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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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这样等死？”
　　周春霞不死心，眼前闪过伤员年轻的身躯，不忍看着他牺牲。
　　“哎，前天不是送了几个白狗子伤员俘虏吗？”站在一边的苏干事有些急不可待，好不容易插上一嘴：“要不从他们身上取皮？”
　　方梦袍有些哭笑不得：“伤员的自体组织我们还没法接活，别人的皮更是难以成活，何况……”
　　方梦袍与马丽、周春霞耳语了几句，三人踅回手术室，开始处理伤员的伤口，神志依然清醒的伤员得了极大的安慰，赞叹道：
　　“方院长，谢谢你，你真是神医，手术一点儿不痛。”
　　伤员说完这句话，渐渐陷入昏迷。见无法挽救伤员，马丽和周春霞怅然若失，她俩推着伤员默默地走到大门口。这时，周春霞看见苏干事又押着方梦袍回房间，忽然拽住了苏干事的衣摆：
　　“苏干事，为什么你看每个人都是坏蛋？别人我不管，但我家梦袍大哥不会是坏蛋。你要赶快把他的问题搞清楚，要不然，要不然……”
　　苏干事严肃地打量着她，愣愣道：“要不然你怎样？”
　　“要不然……”周春霞四处睃了睃，发现院坪上只有方梦袍、苏干事、马丽和自己，便对苏干事促狭一笑：“要不然我就说你非礼我，你肯定要被调走。哎，梦袍大哥、马丽，你们都看见他色眯眯的样子了吧？”
　　此言一出，方梦袍背身偷笑，他肯定想起了周春霞小时候做过的一些淘气事。马丽先是一愣，继而看见周春霞给她使眼色，便忙不迭点头：
　　
红翻天　第十二章（7）
“是的，我看见了，他还非礼……非礼了我！怎么样？苏干事，有两个人作证！你晓得党内会怎么处理？你这样利用职务之便，公开侮辱妇女，保卫局会毙了你！”
　　说着她和周春霞快活地笑起来。苏干事二十七八岁了，一直还没对上象，平日对女同志很严肃，似乎也挺忌讳这方面的事，他没想到这两个客女会用这样的故事来编派他，陷害他，气得指着周春霞和马丽，颤声道：
　　“你们胡说，胡说！我没有！”


　　他边说边昂着头往前走，周春霞迎上去，两人撞了个满怀，正巧那两个看管方梦袍的士兵闻声从房中赶出，周春霞一把揪住苏干事的衣襟：“流氓，流氓！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两个士兵好奇地注视着周春霞和苏干事。
　　周春霞被撞到了敏感部位，十分气恼。苏干事呆看着她，一时忘了辩解。她正待借题发挥，猛地瞅见苏干事眼圈红了，不由有些心软：
　　“那，方院长，你多保重。马丽，我们走。”
　　就在这时，周春霞看见苏干事落泪了，她一愣神，手中推着的板车撞在了门框上，吓得马丽惊叫起来：“小心！伤员要掉下来了。”向前推了一程，又低声对周春霞说：“春霞，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周春霞还在回味方才苏干事的眼风，心情煞是复杂，许久才叹道：“不晓得，反正我讨厌他。也许，也许我们这样一逼他，他会帮忙也不一定呢！”
　　说罢，周春霞在心中暗啐了自己几口，她觉得自己很古怪，怎么会对一个口碑不好的人感兴趣呢？刚才苏干事走过来时她完全可以后退，但说不清为什么就迎上去了。她可以肯定苏干事是喜欢自己的，而且此刻他肯定也在回味刚才的遭遇战。她相信自己以后在某些事上可以左右苏干事，这是一个美丽女子敏锐而准确的直觉。
　　
红翻天　第十三章（1）
刘观音捏着那封从前线寄来的信激动得浑身打颤。她只读了几天夜校，识字不多，信打开后那页漂亮的小楷让她苦恼不已。看了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面熟的字，一个是她的名字，再就是“李”字，还有“杀敌”和“安好”也认得，至于其他的字嘛，好像也教过，可这会儿瞅着却仿佛河面上的石头在那儿昂昂地躺着，让人干瞪眼。
　　有心拿给别人读吧她怕李团长写的是情书。不给别人看，她又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此苦恼了好几天，她终于想到一个法子，那就是逐字逐字地抄下来，每日拣些字去问周春霞，问到第五日时总算弄懂了李团长的意思。
　　李团长在向她道歉，说是太匆忙了，出院的时候根本没时间和她道别，又说到感谢她的板鸭，让他一辈子都记得，还有就是他在前线很好，会带领大家英勇杀敌，并要她多保重，末尾还向她问了安好，把个刘观音乐得几天合不拢嘴，走到哪儿哼到哪儿。偏她的嗓门粗，五音又不全，哼出来的歌子恐怖异常，让时常和她走在一起的青秧、招弟忍无可忍：
　　“哎呀呀，你吃了笑药啊？能不能不唱歌？唱得我们汗毛乍起，你不要害出人命来好不好？”
　　由于婆婆细脚仔近来搞投机倒把，贩卖私盐，被政府揪去开了几次批斗会，细脚仔怪招弟没有为自己说情，前几日追到驻地来骂她，弄得招弟心情不好，每日烦烦躁躁的老想和刘观音抬杠。她那么挖苦刘观音，刘观音却不介意，依旧笑呵呵地忙前忙后。日子在招弟的烦躁和刘观音的浑然无觉中水般流淌。
　　这天突击队来到偏远的钟家村，全力扩红和征粮。这里以前是有名的白点，两年前拔白后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但群众基础薄弱，工作很难开展。
　　她们到达钟家村那天下午，听到音讯的群众纷纷关门闭户，连原先说好接待她们的基干分子也锁门走了。
　　天下着雨，刮着风，淋得大家满身透湿，打着哆嗦，刘观音气得要去砍基干分子屋场上的毛竹，被江采萍一把拉住。
　　“我说观音，你怎么就改不掉急躁这个臭毛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使性子！像话吗？”
　　江采萍严肃起来样子有些怕人。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刘观音甚至觉得她有些……神经。
　　前天半夜刘观音起来解手，居然发现江采萍蹲在杨兰英的屋子前偷听，吓得她没敢去粪寮而是闪身转到旁边的菜地，她怕江队长看见自己，到时双方不好做人。
　　江队长这样的人，怎么会半夜起来听壁角呢？刘观音那夜回来再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终于猜出点苗头：
　　原来江队长怕杨兰英怀孕，生出孩子像她的小强一样悲惨，所以杞人忧天地犯了偷听的毛病！难怪杨兰英近日说队长看不惯她呢！
　　按上面规定，战士成亲后夫妻要各自归队，有条件的话可以偶尔在一起。而杨兰英成亲后的第三日，刘罗仔就不在“新房”里歇了，新房变成了她、青秧和招弟几个的住处，隔三差五的刘罗仔会来住一宿。这时青秧她们依旧回隔壁睡原先的通铺。
　　刘观音记得只要刘罗仔一来，江采萍的脸色就会变暗，然后想方设法让大家留在杨兰英屋里，似乎他们夫妻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少她越高兴，气得杨兰英在刘观音面前骂她“老姑婆”。杨兰英说，老姑婆自己没有男人便妒忌有男人的女人，是变态！
　　这话够损的，刘观音为此差点和杨兰英干了一仗。尽管她也觉得江采萍在这件事上不那么光明正大，但她用心良苦，而且有小强的事情在先，就算她略有变态也情有可原，所以那天半夜看见的事刘观音没有跟任何人讲起，相反对江采萍多了份同情和照顾。此刻她赌气要砍人家的毛竹，但一见江采萍那张憔悴又严肃的脸，便不再争辩了。
　　“队长，我们怎么办啊？天马上要黑了，我又来了那个，裤上全是血，我晚上总要用用水啊。我们就这样在雨里站到天亮？”
　　
红翻天　第十三章（2）
周春霞缩在阔大、厚重的蓑衣里，斗笠下的脸透着青紫，声音中带着哭腔。她有严重的痛经，路上呕了几次，如今这样遭雨淋只怕要生病。刘观音原先顶看不惯周春霞，后来发现她其实蛮要强的，对她的看法就有了些改变。
　　小唐和江采萍年纪相仿，已经育有二子，现在又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从乡到村要翻几座大山，而且全是膝盖碰嘴巴的高磴，这一路可把她累坏了，刚才一直靠在屋檐下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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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的，我再去想想办法，做做工作。”
　　说话的叫小唐，她是陪同突击队前来开展工作的乡苏维埃干事。她在村口安慰了春霞几句后，带着赤卫队员小陈消失在雨帘中。
　　江采萍看看天色，把大家分成两组，分头到老俵家做工作。刘观音、青秧、招弟和赤卫队员小刘一组，她自己和周春霞、杨兰英一组。
　　“有事敲锣！小刘的子弹要留在关键时刻用。”
　　江采萍有些为大家担忧，只好谨慎从事。突击队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比较弱，只有江采萍身上有支枪，总共三发子弹。她们每次下乡带的家什都是一只腰鼓两只锣、一卷纸、一罐糨糊、几支大毛笔和一罐石灰，外加一口缴获来的高音喇叭，这些家什在别的地方能派上用场，在钟家村却不怎么顶用。
　　钟家村从前是著名的白点，为了拔这个白点，红军费了不少工夫，盖因村子建在悬崖上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当地土豪钟世荣凭借这天险和苏维埃作对，从四处抢掠发展到杀害红军和苏维埃干部，红军去年第三次攻打时才把钟世荣击毙，但钟家村的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多少，这一带还是时不时会出点小情况。
　　江采萍率突击队到钟家村来，组织上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她们敢啃这块硬骨头，担心的是怕她们遭遇不测，所以让乡苏维埃支持她们。乡苏维埃派出了唐干事三人，突击队这会儿算起来有四支枪，是她们装备最强的时候，不过面对一个陌生、隐隐散发着敌意的村庄，江采萍还是放心不下。
　　“队长放心，我这枪不是吃素的。”
　　小刘拍拍他的枪，领着刘观音她们往东走。江采萍她们沿小路向西，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原来这西边又起了座小山，路边散落着几座杉皮小屋，小屋前挂着几张毛皮，估计住的是猎户。
　　江采萍对着喇叭大声喊话，耐心解释着为什么要打造百万铁的红军，为什么要征粮、征冬衣。她的本地话讲得夹生，周春霞和杨兰英家距此地也有不少路程，因赣地十里不同音，等于也不会讲当地土话，她们便轮流着南腔北调地喊下去，这一来倒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有小屋打开了门缝，眼睛在门后闪烁。
　　这时天近傍晚，在迷蒙的雨丝中，江采萍和周春霞显示出一种别样的风采。也许正是这种风采吸引了那些眼睛，于是门缝越开越大，最后总算探出颗毛茸茸的头来，原是个青皮后生。
　　后生挺壮实，长得不坏，浓眉下那对眸子闪着机敏的光。他好奇地看着她们，见是三个妇娘人，他解除了戒备，回身朝屋内讲了几句土话，接着鱼贯走出七个后生。他们穿着黑色大裆裤，黑色短褂，头上裹着黑头巾，怀里揣着鸟铳，见此情景江采萍不由警惕地打住了脚。
　　临行前有关同志提醒过她，说钟家村这样的地方，很可能全村为匪，钟世荣死了并不代表着土匪被歼灭。如今这帮后生统一的打扮，不正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钟世荣的人吗？
　　江采萍想拿枪，但是已经迟了，开门的英俊后生用鸟铳指住了她。边上站着几头雄壮的黑狗，狗们发出低沉的呜咽，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告诉你，我们不姓国也不姓共，我们只姓钟，哪边的事我们都不搅和，只想当我们的猎户。你们赶快回去吧！女人嘛就该围着锅头转，出来搞什么搞！”
　　后生说得明白，生硬，就像扔过来的石头。江采萍并不惧他，将他的鸟铳拨开，但接着又有几根鸟铳指住了她，狗也在身边焦灼地打着转，她刚绽出的笑意立马僵住了。
　　
红翻天　第十三章（3）
没见过世面的杨兰英吓得一把拉住周春霞的衣尾，两脚在不停地抖。周春霞的腿也在发颤，可要命的是还想尿尿，情急之下她把斗笠、蓑衣一掀，露出湿透的灰军衣，苗条优美的身躯在湿衣下跌宕起伏。美得就像扳机扣动时枪口射出的那束火光一般炫目。她冲那几个后生愤怒道：
　　“哎，后生，你说我们红军有什么不好？告诉你，我爹是五堡的老财，我哥是赣州靖卫团团长，可我还是参加了红军。如果红军不好我会跟他们走吗？还有你凭什么看不起女人？你哪里是从石缝里爆出来的？”
　　周春霞说这番话不是因为她胆大，而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否则她就要尿裤子了。不料这一来，反倒把后生们给镇了。
　　他们呆呆地看了会儿周春霞美丽的身姿，然后交头接耳了一番，这时为首的后生稳重地向前走了几步，大胆地打量着她：
　　“你真的是五堡的大小姐？你能吃得了这个苦？骗人！”
　　“骗你不是人！”杨兰英急忙站出来作证，“她真的是我家小姐。她叫周春霞，我是她家的妹仔，我也参加红军了。我老公原先在她家的护围队做事，现在也在部队上。”
　　江采萍正要开口，周春霞朝前又迈了一步，一副穷追猛打的样子：“哟，你们这样哪像男人嘛！还用鸟铳指着我们队长。我们队长可是文化人，她是金陵女子学校的高才生，为了革命才到我们瑞金来。哎，后生崽，这么冷的天我们只想讨碗热茶，还怕我们吃了你们？”
　　这一招把后生们弄得有些尴尬。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为首的后生一挥手，鸟铳倏地全冲着地下，又吹了声响亮的唿哨，黑狗们撒着欢四散而去。八兄弟再看江采萍时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哇，女秀才哎！”
　　后生中有人叹道。江采萍瞄了周春霞一眼，心中既高兴又惭愧，在这方面她觉得自己缺乏沟通能力，往往想到了却做不到。周春霞倒自如得要命，她冲后生嫣然一笑，调皮地说：
　　“喂，后生，你总不成姓后名生吧？”
　　后生挠了挠头皮，又看看其余几个偷笑的兄弟，爽快地道：“我叫钟家旺，还有我阿哥钟家英、钟家雄、钟家好、钟家汉、钟家兴，我大老弟钟家发、小老弟钟家达，我们是八兄弟，连起来就叫英、雄、好、汉、兴、旺、发、达。喏，请进。”


　　钟家旺排行虽小，却像是兄弟中的领头人，他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