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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文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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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聊聊天儿。

在一个刮大风下急雨的晚上,我接到卢小波的电话。当他报名他是卢小波时,

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重复了一遍,我方忆起了那个沉默不语的卢小波,那个瘦

削黑黄的卢小波,那个后来油腔滑调的卢小波。我沉吟几秒,方问:“你……在哪

里?”

卢小波朗朗一笑,说:“在家里呀,许你装电话就不许我装?”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在哪里工作,过得怎么样,上回我还

是在大学里读书时碰到过你,那时你可不怎么样呀。”

卢小波说:“幸亏有了那时,才有了我的今天。”

我说:“你今天很得意,是不?”

卢小波说:“是,你有兴趣没有,我还想跟你谈谈。”

我说:“什么方面的内容?”

卢小波说:“一个有过关押历史的社会渣滓如何成为一家公司经理和富豪的人

的故事。”

我想了想,说:“我有兴趣。”

卢小波说:“那好,我在长江大酒店包了间房子,你有了空,给我来个电话,

约定时间直接去那里。”

卢小波给我了一个号码,并说:“你的一切费用由我负责。我指的是你的车马

费,比方,你坐的士的费用。”

这时的卢小波同我十年前写的卢小波相比,已全然不似一个人了。

要说起来还是个很复杂的故事,这一扯又必然会扯到我当装卸工的岁月。我的

同行们总说我的小说摆不脱一个“装卸情结”,以至我曾下决心再也不写同装卸工

有关的任何事情,然而实际上我做不到。因为我的生命中有四年时间的的确确与装

卸工血肉相连。这四年包括了我从十九岁到二十三岁的全部生活。应该说这是一个

女人生命中最灿烂的岁月。关于青春关于友谊关于爱情,四年之中能上演多少个故

事与传说。惊心的、缠绵的,复杂的,快乐的,伤感的,诸如此类,是我无论如何

也尘封不起来的。为此,我这次仍然得把笔落到我们的那个装卸站。

卢小波是装卸站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物。他瘦弱而寡言,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喜

欢蹲在墙根下或是沉思默想或仅仅是晒太阳的人。卢小波的爸爸原先是国民党的一

个少将。困未来得及逃去台湾,一解放便加入了拉板车的队伍。一九五五年组成装

卸站时,少将便成了地道的工人。我们这儿几乎是一个社会收容站,一九五五年的

无业游民中凡靠扛大包、拉板车维持生存的人都集中在了这里。除了卢小波的爸爸

之外,我们还有个少将,另外未入将级的旧日军官至少也有七到八个,他们每个人

一生都是一个生动而富于情节的故事。至于一九六六年出寺的和尚,前国务院职员,

获释的特务以及走街串巷的各类小贩,可谓应有尽有。据说整个交通局文化水平最

高的,字写得最好的,钢琴弹得最棒的以及过去玩女人最多的也都云集于我们一站。

这些旧时的风云人物一个个衣衫褴褛地坐在长条板凳上面带伤感地遥想当年,相互

沟通往事,的确很吸引我们这些初涉人世的小青年。

卢小波的爸爸是正经八百黄埔军校毕业的,他最擅谈,我想他的文学功底也是

颇有深度的,因为有一回办壁报,我写了一首诗,其中用了“落花缤纷”一词,卢

小波的爸爸读后说,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用的是“落英缤纷”,你何故改去一字,

当时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的确是用的“落英缤纷”因抄写时将“英”写成了“花”,

懒得改正,便成了“落花缤纷”,我解释了一下,卢小波的爸爸说,这百来个年轻

人中也就你有点文化。有过这件事后,我便产生了与卢小波他爸爸交谈的欲望。可

惜没几日,他便退了休,顶替他的是他的三儿子卢小波。

卢小波平平淡淡地在装卸站干了三年,他太平谈了,以至于没一个女孩子对他

感兴趣。卢小波有一个铁极的朋友叫金苟,金苟给我的印象则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

蛋,站里所有的坏事以及恶作剧几乎统统由他操纵。金苟手下有五六个死党,他们

总是纠合一起,那架式很像我们现在港台电视剧中看到的黑社会打手一样,当他们

迎面走来时,永远是一副大摇大摆凶凶然的派头,给人以无端的恐惧感。老实说,

连装卸站的书记站长们也惧他们三分。然而金苟对卢小波却亲如兄长,照顾有加,

起先我十分不解个中缘由,很久后才知道,卢小波的二哥同金苟一道坐过牢,卢小

波的二哥是狱霸,曾经有惠于金苟,金苟发誓说要报恩于他。金苟倒是个说话算数

的人,卢小波的出现给了他报恩的机会,金苟的块头比卢小波大很多,为此,他经

常干完自己的指标又抢来卢小波的一份来干。这时的卢小波总是悠然地吸着一支烟

坐在路过的树荫下看来来往往的板车从他眼前穿梭而过,他当时一点也没意识到为

了这个悠闲他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这里,我终是要将我在《羊脂球》中叙述的那个故事再次讲出来。是不是还

有人用调子低、太黑暗之类的语言来批评我呢?或许还会有,也或许大家的情感已

适应了这一类的文学作品,觉得不必为此动于戈。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讲出来,

我已是憋得太久了。

这是夏天一个很热的日子。没有一丝风,这种日子在武汉的夏天实在是太多了

一点,为此武汉人总好无端地感到郁闷和躁乱.外地人总爱说武汉人脾气坏,其实

这完全是天气的坏脾气导致的。否则,何故好脾气的外地人到了武汉就很快地同武

汉人一样了呢?

仓库停了电,吊车启动不了,装卸站难得一次地早下了班。应该说明的是装卸

站拿的是定额计件工资,活儿干完才能回家,从无八小时工作制的概念。而派活儿

的调度是一个工于算计的人,一般来说不干到天黑,活儿是完不了的。为此,这里

的早下班,实际上是附近工厂正点下班的时间,也是公共交通的高峰时间。

高峰时间的汽车完全没有正常运行的可能。最糟糕的就是它们的“一边倒”,

汽车集中到了一起,一开起来首尾相接如同火车,而开过之后,起码得等上一两个

小时才会乘上又转回来的“火车”,那天下班,正撞上了“一边倒”,汽车全倒在

了相反的一边。车站人山人海,叫骂声连天,好容易一辆汽车蹒跚而来,它大约是

被“火车”队伍抛下的“散兵游勇”,一大群的人磨拳擦掌,意欲一抢。但汽车却

因在前一站已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根本不欲在我们等候的车站作片刻的停留。

我总是对人说,环境是最能塑造人的,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我很不懂他们这

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好在我善于理解别人,想那不以为然的态度也是一种环境的塑

造。眼前的事是,公共汽车经常地到站不停,站上的人又急欲赶往家中,于是而塑

造出为数众多的飞车能手。任你汽车怎么加速逃跑,飞车手们都能对准车门一飞而

上,当然,这需要冒险精神。我的一个同事夏小英总是说冒这种险反而是种刺激,

飞车惯了,有瘾头,车越跑得快,越想试着“飞”上去,感觉极好。夏小英是个胆

子很大很泼辣的女孩,只是在这个晴热之夏的前一年,她飞车时,一失手摔了下来,

脑浆一直流淌到嘴角,这个场面我是亲眼所见,我从来不敢飞车,宁可等到天黑也

不敢享受那种刺激。

卢小波在这方面的观点显然同我差不多。当那辆满负荷的汽车驶过来时,卢小

波远远地站在人后,他双手抱胸,眼睛淡漠地望着车站。那一刻他的目光是散漫的,

这是一个正想着什么问题的人才有的目光,只有集中了全副精力想问题的人才可能

有这样毫无内容的目光。后来据说,卢小波果是在为自己的事考虑,他当时正和他

邻居家的女孩谈恋爱。邻家之女活泼爱笑,能歌善舞,使初恋中的卢小波如痴如魔,

然而女孩的家里以卢小波工种不好而反对。卢小波正在想,怎样才能使女孩的父母

接受和承认他呢?

正在那时,有人飞车了。

飞上去的人攀在门口惊呼大叫“开门!”“开门!”没飞上去的人们追随着汽

车意欲见缝插针。

车未减速,毫不留情地加大了油门,“呼”一声冲出人围,没等追赶的人收住

脚步,便有人从门上掉了下来。所有候车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乎是全体一致地

发出了惊呼,那声音带着震惊和凄惨,刹那间划破了夏日的沉闷,响在夕阳西照的

空中。

汽车却仍无停意,以它一往无前的派头继续往前开。一大部分人被激怒了,叫

喊着“摔死人了!”飞步上前拦车。另有一部分人围住了那个从车下掉下来的倒霉

鬼。

卢小波便是这个时候收回了他的思绪。恍眼之间,他觉得掉下来的那伙计很象

站里的团支部书记大维。卢小波一星期前刚交过入团申请书,这无疑不是卢小波的

本意,因为卢小波对站里任何活动都没兴趣。显然是他的小对象的条件之一。为了

使此条件得到满足,团支部书记大维这个人物便对于他卢小波多少有些紧要了。

卢小波连忙三步两步挤了上前。待他总算挤入人圈时,已见大维被人搀扶了起

来。所幸他伤得不太厉害,卢小波正欲找到一句安慰的话来说,就听前面急吼吼地

叫着车已拦下了,大部分的人皆纷纷涌上汽车,一些是想趁机再挤入车上,另一些

是想反正也上不去了,不如寻那置人命而不顾的司机出口恶气。金苟和他的一帮狐

朋狗友正属于后一拨人。他们借助着人们的愤怒,兴高采烈地挥着手臂往人堆里冲。

有可恶的对手,有配合的看客,金苟几乎全身兴奋。他领了一伙人,挑尽刻薄

之词和下流之句,将司机和售票员骂得狗血淋头。谩骂之中,不断引起围观者的哄

笑。适才的愤怒已被金苟一伙所带来的快乐替代。差不多的人都已忘了从车上掉下

去的大维了。

司售人员闯荡社会已久,几乎每天都在骂骂咧咧的争吵中穿过城市。有个人说

如果司售人员的骂是物质的,那么这个城市早在几十年前便叫这些物质堵塞得水泄

不通了。司售人员的骂大有博采众家之长的优势,似乎金苟一伙还叫骂得不及他们

深刻。金苟火了,尖嘘了一声口哨,仿佛有过默契,他那一伙立即同时举起了手。

既是拳脚相加,便难免混战一团,既是混战,便难保一边的看客不暗中地塞进几拳

过过手瘾。司售人员寡不敌众,终于将深刻的叫骂由悲惨的呻吟所替代。

卢小波到这个时侯才挤进了人圈之中,那还是团支书大维说去看看有没有金苟

他们。叫他们少惹事。卢小波不是个行动敏捷之人,混战时,他怕伤了自己不敢乱

挤,待他挤了上前,战事已告结束。金苟得意非凡,嘴上吹着小曲,而司机和售票

员则躺在地上哼哼不停。卢小波上前扳了金苟一下,说:“气出够了吧?收手吧。”

其实他这实在是一句多余的话,因为他说话时,谁都没有再打下去的欲望了。

卢小波立即后悔自己的多嘴。他感觉到那个躲在地上大声呻吟的司机很认真地瞥了

他几眼。卢小波后来说他当时便产生一种不祥之兆,心里惊了一下。

次日,这条路线上的公共汽车全部罢了工。理由是司售人员的人身安全得不到

保障,并举例说×××、××被闹事的乘客打断了几根肋骨,几处软组织受伤等等,

只字未提何故受伤以及车上摔下乘客之事。

这条公共汽车线是市郊顶重要的线路。它仿佛是一根藤,沿路各家工厂都是它

这藤上的瓜。藤若一死,瓜又如何得活?工人无法正常上班,工厂频频告急。于是

几方代表开始了谈判,司售人员的要求倒也简单,即严惩凶手。

这事便全盘地交到公安局手里。公安局差不多想都没想,立马带了鼻青脸肿的

司机来装卸站认人了,据说售票员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公安局直冲我们站的

理由十分充足,因为这个站里至少有十个以上是劳改过的,而且前科以打架斗殴者

为多。事实上他们的判断十分准确,一时间弄得全站人都紧张万分。

指证凶手是在吃午饭之时,全体职工都被集中到了食堂。虽然女人可以自由出

入,可这样难得的热闹谁不想看一看呢?

令人奇怪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司机脸上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个笑意恰让我捕捉住了。我正暗想这样

的场合如何会出现这种神情呢?未等我细思,只见司机越过面孔发白的金苟们,径

直走向卢小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道:“就是他!”

卢小波惊愕地瞪大眼睛,他几乎用他从未显示过的高腔爆喊起来:“你疯了,

怎么是我?”

司机冷冷一笑,说:“不是你?不是你又是谁?”

卢小波说:“我怎么知道?是叫你认人的呀!”

司机说:“我就认得你,昨天是在场的。”

卢小波说:“我在场可我连一个指头都没动。”

司机又冷笑道:“你说你没动手,那你说说谁动的手呢?你刚才承认了你在场,

你总该晓得动手的人吧。”

卢小波说:“关我什么事,我去时都打完了。”

一个公安员说:“检举揭发,人人有责,不是你,总有别人,你指出凶手,我

们就可以证明出你是否动过手。”

卢小波说:“我不知道,”另一个公安员说:“带他走!”

装卸站至少半数以上的人知道底细,即令不知道的,也相信动手打人的人绝不

会是卢小波。于是,在公安员要带卢小波走时,全站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

公安人员一脸茫然地望着乱吼乱叫的人们,仿佛这种场面他们从未经历过。抓

住卢小波肩上的两只手松了开来。

司机倒是镇定自若,扬声高喊:“不是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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