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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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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打扰您,”卡克翻着手中的公文,回答道;“您知道,今天三点钟,委员会有一个会议您要参加。”

“还有一个会议是在三点三刻,”董贝先生补充说道。

“您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情!”卡克高声喊道,一边仍在翻着公文。“如果保罗少爷把您的记性继承了下来,那么他将成为使公司不得安宁的人物了。有您一位就已足够了。”

“您自己的记性也很好,”董贝先生说道。

“啊,我吗?”经理回答道。“像我这样的人,这是唯一的资本哪。”

董贝先生背靠着壁炉,站在那里,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的下属(当然是无意识的),这时他那高傲自负的神色没有稍减半分,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卡克先生严谨而雅致的衣着和有几分妄自尊大的态度(也许是他生性如此,也许是从离他不远的榜样中模仿到的)给他的谦恭增添了特别的效果。如果他能够的话,他似乎是一位会对征服他的力量进行反抗的人;但是董贝先生的崇高与优越的地位却把他完全压倒了。

“莫芬在这里吗?”董贝先生在短短的沉默之后,问道;卡克先生在那段时间中一直在翻着他的公文,并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句公文的摘要。

“莫芬在这里,”他抬起眼睛,露出那极为宽阔、极为急速的微笑,回答道:“正通过我们之间的隔墙哼唱着,我想大概是回想他昨天四重奏乐团的音乐吧,它把我弄得都快要疯了。我真希望他把他的大提琴烧了,把他的乐谱也一道扔到火里去。”

“我觉得,您什么人也不尊敬,卡克,”董贝先生说道。

“是吗?”卡克问道,一边又露出了一个宽阔的、极为狡诈的微笑,露出了他的牙齿;“唔!不是对好多人都尊敬,我想。也许是,”他低声嘀咕着,仿佛他只是在想这件事,“我不想对一个以上的人负责。”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这是危险的品质;如果这是假装的话,那么它也同样危险。可是董贝先生似乎并不这样想;这时他挺直了身子,仍旧背对着壁炉站着,同时威严而镇静地望着他下属中这位第一把手,在神态中似乎对他自己的权力隐藏着比平时更为强烈的潜在的意识。

“说到莫芬。”卡克先生从公文中抽出一页纸来,继续说道,“他报告说,巴巴多斯①代销处的一位低级职员死了,因此建议为接替他的人订购一张船票,乘‘儿子与继承人’这条船去,它大约在一个月左右开航。我想,您认为谁去都一样吧?我们这里没有合适的人。”——

①巴巴多斯(Barbados):位于西印度群岛最东端,为一珊瑚岛;在狄更斯写作此书时,它是英国的殖民地。

董贝先生非常漠不关心地点点头。

“这不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命,”卡克先生取出一支笔,在公文背面签署了意见。“我想他可能把这个职位赠送给一位孤儿,他一位音乐朋友的侄子了。它也许会终止他的提琴演奏,如果他有那方面的天赋的话。是谁?进来吧!”

“请原谅,卡克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这里,先生,”沃尔特手里拿了几封没有启封的新到的信件,走进来,回答道:

“是低级职员卡克先生,先生——”

经理卡克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被触到了痛处,感到羞耻与屈辱,或者装出这种样子;他换了一副抱歉的神色,低垂着眼睛,注视着董贝先生,片刻间一言不发。

“我想,先生,”他突然怒冲冲地转身对着沃尔特,说道:“我以前曾经请求您在谈话中别把低级职员卡克先生扯进来的。”

“请您原谅,”沃尔特回答道。“我只是想要说,低级职员卡克先生告诉我,他想您出去了;否则,您与董贝先生正有事商谈的时候,我就不会来敲门了。这些是给董贝先生的信,先生。”

“很好,先生,”经理卡克先生把信从他手里猛抢过去,回答道。“回去干您的事情去吧。”

可是卡克先生把信拿到手里那样随便无礼,因此他把一封信掉在地上了,而且他自己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董贝先生也没有留意到掉在他脚边的那封信。沃尔特迟疑了一会儿,心想他们两人当中这一位或那一位会注意到的,但发现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就停下脚步,走回来,把它捡起来,亲自搁在董贝先生的办公桌上。这些信都是邮寄来的;我们提到的这封信碰巧是皮普钦太太的定期报告,寄发地址像往常一样,是由弗洛伦斯写的,因为皮普钦太太是一位不擅长写字的女人。当董贝先生的注意力被沃尔特默默地吸引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凶猛地看着他,仿佛他相信他是故意把它从所有信中挑出来似的。

“您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先生,”董贝先生傲慢地说道。

他把信在手里揉成一团,注视着沃尔特走出门外以后,没有启封就把它塞进衣袋。

“您刚才说,您要派一个人到西印度群岛去,”董贝先生急忙说道。

“是的,”卡克回答道。

“派年轻人盖伊去。”

“好,确实很好。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的了,”卡克先生说道;他没有露出任何惊奇的表情,而是像先前一样,冷冰冰地在公文背面重新签署了意见。“派年轻人盖伊去。”

“喊他回来,”董贝先生说道。

卡克先生迅速照办;沃尔特也迅速地回来了。

“盖伊,”董贝先生稍稍转过身子,以便回过头来看着他。

“有一个——”

“空缺,”卡克先生嘴巴张得极为宽阔地说道。

“在西印度群岛。在巴巴多斯。我打算派您去,”董贝先生说道;他不屑美化明摆着的事实真相,“去接替巴巴多斯会计室里一个低级的职位。请代我转告您的舅舅,我已选择您到西印度群岛去了。”

沃尔特惊愕得完全停止了呼吸,因此连“西印度群岛”这几个字也不能重复说出来。

“总得派个人去,”董贝先生说道,“您年轻,健康,舅舅的境况又不好。告诉您舅舅,已经指派您了。现在还不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或者也许是两个月。”

“我将留在那里吗,先生?”沃尔特问道。

“您将留在那里吗,先生!”董贝先生把身子朝他那边稍稍转过来一点,重复地说道。“您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卡克?”

“住在那里,先生,”沃尔特结结巴巴地说道。

“当然,”董贝先生回答道。

沃尔特鞠了个躬。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董贝先生说道,一边重新看他的信。“当然,卡克,您在适当的时候向他交代一下旅行用品等等事情。他不必待在这里了,卡克。”

“您不必待在这里了,盖伊,”卡克先生露出牙床,说道。

“除非,”董贝先生说道,他停止阅读,但眼睛没有离开信件,好像在听话似的。“除非他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先生,”沃尔特回答道;当无数种形形色色的景象涌现到他的心头时,他感到激动和慌乱,几乎昏了过去;在这些景象当中,卡特尔船长戴着上了光的帽子,在麦克斯廷杰太太家里惊愕得目瞪口呆;他的舅舅在小后客厅里悲叹着他的损失,是最为突出的两幅。“我实在不知道——我——我很感谢,先生。”

“他不必待在这里了,卡克,”董贝先生说道。

卡克先生又随声重复了这句话,而且还收拾着他的公文,仿佛他也要走似的,这时候沃尔特觉得他再迟延下去就会是不可原谅的打扰了——特别是他已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因此就十分狼狈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沿着走廊走过去,像在梦中一样感到既清醒而又束手无策,这时候他听到卡克先生走出来时董贝先生的房门又关上的声音,因为在这之后,这位先生立即喊住了他。

“劳驾您把您的朋友,低级职员卡克先生领到我的房间里来,先生。”

沃尔特走到外面的办公室里,把他的使命告诉了低级职员卡克先生。于是低级职员卡克先生就从一个隔板后面(他单独坐在一个角落里)走出来,沃尔特跟他一起回到经理卡克先生的房间里。

那位先生背对着壁炉站着,手抄在燕尾服里面,从白领带上面看着前面,那种严厉可怕的神色只有董贝先生本人才能有。他接待他们的时候,丝毫没有改变姿势或使他那生硬与阴沉的表情柔和下来,而仅仅向沃尔特示意,要他把门关上。

“约翰·卡克,”门关上以后,经理突然转向他的哥哥,露出两排牙齿,仿佛想要咬他似的。“您跟这位年轻人之间订立了什么同盟,凭着它,把我的名字挂在嘴上,来跟我纠缠不休?约翰·卡克,难道你觉得还不够吗?我是你的近亲,不能摆脱掉那份——”

“说耻辱吧,詹姆斯,”另一位看到他在整个词上结巴住了,就低声插嘴道。“你是想这样说,也有理由这样说的,就说耻辱吧。”

“那份耻辱,”他的弟弟同意,并强烈地加重了语气,“可是难道有必要把这事实在公司的老板面前不断地吆喝、张扬和通告吗?甚至在我受到信任的时候也要这样做吗?你以为提到你的名字跟在这里博得信赖与重用是协调的吗,约翰·卡克?”

“不是,”那一位回答道。“不是,詹姆斯。上帝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呢?”他的弟弟说道,“你又为什么硬要挡住我的道路?难道你还嫌伤害我不够吗?”

“我从来没有故意伤害过你,詹姆斯。”

“你是我的哥哥,”经理说道,“这伤害就足够了。”

“我但愿我能消除这个伤害,詹姆斯。”

“我但愿你能消除它,而且将消除它。”

在这谈话中间,沃尔特怀着痛苦与惊奇的心情,望望这一位,又望望那一位弟兄。那位年龄较大、但在公司里职务很低的人的眼睛向地面低垂着,脑袋搭拉着,站在那里,恭顺地听着另一位的谴责。虽然谴责的语气很尖刻,神色很严厉,而且当着震惊的沃尔特的面,但他却没有表示什么抗议,而只是用哀求的态度,稍稍抬起右手,仿佛想说:“饶恕我吧!”如果这些谴责是打击,而他是一位体力衰弱的勇士,那么他也会在刽子手面前站着。

沃尔特在感情上是一位宽厚与急躁的人,他认为他本人是无意间引起这些辱骂的原因,所以这时怀着诚挚的心情插进来说话。

“卡克先生,”他对经理说道,“这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由于我粗心大意,这一点我怎么责怪自己也不会过分,因此我,我,毫无疑问,我经常提到职务较低的卡克先生,提到的次数大大地超过了必要,有时我也允许让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地说了出来,而这是违背您的明确的意愿的。但这都是我本人的错误,先生。我们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交谈过一句话——说实在的,我们在任何问题上都很少交谈。就我这方面来说,先生,”沃尔特停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也并不是完全由于粗心大意。自从我到这里来以后,我对卡克先生一直很感兴趣,当我多么想念他的时候,有时就情不自禁地提到了他。”

沃尔特是真心诚意,并怀着高尚的心情讲这些话的。因为他看到那搭拉的脑袋、低垂的眼睛和抬起的手,心中想道,“我感觉到这点;我为什么不为这位孤立无援、伤心失望的人认错呢?”

“事实上,您一直在避开我,卡克先生,”沃尔特说道;他对他真正感到怜悯,因此泪水都涌到眼睛里了。“我知道这一点,它使我感到失望和惋惜。当我初到这里来的时候,而且从那时候起,我确实很想成为您的好朋友,像我这样年龄的人所指望的那样,可是一切都是白费心思。”

“请注意,盖伊,”经理迅速接过他的话头,说下去,“如果您还像过去那么硬要人们注意约翰·卡克的名字的话,那么您还会更加白费心思。那不是以朋友态度对待约翰·卡克先生的方式。问问他,他是不是这样认为的?”

“那对我不是帮助,”哥哥说道。“它只会引起像现在这样的一场谈话;我不用说,我本来很可以避免参加的。谁要想成为我更好的朋友,”这时他说得很清楚,仿佛想要引起沃尔特的格外注意似的,“那就是忘掉我,让我没人理睬、默默无闻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别人对您说的话您是记不住的,盖伊,”经理卡克先生感到极为满意,心情兴奋起来,“所以我想应当让最有权威的人来对您说这一点,”这时他向他的哥哥点了点头,“我希望现在您不至于再把这忘掉了吧。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盖伊。

您可以走了。”

沃尔特走到门口,正想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时他又听到了兄弟两人的声音,而且还提到了他自己的名字,于是犹豫不决地站住,手还握着门的拉手,门还半开着,他不知道究竟是回去还是走开。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是有意地听到了随后发生的谈话。

“如果你能够的话,詹姆斯,请想到我的时候宽厚一些吧,”约翰·卡克说道,“当我告诉你,我对那孩子,沃尔特·盖伊的观察,已把我整个心灵都唤醒了;——我怎么能不这样呢。我的历史写在这里,”——这时他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当他初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几乎是另一个我。”

“另一个你!”经理轻蔑地重复着。

“并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也是初到这里时的我,那时候我跟他一样乐观、轻率、年轻、没有经验,跟他一样扬扬得意地充满了永不平静、爱好冒险的幻想,跟他一样赋有能通向善良或通向邪恶的品质。”

“我希望不是,”他的弟弟说道,语气中有着某种隐藏的与讽刺的意义。

“你把我刺得很痛;你的手没有颤抖,你戳进得很深,”另一位回答道,仿佛在他说话的时候,什么残酷的武器真正捅了他似的(或者沃尔特觉得是这样)。“当他初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想像着这一切。我相信它。对我来说,这是真实的。我看到他在一个看不到的深渊的边缘轻快地走着,那么多其他的人们都以同样愉快的神情在那里走着,并且从那里——”

“老借口,”弟弟捅捅炉火,插嘴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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