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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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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的时候是个多么漂亮的小家伙!”贝里有一天夜间端着威肯姆的晚餐,停下来看看床上的保罗,说道。

“啊!”威肯姆叹气道。“他应当是漂亮的。”

“唔,他醒着的时候也不难看,”贝里评论道。

“是的,夫人。啊,是的,我舅舅的女儿贝特西·简也这样,”威肯姆说道。

贝里脸上露出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是她想探根究源地了解一下保罗·董贝与威肯姆大嫂舅舅的女儿贝特西·简之间的关系。

“我舅舅的妻子,”威肯姆接下去说道,“就像她的妈妈一样死掉。我舅舅的女儿就像保罗少爷一样悲伤,我舅舅的女儿有时使人心惊胆寒,她常常是这样的。”

“怎么样的呢?”贝里问道。

“我不愿意跟贝特西·简两个人在一起坐一整夜!”威肯姆大嫂说道,“哪怕明天早上您让威肯姆去料理他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干,我做不到,贝里小姐。”

贝里小姐自然问为什么做不到?可是威肯姆大嫂按照她那种身份的一些人的习惯,无动于衷地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贝特西·简是个我能希望见到的可爱的孩子,”威肯姆大嫂说道,“我不能希望见到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一个孩子所能生的各种病,贝特西·简全都生过了。痉挛对她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威肯姆大嫂说道,“就像疖子对您一样,贝里小姐。”贝里小姐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

“可是贝特西·简,”威肯姆大嫂压低了嗓子,向房间四处环视了一下,面向着床上的保罗,说道,“在摇篮里的时候曾经由她已经去世的母亲照料过。我说不出是怎么照料的,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照料的,我也说不出这孩子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但是贝特西·简曾经由她的母亲照料过,贝里小姐!您可能会说这是废话!我不会生气见怪,小姐,我希望您能不昧良心地认为,这·是废话,那样您就会觉得您待在这个地方的心情要好得多;这是个像坟场一样的地方——请您原谅我这么放肆——,它使我腻烦透顶了。保罗少爷睡得有点不安静,劳驾您拍拍他的背。”

“当然,您认为,”贝里按照她的请求,轻轻地拍着,同时说道,“·他也被他的母亲养育过吗?”

“贝特西·简,”威肯姆大嫂用她最严肃的语气说道,“就像那个孩子一样没交好运,就像那个孩子一样改变了。我不时看到她坐在那里,想呀,想呀,一直在想着,就像他一样。我不时看到她看去很老气,很老气,很老气,就像他一样。我好多次听到她讲起话来就像他一样。我觉得那个孩子的情况跟贝特西·简完全一样,贝里小姐。”

“您舅舅的女儿活着吗?”贝里问道。

“是的,小姐,她活着,”威肯姆大嫂回答道,她露出胜利得意的神态,因为显而易见,贝里小姐以为得到的是相反的回答;“而且嫁给了一位雕刻银器的艺人。啊是的,·她活着。”

威肯姆大嫂把语气特别着重放在“她”这个主词上。

显然,有什么人死了,所以皮普钦太太的侄女问谁死了。

“我不希望使您感到不安,”威肯姆大嫂继续吃着晚饭,说道,“别问我。”

这是必然会引起再次发问的方式,因此贝里小姐又重复问了她的问题;威肯姆大嫂心中经过一番对抗与踌躇之后,放下刀子,又往房间四处和床上的保罗看了一眼,说道:

“她对人们都很喜欢,有的是古怪的喜爱,有的是人们可能期望见到的亲热——只不过比通常强烈一些就是了。他们这些人全都死了。”

对皮普钦太太的侄女来说,这是个十分出乎意料和可怕的事情,因此她直挺挺地坐在坚硬的床边上,急促地喘着气,露出毫不掩饰的恐怖的神色,仔细地打量着报告这个消息的人。

威肯姆大嫂朝着弗洛伦斯躺着的床悄悄地晃了晃左食指,然后从上往下移动,好几次着重地指了指地板;地板下面就是客厅,皮普钦太太惯常在那里吃烤面包片的。

“记住我的话,贝里小姐,”威肯姆大嫂说道,“保罗少爷不太喜欢您,您该为此而感到欣慰。我跟您说实话,因为他也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也为此而感到欣慰;虽然——请原谅我这么放肆——在这个监狱般的房屋里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贝里小姐这时的情绪可能使她拍保罗的背拍得太重了,或者可能她在抚慰他的单调动作中突然休止了一下;不管情况怎么样,反正这时候他在床上转动着身子,不一会儿醒了,就在床上坐了起来;由于做了什么孩子的梦的缘故,头发又热又湿;他呼唤着弗洛伦斯。

她一听到他的第一声声音就从自己的床上跳了出来,立即伏在他的枕头上,重新唱着歌,哄他睡觉。威肯姆大嫂摇摇头,掉下了一些眼泪,向贝里指着这两个人,然后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晚安,小姐!”威肯姆轻声说道,“晚安!您的姑妈是一位老太太,贝里小姐,这一定是您经常盼望的吧!”

威肯姆大嫂露出感到衷心悲痛的神色来伴随这安慰的再见。当她重新和这两个孩子待在一起,听到风正在凄凉地吹刮着的时候,她沉陷在忧郁之中——这是最廉价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享受——,直到她昏昏睡去。

皮普钦太太的侄女回到楼下的时候,虽然没有期望看到那条模范的龙①会平卧在炉边的地毯上,她却感到宽慰地看到她异乎寻常地爱发脾气和严厉,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她打算再活很久一段时间,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得到安慰。在接着来临的一个星期之中,虽然保罗仍占着黑裙与壁炉围栏之间他平时的位置,怀着毫不动摇的恒心,跟先前一样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她,但当她的体质所需要的食品仍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地被消耗掉的时候,她并没有呈现出任何衰老的症状——

①指皮普钦太太。龙在欧洲不像在中国是一种吉祥的动物,而是一种凶恶的动物。

保罗本人经过这段时间之后,虽然脸上看去比过去健康得多,但却并没有比他最初到达的时候强壮起来,所以为他购置了一辆小车,他可以带着字母表和其他初级读物,悠闲地躺在里面,被拉到海边去。这孩子还是那种古怪脾气,他拒绝了一位脸色红润的少年来给他拉车,却选择了这少年的祖父来代替他。这位祖父是一个满是皱纹、蟹形脸的老头子,穿着一套破旧的油布衣,由于长期浸泡在海水里,他肌肉刚硬,青筋暴露,身上的气味就像退潮时充满海藻的海边的气味一样。

这位出色的仆人向前拉着他,弗洛伦斯经常在他身边走着,心灰意懒的威肯姆随后。他就这样每天到达海洋的边缘;他会在他的小车中接连几个小时坐着或躺着;要是有孩子们来跟他做伴,那是最使他深感到苦恼的,——只有弗洛伦斯一人总是例外。

“请走开吧,”他会对前来跟他交朋友的孩子说。“谢谢您,但是我不需要您。”

也许会有什么年幼的声音挨近他的身边,问他好吗。

“我很好,谢谢您,”他会回答道。“但是对不起,请您最好还是走开,自己玩去吧。”

然后他会把头转过去,注视那孩子走开,并对弗洛伦斯说道,“我们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是不是?亲亲我,弗洛伊。”

她按照平时的习惯,漫步走去捡贝壳或找熟人的时候,他会十分高兴。他最喜爱的地方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场所,远远离开大多数闲游的人们;这时弗洛伦斯坐在他身旁干着针线活,或念书给他听或跟他谈话;风吹拂着他的脸,海水涌到他的床的轮子中间;他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弗洛伊,”有一天他说道,“那个男孩的亲友们所住的印度在什么地方?”

“啊,离开这里很远很远,”弗洛伦斯从针线活中抬起眼睛,说道。

“要走好几个星期吗?”保罗问道。

“是的,亲爱的。日夜赶路,也需要好多个星期的路程。”

“如果你在印度的话,弗洛伊,”保罗沉默了一分钟之后,说道,“那么我就会——妈妈是怎么的?我记不得了。”

“爱我!”弗洛伦斯回答道。

“不,不。我现在不是爱你吗,弗洛伊?那叫什么来着?——死去。如果你在印度的话,那么我就会死去,弗洛伊。”

她急忙把活计抛开,把头伏在他的枕头上,爱抚着他。她说,如果他在那里,那么她也会死去的,又说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啊,我现在好多啦!”他回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会因为十分悲伤十分孤独而死去的,弗洛伊!”

还有一次,在同一个地方,他睡着了,安安静静地睡了好久。突然间他醒来了;他听着,惊跳起来,然后坐下来听着。

“我想要了解它说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这海,弗洛伊,它一直在说着一些什么话?”

她告诉他,那只是滚滚流动的海浪的喧声。

“是的,是的,”他说道。“但是我知道它们老是在说着什么事情。老是同一个事情。那一边是什么地方?”

他站起来,热切地望着地平线。

她告诉他,那对面是另一个国家;但是他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在远远的那一边,远远的那一边!

从此以后,他时常在谈话的中途,突然停止,设法了解这些海浪老是在说些什么话,而且会在他的车子中站起来,眺望着那遥远的望不见的地方——

()

第09章 在本章中,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陷入困境

就年轻的沃尔特·盖伊的性格来说,他原本强烈地喜爱浪漫的情趣和向往奇异的事迹;在舅舅老所罗门·吉尔斯的监护下,严酷的生活经验的水流并没有把他的这种性格冲淡多少;这就是他对弗洛伦斯跟善良的布朗太太的奇遇兴致勃勃地怀着异乎寻常的兴趣的原因。他在记忆中纵容它,珍惜它,特别是与他有关的那一部分,后来它终于成了他想象中的一个惯坏了的孩子,可以自行其是,随心所欲了。

老所尔与卡特尔船长每个星期天聚会时都要做一次他们的美梦,这样一来,这些事情和他本人在其中的参与就更具有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很少有哪一个星期天,这两位高尚的朋友中的这一位或那一位不神秘地提到理查德·惠廷顿的。卡特尔船长甚至还买了一本相当古老的叙事曲,它主要是反映海员们的思想感情的,它和许多其他的歌曲书籍一起,挂在商业路上的冷清的墙上,飘动着书页,已经好久了;这本诗歌作品叙述了一位有出息的给船上装煤的年轻人跟一位“可爱的佩格姑娘”之间求爱与结婚的故事;这位佩格姑娘是纽卡斯尔①一艘煤船的船长(他同时也是船主之一)的有才能的女儿,卡特尔船长从这个激动人心的传说中,看到它与沃尔特和弗洛伦斯的情况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形而上学的相似关系;它使他感到十分兴奋,每逢生日或其他非宗教节日的喜庆日子,他都会在小后客厅里放开嗓子,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唱完。在唱到“佩——格”这个词的时候,他还发出了令人惊奇的颤音;每个诗句都是用这个赞美女主人公的词来结尾的——

①纽卡斯尔(Newcastle):英国港市。

可是一位胸怀坦率、豁达大度、光明磊落的孩子并不很喜爱分析自己感情的性质,不论这种感情是多么强烈地支配着他;沃尔特要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困难的。他对他跟弗洛伦斯相遇的码头,对他们回家时经过的街道(虽然它们本身并没有令人销魂的地方)都怀着深厚的感情。他把那双在路上不时脱落的鞋子保存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有一天晚上他坐在小后客厅里,给想象中的善良的布朗太太画了肖像,画了整整一走廊。在那次值得纪念的事件发生以后,他的衣着也可能变得稍稍漂亮起来了;他在闲暇的时候,的确喜欢朝着董贝先生公馆坐落的那个市区走去,模模糊糊地希望在街上遇到小弗洛伦斯。可是所有这些思想感情都是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的。弗洛伦斯是很漂亮的,爱慕漂亮的脸孔是件愉快的事情;弗洛伦斯是软弱无力,没有人保卫她的,想到他向她提供了保护与帮助是值得自豪的。弗洛伦斯是这世界上最感恩的小人儿,看到她脸上闪耀着热烈感激的光彩是使人高兴的。弗洛伦斯是被轻视和冷落的,他在心中对这位在她那沉闷、庄严的家中被看不起的孩子满怀着年轻人的兴趣。

沃尔特在街上脱下帽子向弗洛伦斯致意,弗洛伦斯则会停下来跟他握手,这样在一年当中发生过六、七次。威肯姆大嫂(她按照她悲观的性格来改变他的姓名,始终不变地把他叫做“年轻的格莱夫斯①”)知道他们相识的经历,对于这种情形已经十分习惯了,所以她对它丝毫也不注意。另一方面,尼珀姑娘是很盼望遇到这样的机会的,因为在她敏感的年轻的心灵中已对沃尔特英俊的外貌暗暗地产生了好感;她总爱相信,这种感情总是会得到回答的——

①年轻的格莱夫斯(youngGraves):在英文中,Graves一词的意义是坟墓。

因此,沃尔特非但没有忘记他跟弗洛伦斯的相识或模糊了它的印象,相反地,他记得愈来愈清楚了。至于它那传奇性的开始以及那些给予它别具一格的特色与兴味的细微情节,与其说他把它看成是与他有关的事实的一部分,倒不如说他把它们看成是很合乎他想象、决不会从他脑子中消失的有趣故事。在他看来,这些情节突出地衬托出弗洛伦斯,而不是他自己。有时他想(这时候他就走得很快),如果在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的第二天他出去航海,在海上创造出奇迹,长久离别后回来的时候成了一位海军上将,全身服装像海豚那样闪耀着各种色彩,或者至少成了一位邮船船长,佩戴着闪闪发光、令人承受不住的肩章,然后不顾董贝先生的牙齿、领带和表链,与弗洛伦斯结婚(那时候她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了),得意洋洋地把她带到某个有着蓝色海岸的地方去,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可是这些奔放的幻想并没有把董贝父子公司营业所的铜牌擦亮成为一块金色希望的牌子或把灿烂的光辉照射到他们的肮脏的天窗上;当卡特尔船长与所尔舅舅谈论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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