俱乐部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可能,就高兴把谈话转到与住在通过拐角的大街上的大人物有关的一些事情上;他会得意洋洋地说,他们是他的邻居。

托克斯小姐所住的这座黑暗的房屋是她自己的房屋;这是她的小金盒中的那颗没有光泽的眼睛的已故的主人立了遗嘱,赠送给她的;他有一幅头上撒了粉、留着辫子的小小的肖像画,如今已成为与壁炉架另一端上面的水壶支架保持平衡的物品。大部分家具都是男人们头上撒粉和留辫子时期的家具,包括一个饭菜加温器,它经常疲劳无力,伸开四条细弱的罗圈腿,挡住人们的道路;还有一个已陈旧过时的大键琴,琴上制造者的姓名周围画着一环香豌豆,作为装饰。

虽然白格斯托克少校已经到达纯文学中所称的盛壮之年,现正走着下坡路;他几乎没有脖子,颚骨十分坚硬,象一般的长耳朵下垂着,眼睛与脸色呈现出一种前面已经叙述过的不自然的兴奋状态,然而他却以在托克斯小姐心中唤醒了对他的兴趣而十分自豪,而且假想她是一位有意于他的出色的女人,这样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在俱乐部里讲一些小小的笑话时好几次暗示了这一点。在他的笑话中,老乔·白格斯托克,老乔埃·白格斯托克,老约·白格斯托克,老乔希·白格斯托克,等等,是个永恒不变的主题,仿佛少校的幽默的要塞与主塔与他自己的姓名有着最亲昵的关系。

“先生,”少校会挥舞一下他的手杖,说道,“乔埃·白抵得上你们十几个人。如果你们当中再多几个白格斯托克血统的人的话,先生,那么你们就决不会比现在更坏。先生,老乔埃如果要找老婆的话,哪怕就是现在去我,那么他并不需要走多远就能找到一个。可是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先生,乔是这样的人——他坚强不屈,先生,坚强不屈,而且像魔鬼一样狡猾!”在这样的声明之后,可以听到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少校的脸也会从青色转变为更深的紫色,他的眼睛则会痉挛性地睁大、鼓出。

不论少校自吹自擂,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但他却是自私的。世界上是否有过比他内心更完全自私的人,这是可以怀疑的;也许不说心而说胃,是个更好的说法,因为大自然赋予他的后一个器官显然要比前一个器官强得多。他从没有想到他会被什么人忽视或轻视,更决不可能会被托克斯小姐忽视或轻视。

然而,托克斯小姐看来已把他忘记了——逐渐地把他忘记了。在她发现了图德尔家庭之后不久,她就开始把他忘记了。她继续把他忘记,直到施洗礼的时候。在那以后,她又进一步加倍迅速地把他忘记。什么事情或什么人已代替他成为她兴趣的源泉。

“早上好,夫人,”在上一章记载的变化发生了几个星期之后,少校在公主广场遇到托克斯小姐时说道。

“早上好,先生,”托克斯小姐很冷淡地说道。

“夫人,”少校以他通常的殷勤态度说道,“乔·白格斯托克少校已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未能有幸在您的窗口向您向候致意了。夫人,乔受到了苛刻的对待。他的太阳已经躲藏到一朵云的后面去了。”

托克斯小姐歪斜着头,但确实很冷淡。

“照耀乔的星球也许到城外去了吗,夫人?”少校问道。

“您是说我吗?到城外去了吗?噢,不,我没有到到城外去,”托克斯小姐说道。“我最近很忙。我的时间几乎全都花在几个最亲密的朋友身上了。我只怕甚至连现在也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了。早上好,先生!”

当托克斯小姐随着她那极为迷人的步子和体态从公主广场消失不见的时候,少校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脸色比过去任何时候更为发青,同时咕哝着,怒气冲冲地说着一些决不是恭维的话。

“哼,她妈的,先生,”少校向公主广场转动着他的龙虾眼,转了一圈又一圈,并向着它的芳香的空气说道,“六个月以前,这女人喜爱乔·白格斯托克走过的土地。这是什么意思?”少校经过稍稍思考之后,断定它的意思是要诱捕男人;它的意思是策划阴谋,安设圈套;托克斯小姐正在挖掘陷阱。

“可是您捕捉不到乔,夫人,”少校说道,“他是坚强不屈的,夫人,坚强不屈的正就是约·白。坚强不屈,而且像魔鬼一样的狡猾!”他发表了这些感想之后,就吃吃地笑了一整天。

可是那一天和其他许多天都过去了,托克斯小姐似乎仍旧对少校丝毫也不注意,也丝毫没有想到他。从前,她习惯偶尔从她黑暗的小窗口往外看看,然后满脸羞得通红地回答一下少校的问候;可是现在她决不给少校一个机会,丝毫也不理会他是否在看下面的道路。另外的一些变化也发生了。少校站在他自己房间的阴影中,能够隐约地看出,托克斯小姐的房间中最近呈现出一派远比过去漂亮的景象;那只老的金丝雀被装进一只新的金丝鸟笼里;从彩色的硬纸板和纸张中剪出的一些玩艺儿似乎已把壁炉架和桌子装饰一新;一两株植物突然出现在窗口;托克斯小姐偶尔在练习弹奏大键琴,它的那一环甜豌豆总是被得意洋洋地炫示着;琴上摆着托克斯小姐亲自抄写在乐谱中的哥本哈根圆舞曲和鸟儿圆舞曲。

除了这一切之外,托克斯小姐好久以来就非常细心和雅致地穿了一身轻丧服。不过这一点帮助少校走出了困境;他心中断定,她已继承了一小笔遗产,因而趾高气扬起来了。

少校作出这个判断,安下心来以后的第二天,正坐着吃早餐时,看到托克斯小姐的小客厅里出现了一个鬼怪,他是那么惊人,那么奇异,因此他坐在椅子里一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急忙跑到旁边的房间,拿了一个双筒的看戏用的小望远镜回来;他通过望远镜专心致志地察看了好几分钟。

“这是个婴孩,先生,”少校把望远镜重新关上,说道,“我敢拿五万五千镑打赌!”

少校不能忘记这件事情。他除了吹口哨和把眼睛瞪得鼓鼓的之外,什么也干不了;如果跟他现在的眼睛相比,他以前的眼睛就显得相当凹陷和低洼了。一天又一天,这个婴孩在一个星期之内重新出现了两次、三次、四次。少校继续瞪眼睛和吹口哨。不论从哪一点来看,他在公主广场上已是孤身一人了。托克斯小姐已不再关心他做什么了。如果他的脸色从青色转变为黑色,那对她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坚持不断地走出公主广场,去领这个婴孩和他的保姆,和他们一起走回来,又和他们走回家去;而且经常看守着他们;她坚持不断地亲自照料孩子,喂他吃东西,和他玩耍,在大键琴上弹出曲调使他年轻的血液凝结;这种坚持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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