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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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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心玛莎只是个疏忽,不能算罪过:即使玛莎把她那困得睁不斤的双眼再揉上一小时,她也不至于死掉,如今怀着愉快的心情这样做,因为她觉得她在尽自己的责任。但是提到工场,我的确想责骂您。”

“您不是责骂过了吗?”

“责骂得还不够,我要痛快淋漓地骂您一顿。您怎么能撤下工场不管,任它毁掉呢?”

“可我不是已经悔悟了吗,况且我也没撇下工场不管:要知道梅察洛娃答应接替我啦。”

“我们已经谈过,您打算请她来接替您,这是不足以来谅解您的。这是搪塞,只能暴露您的新罪过。”拉赫梅托夫渐渐地又改用了严肃的、虽然不算阴沉的语调。“您说由她接替您,这件事决定了吗?”

“是啊。”韦拉·巴夫洛夫娜预感到事情的确有些严重,说话时再也没有原先那种戏谑的口吻了。

“那么情看。事情是谁决定的?是您和她。根本不问问那五十个人是否同意这样的变动,她们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她们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就作出了决定。这就是专制啊,韦拉·巴夫洛夫娜。您已经有了两大罪状:冷酷和专制。可是第三条罪状更加严重。您的那个机构相当切实地符合人们对生活方式的合理设想,它作为一个相当重要的实例,证明了其设想是有可能实践的,而能够证明这方面的实例又相当少,因此每一个实例都是弥足珍贵的。您却使这个机构冒着毁灭的风险,使它从一个表明您的信念有可能实践的例证,变为表明您的信念无法实行和荒谬可笑的证据,成为批驳这一有益于人类设想的手段;您给黑暗和邪恶的维护者提供了反对您那些神圣原则的口实。现在我不必去说您破坏了五十个人的幸福——五十个人无关紧要!您还危害了人类的事业,背叛了进步的事业。这,韦拉·巴夫洛夫娜,用教会的话语来表述叫做亵渎圣灵罪,人们说,对人的任何其他罪过都可以宽恕,惟独这个罪过却绝对不能,永世不能。对吗,罪人?不过好在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您仅仅是思想犯罪。可是您还真的脸红了,韦拉·巴夫洛夫娜。好,我来给您些安慰吧。如果您还不太痛苦,您就连在思想中也不会犯罪的。所以肇事的真正罪犯是那个使您悲痛欲绝的人。而您却居然没完没了的说:“他真好,他真好!”

“怎么?您认为我的痛苦是他的罪过吗?”

“不是他还有谁?毫无疑义,他对整个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这是完全不应当有的。”

“对,我不应该有这种感情。但是它却不召自来,我还努力压制过它呢。”

“瞧您说的,什么不应该。您错在哪儿,您并没看出来,丝毫错也没有,为什么要怪罪自己呢!这种感情是您和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这两个人的性格凑在一起的必然产物,不是这样产生,就是那样产生,它终归是要滋长起来的。在这儿决定性的感情完全不在于您爱上了别人,爱别人只是一个结果,决定性的感情是您对你们原有的感情不满足了。这种不满会通过什么方式来增长呢?如果您和他两个或者只是你们当中的一个是没有修养的鲁莽的粗人或坏人,那它只能通过寻常的方式来增长:夫妻不和。如果两个人都不好,你们会吵架对骂,要不就是一个骂人,另一个挨骂。总之,家庭成了相互折磨的场所,正像我们在大多数人的夫妻生活中看到的。这场所当然不会妨碍对别人爱情的增长,但是主要问题还是出在相互折磨、吵架对骂上。您的不满不可能采取这种方式,因为你俩都是正派人,它只能通过最轻松、最温和、最不伤感情的方式来增长,那就是爱情转移到别人身上。所以这里我们没必要谈论对别人的爱情,问题的实质完全不在这儿。问题的实质在于对原先的处境不满,不满的原因是性格不合。你俩都是好人,可是,韦拉·巴夫洛夫娜,当您的性格成熟起来,不再像小孩那样不定型,而具有了一定的特点时,您和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便显得不太适应了。你俩中间是谁有什么地方该受责备呢?您瞧,我也是个好人,但是您能跟我过得了吗?您跟我苦不堪言,会上吊的,您认为您能跟我过多少天?”

“最多几天工夫。”韦拉·巴夫洛夫娜笑道。

“他虽不是像我这样阴沉沉的怪物,您和他也还是很不协调的。谁该首先发觉这一点?谁年纪大?谁的性格定型得早些?谁具有更丰富的生活经验?他应该预见到这点,让您做好准备,不致于惊慌失措和过度悲伤。而他直到那时才懂得这点,他早该料到却不曾料到,那时不但这种不满的感情已经充分滋长出来,就连这种感情引起的后果——另一种感情也产生了。为什么他没有预见到,没有发觉呢?他笨吗?他够聪明的了。不,他由于粗心、疏忽,韦拉·巴夫洛夫娜,忽视了他跟您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您却没完没了地说:他真好,他爱我!”拉赫梅托夫渐渐兴奋起来,说话已颇为激动。但是韦拉·巴夫洛夫娜打断了他。

“我不该听您的,拉赫梅托夫,”她用强烈不满的口气说,“您把我感激不尽的人骂得狗血喷头。”

“不,韦拉·巴夫洛夫娜,如果您不要听这个,我就不再说了。难道我是今天才看到这点吗?难道我从今天开始才能够指出这点吗?您要知道,假如我觉得需要跟人谈话,那是谁也无法躲避的。我本来是能够早就向您指出的,但是我却一直沉默着。而现在我既然开口了,那就是需要开口了。不到时候,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您已经看到我把那张字条在口袋里揣了整整九个小时,虽然我看着您觉得可怜。但是需要沉默,我就保持沉默。因此,现在我既然说出来,那就是该说了,其实我老早就考虑过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跟您的关系这个问题。”

“不,我不愿听啦。”韦拉·巴夫洛夫娜异常激动地说道,“我请您住口,拉赫梅托夫。我请您走。我很感激您为我用去了一个晚上,但是我请您走。”

“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

“好啦,”他笑道,“不,韦拉·巴夫洛夫娜,摆脱我可不大容易。我预料会有这种可能,所以采取了措施。烧掉了的那张字条是他自行写的,这儿还有一张是我求他写的。这一张我可以留给您,因为它算不上凭证。请拿去吧。”拉赫梅托夫递给韦拉·巴夫洛夫娜一张字条:

亲爱的朋友韦罗奇卡:

你要听完拉赫梅托夫对你说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想对你

说什么,我也没有托他转告什么,他想对你说些什么,他甚至

没有向我暗示过。但是我知道他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您的德·洛

七月十一日夜二时

韦拉·巴夫洛夫娜把这张字条吻了不知多少遍!

“您干吗不先交给我?您也许还有他的什么东西吧?”

“不,再也没有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我干吗不先就交给您吗?不需要它的时候,没必要交给您。”

“我的天,怎么不需要?我们分手以后,能够见到他的几行字,我也感到欣慰。”

“好,既然只是为了这个,先给后给也就无关紧要了。”他微笑着说。

“唉,拉赫梅托夫,您存心要气死我!”

“那么,这张字条义要成为我们之间争论的导火线罗?”他又笑着说,“如果这样,我就把它从您手里抢过来烧掉算了,您要知道,人家都说像您我这类人心目中没有任何神圣的事物,我们可以任意横行,什么恶事都能去干的。怎么样,我可以接着往下讲吗?”

他俩都冷静些了,她是由于拿到了字条,他则是因为当她吻字条时他默默地坐了几分钟。

“是的,我必须听您说。”

“他没有发觉他应该发觉的事情,”拉赫梅托夫用平静的语调开始说,“这造成了恶劣的后果。即使不为此而怪罪他,可毕竟也不能原谅他。即使他不知道这恶劣的后果是您和他的性格间这种关系的实质必然产生出来的,他还是应该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让您对这类事做好准备,只当做是迎接意外事件一样。人不该希望有意外,也没必要期待它,但它总是可能发生的:人绝对没法担保将来会出什么意外。这个“任何意外都能发生”的道理,他大概是知道的吧。他怎么还能让您保持这种思想状态,以致事情发生了您却没有准备呢?他没有预见到发生这事,那是由于他的疏忽,疏忽固然使您感到委屈,但它本身却无关紧要,说不上好坏。他没有使您对意外情况做好准备,却出于一种纯粹的坏动机。他这样做当然是不自觉的,可人的天性正是在这些不自觉地于出来的事儿中才能表现出来的。让您做好准备与他的利益相悖,因为有了准备就会削弱那种于他不利的感情的抵抗力。您心中发生了如此强烈的感情,您下最大力气抵抗也无济于事了。不过它来得这样强烈却又是个意外。假如被人唤起的这种感情不是名副其实的爱情,虽然也是一种敬爱之情,那么这种感情就不会那么强烈。而这种强烈得使任何抵抗它的斗争全归无效的感情,只是一个罕见的例外。至于那些能够加以克制的感情,只要是抵抗力完全没有被削弱,它们产生的机会却多得多了。他不愿削弱您的抵抗力,就是为了叫您能应付出现的一切可能性。这就是他让您毫无准备并且使您遭受到这么多痛苦的原因。您看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这不对,拉赫梅托夫。他没有对我隐瞒他的思想。我跟您一样深知他的信念①。”——

①指婚姻自由的信念。

“那当然,韦拉·巴夫洛夫娜。隐瞒这点就太过分了。为了不让一种跟他自己的信念相一致的信念在您心中得到发展,竟然否认自己想过,装出没有想到的样子,这简直是可耻的行径。您决不会爱上这样的人。难道我说过他是坏人?他这人很好,怎么不好呢?您让我夸他多少遍就夸多少遍。我只是想说他在事情发生之前的表现,事情发生以后,他表现得挺好,但发生以前他对您却不行。您为什么痛苦?他说——其实不必说什么,事情本身已很明显——您痛苦是因为您不愿使他难过。您怎么能持有这种想法,以为这会使他非常难过呢?您不应当持有这种想法。这有什么可难过的?真是愚蠢,干吗有这么强的嫉妒心!”

“您否认嫉妒心吗,拉赫梅托夫?”

“有修养的人不应当有嫉妒心。这是一种畸形的感情、扭曲的感情、卑鄙的感情,这跟我不让别人穿我的内衣、用我的烟嘴同属一类现象。这种感情来源于把人当作自己的财产,视为物品的观点。”

“不过,拉赫梅托夫,假如否定嫉妒心,那就要造成可怕的后果了。”

“对于一个有嫉妒心的人,后果是可怕的,而对于一个没有嫉妒心的人,后果不但毫不可怕,甚至微不足道。”

“您是在宣扬十足的无道德论啊,拉赫梅托夫!”

“您跟他共同生活四年以后还这么想吗?这正是他的过错。您每天吃几顿午饭?一顿。如果您想吃两顿,会有人反对吗?大概没有。那么您为什么不吃两顿?您怕别人不乐意吗?大概只是因为您不需要这样做,您不愿意这样做。吃饭本是件惬意的事,可您的理智,主要还是您的胃,会告诉您:吃一顿午饭是惬意的,再吃一顿就不舒服了。但是,假定您有一种要吃两顿午饭的怪癖念头或者病态的欲望,您是否怕别人不乐意就忍住不吃?不,假定有人因此不乐意或者不许您吃,您只会躲起来吃,吃起来丑态百出,您慌慌张张去抓食物,把两手弄得脏兮兮的,您把食物藏在衣袋里,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您只会这样。这儿的问题根本不在有无道德,只在于私下偷吃是不是个好办法。有谁把嫉妒视为值得尊敬和可以谅解的感情,从而想到‘唉,要是我这样做,我会使人家难过’,因为持有这个观念就克制自己,强迫自己在内心斗争中白白地受苦呢?只有少数最高尚的人才做得到,绝对不用为这些人去担心,怕他们的天性会把他们引到不道德的路上去。至于其余的人,这套谬论完全无法来约束住他们,只能迫使他们耍滑头和行骗,就是说,使他们变成真正的坏人。瞧,我这就全都告诉您了。难道您这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您怎么还能发现嫉妒心的道德妙用?”

“可我跟他也总是这样来谈论的。”

“恐怕不尽然吧,或许你们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互不相信对方说的这些话,不相信的原因,当然是由于你们在其他各种问题上,可能也在这个问题上,不断从别人那儿听到另一种论调,否则您怎么会痛苦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痛苦?一丝涟漪就会引起波涛翻滚!你们三个,特别是您,韦拉·巴夫洛夫娜,有过多少不愉快!其实你们三人本来可以照一年前那样安安稳稳地生活,或者大家搬进一处住宅里,或者按另外的方式搬动一下,或者看当时的情形而定,只是完全不必有任何的不愉快,三人照一年以前那样一起喝茶,一起去看歌剧。这些痛苦从何而来?这些不幸从何而来?全是由于他以前对您施行的坏办法,使您处于毫无准备之中,而心里仅存着的一个概念就是:‘我这样做会伤透他的心。’要是有准备的话,就根本不会有这种观念。是的,他给您造成了很多无谓的痛苦。”

“不,拉赫梅托夫,您尽说些耸人听闻的话。”

“又是‘耸人听闻的话’!我认为耸人听闻的倒是为鸡毛蒜皮而痛苦不堪,由于区区小事惨遭不幸。”

“那么,照您看,我们的这个故事不过是一出荒唐的传奇剧?”

“不错,是一出十足无聊的传奇剧,还有着十足无聊的悲剧色彩。本来是几次内容极平和的简单的谈话就能解决的事,结果却上演了一出叫人痛苦得撕心裂肺的传奇剧,这正是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过失。他在传奇剧中的正直行为刚够抵偿他先前所犯的罪过——没有为了防止这出传奇剧的上演而让您(也许还有他自己)做好准备,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一切,把这一切视为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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