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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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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家前夕,我偶然见他日落时在园子里散步。瞧着他的身影,我想起这个眼下虽然与我有些隔膜的人,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又是我的近亲,心里便感动得打算作最后一次努力,来恢复友谊。我出了门,向他走去,他倚着小门站着,我立刻开门见山地说:

“圣·约翰,我不大高兴,因为你还在生我的气,让我们成为朋友吧。”

“但愿我们是朋友,”他一面无动于衷地回答,一面仍然仰望着冉冉上升的月亮,我走近他时他就早已那么凝视着了。

“不,圣·约翰。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是朋友了。这你知道。”

“难道我们不是吗?这话可错了。就我来说,我并没希望你倒霉,而是愿你一切都好。”

“我相信你,圣·约翰,因为我深信你不会希望别人倒霉,不过既然我是你的亲戚,我就希望多得到一分爱,超过你施予一般陌路人的博爱。”

“当然,”他说,“你的愿望是合理的,我决没有把你当作陌路人。”

这话说得沉着镇静,但也是够折磨人令人丧气的。要是我迁就自尊和恼怒的苗头,我会立刻走掉。但是我内心有某种比那些感情更强烈的东西在活动。我十分敬佩我表兄的才能和为人,他的友谊对我来说很宝贵,失掉它会使我心里非常难受。我不会那么很快就放弃重新征服的念头。

“难道我们就得这样分别了吗?圣·约翰?你就这么离开我去印度,不说一句更好听的话吗?”

他这会儿已完全不看月亮,把面孔转向了我。

“我去印度就是离开你吗,简?什么!你不去印度?”

“你说我不能去,除非嫁给你。”

“你将不同我结婚!你坚持这个决定?”

读者呀,你可像我一样知道,这些冷酷的人能赋予他们冰一般的问题什么样的恐怖吗?知道他们一动怒多么像雪崩吗?一不高兴多么像冰海暴裂吗?

“不,圣,约翰,我不嫁你,并坚持自己的决定。”

崩裂的冰雪抖动着往前滑了一下,但还没有塌下来。

“再说一遍,为什么拒绝?”他问。

“以前我回答过了,因为你不爱我。现在我回答。因为你差不多恨我。要是我跟你结婚,你会要我的命,现在就要我的命了。”

他的嘴唇和脸硕顿时刷白——很白很白。

“我会要你的命——我现在就在要你的命?你这些话很凶也不真实,不象女人说的。你根本就不应该这么说。这些话暴露了心灵的一种不幸状态,应当严受责备,而且是不可宽恕的。但是人的职责是宽恕他的同胞,即使是宽恕他七十七次。”

这下可完蛋了。我原是希望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以前的伤痕,却不料在它坚韧的表面上打上了更深的印记,我已经把它烙到里面去了。

“现在你真的恨我了,”我说,“再要同你和解也没有用了。我知道我已把你变成了永久的敌人。”

这些话好似雪上加霜,因为触及事实而更加伤人。没有血色的嘴唇抖动着一下子抽搐起来。我知道我己煽起了钢刀一般的愤怒。我心里痛苦不堪。

“你完全误解了我的话,”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说,“我无意让你难受或痛苦——真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苦笑着——非常坚决地把手抽了回去。“我想,现在你收回你的允诺,根本不去印度了,是吗?”一阵相当长的静默之后他说。

“不,我要去的,当你的助手,”我回答。

接着是一阵很长的沉默。在这间隙,天性与情理之间究竟如何搏斗着,我说不上来,他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奇怪的阴影掠过他的面孔。他终于开口了。

“我以前曾向你证明,像你这般年纪的单身女人,陪伴像我这样的男人是荒唐的。我已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我想你不会再提起这个打算了。很遗憾你居然还是提了——为你感到遗憾。”

我打断了他。类似这种具体的责备反而立刻给了我勇气。“你要通情理,圣·约翰!你近乎胡言乱语了。你假装对我所说的感到震惊,其实你并没有,因为像你这样出色的脑袋,不可能那么迟钝,或者自负,以致于误解我的意思。我再说一次,要是你高兴,我可以当你的副牧师,而不是你妻子。”

我打断了他。类似这种具体的责备反而立刻给了我勇气。“你要通情理,圣·约翰!你近乎胡言乱语了。你假装对我所说的感到震惊,其实你并没有,因为像你这样出色的脑袋,不可能那么迟钝,或者自负,以致于误解我的意思。我再说一次,要是你高兴,我可以当你的副牧师,而不是你妻子。”

他再次脸色刷白,但像以前一样还是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的回答很有力却也很镇静:

“一个不做我妻子的女副牧师,对我绝不合适。那么看来,你是不能同我去了。但要是你的建议很诚心,那我去镇上的时候可以同一个已婚的教士说说,他的妻子需要一个助手。你有自己的财产,不必依赖教会的赞助,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失信和毁约而感到耻辱。”

读者们明白,我从来没有作过一本正经的许诺,也没有跟谁订下过约定。在这种场合,他的话说得太狠,太专横了。我回答:

“在这件事情上,并无耻辱可言,也不存在着失信和毁约。我丝毫没有去印度的义务,尤其是同陌生人。同你,我愿意冒很大的险,因为我佩服你,信任你。作为一个妹妹,我爱你。但我相信,不管什么时候去,跟谁去,在那种气候条件下我活不长久。”

“呵,你怕你自己,”他噘起嘴唇说。

“我是害怕。上帝给了我生命不是让我虚掷的,而按你的意愿去做,我想无异于自杀。况且,我在决心离开英国之前,还要确实弄明白,留在这儿是不是比离开更有价值。”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解释也是徒劳的,在这一点上我长期忍受着痛苦的疑虑,不通过某种办法来解除疑团,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去。”

“我知道你的心向着哪里,依恋着什么。你所怀的兴趣是非法的,不神圣的。你早该将它抛弃了。这会儿你应当为提起它来而感到害臊。你是不是想着罗切斯特先生?”

确实如此,我默认了。

“你要去找罗切斯特先生吗?”

“我得弄清楚他怎么样了。”

“那么,”他说,“就让我在祷告中记住你,真诚地祈求上帝不让你真的成为弃儿。我想我已认为你是主的选民了。不过上帝的眼光跟人的不一样,他的才真正起作用。”

他打开了栅门,走了出去,溜达着行下峡谷,很快就不见了。

我再次进入客厅的时候,发觉黛安娜伫立窗边,看上去若有所思,她个子比我高得多。她把手搭在我肩上,俯身端详起我的脸来。

“简,”她说,“现在你总是脸色苍白,焦躁不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告诉我,圣·约翰同你在闹什么别扭。我从这扇窗看了半个小时了。你得原谅我那么暗中监视你,但过了好久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圣·约翰是个怪人——”

她顿了一下一一我没有吱声、她立刻接着说——:

“我这位哥哥对你的看法非同一般,我敢肯定。他早就对你特别注意和关心了,对别人可从来没有这样——什么目的呢?但愿他爱上了你——他爱你吗,简?”

我把她冷冰冰的手放在我发烫的额头上:“不,黛,没有那回事儿。”

“那他干嘛眼睛老盯着你——老是要你同他单独在一起,而且一直把你留在他身边?玛丽和我都断定他希望你嫁给他。”

“他确实是这样——他求我做他的妻子。”

黛安娜拍手叫好。“这正是我们的愿望和想法呢!你会嫁给他的,简,是吗?那样他就会留在英国了。”

“他才不会呢,黛安娜。他向我求婚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为他在印度的苦役找个合适的伙伴。”

“什么!他希望你去印度?”

“不错。”

“简直疯了!”她嚷到。“我敢肯定,你在那里住不满三十月。你决不能去,你没有同意,是吧,简?”

“我已经拒绝嫁给他——”

“结果使他不高兴了?”她提醒说。

“很不高兴,我担心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不过我提出作为他的妹妹陪他去。”

“那真是傻到极点了,简。想一想你要干的事吧——累个没完的,身强力壮的人都会给累死,更何况你又那么弱。圣·约翰——你知道他——会怂恿你去干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是跟着他,就是大热天也不让歇口气。可惜就我所见,凡是他强求你做的,你都逼着自己去完成。你倒是有勇气拒绝他的求婚,我真感到惊讶,那么你是不爱他了,简?”

“不是把他当作丈夫来爱。”

“不过他是个漂亮的家伙。”

“而我又长得那么平庸,你知道,黛。我们决不般配。”

“平庸!你?绝对不是。你太漂亮,也太好了,不值得那么活活地放到加尔各答去烤。”她再次真诚地恳求我放弃同她兄长一起出国的一切念头。

“说真的我得这样,”我说,“因为刚才我再次提出愿意做他的副牧师时,他对我的不恭表示惊奇。他好像认为提议不结婚陪他去是有失体统,仿佛我一开始就不希望把他当成兄长,而且一直这么看他似的。”

“你怎么会说他不爱你呢,简?”

“你应该听听他自己谈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他口口声声解释说他要结婚,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圣职。他还告诉我,我生来就是为了劳作,而不是为了爱情。无疑这话也有道理。但在我看来,如果我生来不是为了爱情,那么随之而来,也生来不是为了婚配。这岂不是咄咄怪事,黛,一生跟一个男人拴在一起,而他只把我当作一样有用的工具?”

“不能容忍——不通人情——办不到的!”

“还有,”我继续说,“虽然我现在对他有兄妹之情,但要是我被迫做了他妻子,我能想象,我对他的爱很可能会无可奈何,奇怪反常,备受折磨。因为他那么有才能,神态、举动和谈吐无不诱出一种英雄气概。那样,我的命运就会悲惨得难以形容。他会不要我爱他,要是我依然有所表露,他会让我感到,那是多余的,他既不需要,对我也不合适。我知道他会这样。”

“而圣·约翰是个好人,”黛安娜说。

“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个伟人。可惜他在追求大目标时,忘掉了小人物的情感和要求。因此,微不足道的人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免得他在前进时把他们踩倒了。他来了,我得走了,黛安娜。”我见他进了园子,便匆匆上楼去了。

但是吃晚饭时我不得不再次与他相遇。用餐时他完全像平常那样显得很平静,我本以为他不会同我说话了,而且确信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婚姻计划,但后来的情况表明,在这两点上我都错了。他完全以平常的态度,或者说最近已习以为常的态度同我说话。无疑他求助于圣灵来克制我在他心里所激起的愤怒,现在他相信已再次宽恕了我。

祷告前的晚读,他选了《启示录》的第二十一章。倾听《圣经》中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始终是一种享受。他在发表上帝的圣谕时,他优美的嗓子是最洪亮又最动听的,他的态度之高尚纯朴也最令人难忘。而今天晚上,他的语调更加严肃——他的态度更富有令人震颤的含义——他坐在围成一圈的家人中间(五月的月亮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子,泻进室内,使桌上的烛光显得几乎是多余的了)。他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伟大而古老的圣经,描绘着书页中的新天堂和新世界的幻境——告诉大家上帝如何会来到世间与人同住,如何会抹去人们的眼泪,并允诺不会再有死亡,也不会有忧愁或者哭泣,不会有痛苦,因为这些往事都已一去不复回了。

接着的一番话,他讲得让我出奇地激动不已,尤其是从他声音的难以描述的细小变化中,我感觉到,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向了我。

“得胜的,必承受这些为业,我要作他的上帝,他要作我的儿子。”这段话读得又慢又清楚,“唯有胆怯的,不信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

从此。我知道圣·约翰担心什么命运会落在我头上。

他在朗读那一章最后几句壮丽的诗句时,露出一种平静而克制的得意之情,混杂着竭诚的渴望。这位朗读者相信,他的名字已经写在羔羊生命册上了,他盼望着允许他进城的时刻,地上的君王已将自己的荣耀光照,又有羔羊为城的灯。

在这章之后的祈祷中,他调动了全身的活力——他那一本正经的热情又复苏了,他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决心要取胜。他祈求给弱者以力量;给脱离羊栏的迷路人以方向;让那些受世俗生活和情欲诱惑而离开正道者,关键时刻迷途而知返。他请求,他敦促,他要求上天开恩,让他们免于火烙。真诚永远是庄严的。开始,我听着祈祷的时候,对他的真诚心存疑惑;接着,祈祷继续进行并声音越来越响时,我被它所打动,最后终于不胜敬畏了。他真诚地感到他目的之伟大和高尚;那些听他为此祈祷的人也不能不产生同感。

祈祷之后,我们向他告别,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门。黛安娜和玛丽吻了他以后离开了房间,想必是听从他的悄声暗示的缘故。我伸出手去,祝他旅途愉快。

“谢谢你,简。我说过,两周后我会从剑桥返回,那么这段时间留着供你思考。要是我听从人的尊严,我应当不再说起你同我结婚的事儿,但我听从职责,一直注视着我的第一个目标——为上帝的荣誉而竭尽全力。我的主长期受苦受难,我也会这样。我不能让你永坠地狱,变成受上天谴责的人。趁你还来得及的时候忏悔吧——下决心吧。记住,我们受到吩咐,要趁白天工作——我们还受到警告,‘黑夜将到,就没有人能作工了。’记住那些今世享福的财主的命运。上帝使你有力量选择好的福份,这福份是不能从你那儿夺走的。”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把手放在我头上,话说得很诚恳,也很委婉。说真的,他用的不是一个情人看女友的眼神,而是牧师召回迷途羔羊的目光——或许更好些,是一个守护神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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