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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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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忙了,小布。有咖啡就够了。”

“要是知道老师会来,我会先准备一些。”

“不用。”他说,从外套口袋中取出香烟,我慌忙地把烟灰缸拿过来。

把烟灰缸放到桌上的同时,他把一支烟塞到我嘴里。然后对着吓到了的我点火。这个动作来得太快了。我深深地吸一口烟小声说“谢谢”。

我和信太郎有一阵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吸着烟。信太郎偶尔微笑地看着我,我也报以笑容。不知怎么搞的觉得有点尴尬,但是,是极为甜美的一刻。

抽完烟,捏熄了它,我重新坐正。看我这样,信太郎也顽皮地挺腰坐直。

我说“好像在相亲”,他点头说“就是嘛”。但好像马上脚就麻了,一面叫着好痛哟,一面把脚伸直。明明这也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但是我却笑出声来。意识到只有自己的声音流往窗外,心想得找些话来说话。但是觉得好像找不到话好说,我本来就不是善于打开话匣子的人。

我咳出声说:“那个……”

“什么?”

“我想……问老师一些事。”

信太郎把背舒服地靠在正后方的书架。“我的事?想问什么?”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想问什么。在一起工作以后,知道了许多您的事,但是也感觉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结果说了别有含意的话,一出口就后侮了。但是信太郎像是玩文字接龙游戏的小孩一样,用很天真无邪的表情等我说下去。

我微笑。“老师是哪儿人呢?”

“是足利人。虽这么说,在足利只待到十一岁。我父亲过世后,他们家那边和我母亲处得不好,所以带着我离家出走。”

“然后就来了东京吗?”

“嗯。上来东京以后,经历了不少事。结果我母亲到旅馆工作,没多久,被旅馆的主人看上了,当上他的小老婆。”

“小老婆?”

“就是第二号。旅馆的主人是结了婚的,有三个小孩,蛮富有的。他为了我母亲和我,帮我们准备了一间小房子,让我们过得很舒适。他对我的恩情我还也还不完,因为他我才上得了大学。”

“那么,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出的罗?”

“嗯,全部都是,就像对自己的小孩一样。不,比对自己的小孩还要好。我母亲过世以后,那个人还是在金钱方面援助我,一直到我从研究所毕业。要是没有他,我的人生一定会不同,也没有今天的我。我也不会在大学教书吧,当然也不会跟雏子结婚,也不会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每个礼拜和我一起关在书房吧。”

我假装没听到最后那句话。“现在还和那位先生有联络吗?”

“没有。”信太郎摇头说,“他在我研究所毕业那年去世了,好像是在等着我毕业一样。”

我叹息。“真是很富戏剧性,简直像小说一样。”

他摇晃着身体笑着说:“像言情小说,要不就像少女漫画一样。”

我沉默着。用汤匙搅拌着已经凉掉的咖啡,想起在三团俱乐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认定他是应该受到轻视的。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好意思。同时,对他这样早年丧父、与母亲生离死别,受到别人援助才有今天的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切的同情。

“下个问题呢?”信太朗问。

我抬起头。“老师在现在还是过着很戏剧化的生活喔?”

“你是指什么?”

“和雏子的关系,还有很多……”

“为什么和雏子的关系很戏剧化?”

“和子爵千金私奔,又和子爵岳父修好。而且现在雏子还和老师的学生有肉体……”

想说肉体关系,但是说不下去。我咳了一下改口说:

“反正就是,老师的学生和雏子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老师却完全不在意吗?”

“这样就算是戏剧化的生活吗?”

“对呀!”

“哈哈。”他笑说,“这不算什么嘛。”

“以我这么平凡的人来看已经很了不得了。”

从敞开着的窗户飞进来一双大飞蛾,绕着电灯转。翅膀一张开洒下粉,纷纷地落在餐桌上。我们不约而同地注意着蛾的一举一动。“的确,我和雏子的关系很特殊。”他说,“但虽特殊,我倒不觉得我们是异常。我们就是这样的夫妇,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是因为老师有自信。对自己,还有对这个世界。”

“我不认为这是有没有自信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是嗜好的问题。我喜欢平常人认为很猥亵的行为,只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我有点赞同。“我不喜欢高贵骄傲的事物。觉得很厌烦。”

信太郎嘻嘻笑,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才是对小布的事一点都不清楚呢。你是个很谨慎的人,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说了很多了。”

“你父母在仙台经营杂货店。有一个妹妹。小学时体育成绩很糟,跳箱子都跳不过,到了中学喜欢教日本历史的老师。高中时代一天吃上五餐,喜欢和朋友一起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笑。“你还记得真清楚。”

“男朋友呢?”

“什么?”

“没有来这里过夜的男友吗?”

“没有。”

信太郎调侃我说:“真是可借。我要是和你同学校的话,一定马上就对你一见钟情。每个晚上到这公寓下抱着吉他唱情歌。

“要是想灌我迷汤的话,也请你讲得像一点。”

“才不是奉承,是真话。”

“老师这张嘴就是会说话。”

“我真没信用呀。”他笑道,“所以呢,”他用比较严肃的声调问,“小布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我把唐木的事大概讲了一下。说着说着就讲出了一直到最近还和唐木同居在一起的事。然后也说了分手的事。

虽分开了,我没有说唐木的坏话,只是把我的感觉很诚实地说出来。

“我现在才觉得,我曾经是一面畅谈革命,一面和男人上床的女孩子。”

信太郎点点头。“那也没什么不好。男人变成革命家,女人变成自由恋爱的斗士。历史是因为这样才动起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师喜欢的型不是自由斗士,而是像玛利安德华那种型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民众为了食物而暴动时,还在宫廷里飨用美食,享受性欲欢乐的女人。”

在那时我一面说,脑中一面浮现雏子的影像。雏子在当时对全国风起云涌的校园斗争,和新左派的意识形态毫无所知,而且并不以无知为耻。她对那些事情可以说完全没有兴趣。

“这两种类型我都喜欢。”信太郎的眼睁闪着光,“真的。要是我的话呀,会先和在宫廷里享福的王妃一夜缠绵,第二天再到外面去找那种一大谈阔论革命理想、一面大杯喝酒的女性,把她拐上床。两边都舍不得放弃。”

“真是贪心。”我笑着说,“这么说来,摘不好老师只不过是个色狼而已。”

“你说对了。”他说。我们四目相接,又笑了起来。飞蛾拍着翅膀作晌,绕着圈子飞来飞去,然后离开了电灯罩往墙壁飞。信太郎眼睛追随着飞蛾的移动,喃喃地说:“好大一只。”然后站起来把电灯的钮关起来。喀嚓一声,亮光消失,陷入一片黑暗。

“这么一暗下来,它就会飞到外面去了,简单得很。”

“是呀!”我说。但是我记得在那时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也感觉到僵硬地像固体一样。

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窗外的住家的灯光和街灯的亮光,还有从屋外走廊流泄进来的亮光,都使室内变清晰起来。窗台、冰箱和书架的轮廓在蹋蹋米上投下阴影。

飞蛾继续绕室飞了一下,然后还是被外面的亮光所吸引。咻地一下消失于窗外。“好像飞走了。”我说。

信太郎“嗯”了一声。

我站起身,伸手想开灯。信太郎也站起来,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

“就这样,不要动。”他低声说。

我想问为什么,但不意间,信太郎突然把我转向他自己。用双手把我的脸颊捧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距离我相当近。他很温和地微笑着。他的手不冷也不湿,也没有颤抖。“小布,今天真的好开心。”他喃喃地说,“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些许葡萄酒香昧和温暖的鼻息迎面而来。窗外的街灯柔和了夜晚的黑暗,像月色一样将室内染得灰白。

我身体僵硬着,就这么动也不动。信太郎有好一阵像是端详什么一样,往下凝视着我的脸。然后终于在我的额头和脸颊一一亲了一下说:“晚安。明天见。”

信太郎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我完全不记得。等到意识清醒过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屋子的正中央像一根柱子一样站立着。

窗外的街上可以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喇叭轻快地响了一下。等到车子驶走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激烈地颤抖着。

我没点灯,坐在窗台上。靠在小小的铁栏栅上,连续抽了两根烟。但不管怎么吸就是吸不到脑里去。而是消散在黑暗的那一端。

不可以信以为真,我这么不断地告诉自己。信太郎大概过了一晚就会忘掉亲我的事吧。对他来说,我不过是宠物。他只不过来看看我的窝,回去的时候摸摸我的头,顺便亲了一下。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我后来会做得出那件事,可以说是在那一晚就踏出了第一步。很不好意思地坦白说,我那个晚上,在被窝中,不知有多少次用自己的手抚摸信太郎亲过的额头和脸颊,还有雏子触碰过的鼻尖,感到不可置信的幸福。我想像着半田和雏子做爱的情景,又想像信太郎和雏子做爱的情景,沉醉在飘散出甜美气味的情境中。光想到我明天还能看到他……感到胃的底部有小小的波浪在翻弄不已。

我做了梦。梦中信太郎和雏子探身而眠,接受月光的洗礼。两人的肌肤雪白发光。我瞪着他们看,一面看一面浸淫在无法形容的幸福中。被安稳的、恬静的、满足的感觉所包围。

到了早上,打开窗户一看,在窗户的上面有一大只飞蛾像贴纸一样扁扁地被压乎,干枯地死掉了。我一想可能是昨天晚上飞进来的那只,就没来由地觉得很亲近,所以没有去动它。

我每早、每晚,望着那紧黏在窗户上飞蛾的尸骸,回想那天晚上的事。一直到它变成碎片被雨淋、被风吹到毫无形迹为止。在我的人生中,那是最幸福充实的时刻……一直到我把猎枪拿在手上的那一瞬间为止。序曲就在那时静静地揭开序幕。

第07节

信太郎的翻译工作进展迟缓。倒并不是他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虽然我常常在信太郎的书房一手拿着笔,脑中却尽想着别的事。进度缓慢的真正原因是《玫瑰沙龙》的难度实在太高了。

在书房内,信太郎好几次说“等一下”,振笔疾书的我也只好停了下来。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查字典、翻阅文献,有时候就瞪着窗外陷入沉思。他工作时相当集中注意力,可不是普通程度。在那种时候我都不大敢出声。没办法,我只有呆望着笔记,等待他的口译。但是有时碰到障碍实在翻不下去时,信太郎会轻轻举起手好像投降一样地说:“这边先把它跳过去吧,以后再来翻。”

随着笔记本上空白部分增加,我自然知道,这代表故事内容的难解度也增高。《玫瑰沙龙》就像信太郎所说的一样,是颓废的恋爱。男女陷入一场淫乱的肉体游戏。

其中没有什么故事主干,是以前卫的手法,充斥着一些毫无节操的字眼。才这么觉得猥亵时,又突然开始描述罗曼蒂克的情景。像宗教音乐一样感觉透明、无色的做爱场景不断上演。不仅如此,书中人物多得摘不清楚。要是不记下来学”来填补马克思主义的“空白”,以此克服所谓马克思主义,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那是我所读过的书中完全无法比拟的诡异。简直橡药物中毒病患做的恶梦一样,飘着黏腻的气氛。没头没尾只有永远幻觉的小说。但是我还是被《玫瑰沙龙》所吸引。

其中,的确有信太郎所喜欢的艺术的要素,可以说全部包括在书里面。黑暗中的飨宴、男女的痴态、床单磨擦的声音、像迷宫一样的地下走廊、夜间湿气的味道、堕落的人们、倦怠感、忧郁的微笑,然后是性爱,又是性爱……

当初信太郎跟我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工作可能会花上很久的时间。”我心里想,花多久的时间都没关系,最好是都不要结束。我甚至还想,即使大学毕业后论,片面强调感觉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承认宇宙按其固有,到了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一样地到信太郎的书房,每天花几个小时的时间记《玫瑰沙龙》的翻译。或许可以就这样过一生。

那年的七月,大学一开始放暑假,我就随着片濑夫妇前往轻井泽。半田绂一也随行。

我先打电话给在仙台的双亲,告诉他们我打工的工作时间延长了,今年夏天回家的时间要往后延。父亲不太高兴,母亲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呢。”

我夸大其辞地告诉父母这份工作的重要性。并不只是为了钱而已,而是对雇主片濑来说,我已是不可缺的助手。翻译一完成就要出版,这些都已经大致决定好了。要是不做的话,对片濑会造成困扰青年黑格尔派又称“黑格尔左派”。19世纪30到40年代,而且自己对这份工作也相当地投人父亲掩不住不悦说:“这些都不重要。哪里有放假不回家的?没有学生像你这样。”

说真的,对父亲来说,我打工的事一点都不重要。经营杂货店的父亲,早上叠好被子,到了夜晚铺床而眠。就是这么每天重复地就过着自己决定的生活,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一天者一天而不抱怀疑的人。什么校园抗争、示威、思想的对立、年轻人乱七八糟的性生活,在父亲看来都只不过是杂志和电视新闻中才会出现的架空的故事。

明明自己的女儿也在故事里,但却一直切着眼,努力不看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就算见了也可以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就是这种接近盲目的愚昧,才使我老是和父亲吵架吧。吵着吵着,父亲会说“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幸福”,下这种没来由的结论而模糊争议的焦点。

母亲则是地世间上的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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