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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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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的是对子棋,棋力是胡宗宪高些,但为了礼貌,让张经拿白子。当然,两人都有心事,落子很慢。

一上来就为一个角打劫:“劫材”很少,煞费沉吟,慢中加慢。下不到三十着,有谍报来了,而且一来两个。

“唤进来!”

两名谍探到了脾气前,相偕行礼,第一个报:倭寇已过期望。

“喔,”张经眼看着脾气问:“有多少人?”

“五六千”。

胡宗宪一惊,袖子一带,将一盒黑棋拨翻在地上,哗啦啦一阵乱响,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别慌!”张经微笑着说:“俞大猷会拦截!”

“是!”第二个谍探就是俞大猷派来的,应声答说:“俞将军已经飞令永顺土兵,由柳湖拦腰迎击。特派小的来禀报,俞将军也到前线去了。”

“如何?”张经得意地看着胡宗宪。

这就让胡宗宪不佩服了,此时何时?还有自炫的心情!因而不答他的话,迳自问俞大猷派来的谍报。

“汤将军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汤将军带着水师,由正面迎了上去,这会儿大概到王江泾了。”

听此一说,胡宗宪松了口气;王江泾在嘉兴北面,是个水陆两途的门户,汤克宽既已带水师沿运河北上,抢先守住这个门户,嘉兴可保无虞。

张经跟他的想法相同,正想再一问卢镗可有消息时,只见一名卫士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即大声说道:“大人,有圣旨!”

“有圣旨何用如此仓皇?”张经喝斥着,“摆香案就是。”说着便高声吩咐:“取我的朝服来!”

“大人!”那卫士嗫嚅着,“圣旨来得跟平常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是,是白靴校尉带来的。”

听这一说,张经颜色大变,起身匆遽,将一盒白棋子打翻得满地皆是。

胡宗宪却是又惊又喜,又有些愧歉,不由得安慰他说:“大人请沉住气!不知是要逮捕谁?最好先私下问一问来人。”

“对,对!”张经被提醒了,“汝贞,托你去打个交道,我马上换了朝服来接旨。”

于是,胡宗宪衔命而往,由后堂进入大厅,只见一共是5名穿白靴的,前面两名是官员,穿着大红绸丝绣杂花,前后麒麟补子的长袍,大帽鸾带,十分漂亮,一望而知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来了5名之多,可见得要逮捕的绝非等闲之辈。

这样想着,越发希望先打听出一个底细,急步踏了出来,拱手问道,“请问哪位是带队的官长?”

原来锦衣卫的官员,特准用麒麟补子,与其他武官不同,因而无法从补子上看出官阶大小,胡宗宪亦就不能不先问个清楚。

“贵官尊姓?”两名官员中,矮小的一个踏上来问。

“敝姓胡。浙江巡按御史。”

“我是锦衣卫的千户,潘恩。”

“潘千户,请坐!”胡宗宪问:“请问,传旨以外,还有什么差使?我好预备。”

这意思是说,要逮捕谁,不妨关照,好先拿待捕的人看管起来。潘恩懂他的意思,笑笑答道:“不用费心。只等张总督来接旨就行了。”

这就很明白了!要逮捕的正是张经。胡宗宪心想,这话不能先说给张经听,却要尽快通知赵文华。主意一定,便顾不得张经的委托,道声:“请宽坐!张总督在换朝服,马上就来接旨。”说完,掉头而去,想找个什么靠得住的熟人,好叫他送信到松江。

等找来亲信随从,匆匆交代了几句话,胡宗宪又回身入厅,只见香案已经齐备,张经朝服北向而跪,胡宗宪及所有在场的官员吏役,无不各就适当的位置跪下,齐听锦衣卫千户潘恩开读诏书。

潘恩朝南站在香案后面,开拆黄封,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军务张经,自受任以来,选请广征两广、湖广等地狼土兵听用;乃兵到不进,糜饷殖民。察其所为,无非畏贼,以致屡失戎机;东南倭患,猖獗如旧。似此大负委任,何以解朕之忧,而纾东南之祸。张经著由锦衣卫北镇抚司,亟遣缇骑,星夜拿问来京,以凭治罪。所管军务,著由工部侍郎赵文华暂行摄理;闽浙苏松等地巡抚巡按,并应各就职守,和衷共济,俾得荡平倭寇,克竟全功。钦此饮遵!”

诏旨念完,随潘恩同来的校尉,已经拥到张经身边,摘下了他头上的乌纱帽,成为罪官了。

这时除了胡宗宪以外,满厅的大小官吏,无不相顾惊愕;张经更是面色如死,唯独一对眼睛发红,像饿极了的野狼,将要扑人而噬似地。

不过,他的镇静功夫也还相当到家,想起应该“谢恩”,便将仰起的身子复又俯伏,从容不起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又向潘恩致谢。

在这三跪九叩首的过程中,他已经想通了,被捕未见得就会问罪,尤其是捷报一传,事实具在,所谓“糜饷殃民、畏贼失机”等等诬陷,不攻而自奇。既然如此,就得保持大臣的风度,固而很平静地向潘恩拱拱手说,“辛苦了!‘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忙,不忙!”胡宗宪赶紧挺身出来,“使者远来,亦须稍洗征尘,请先休息。从容商议。”

“胡巡按,你总也听到诏旨了!”潘恩答说:“上头是立下程限的,按驿站走,迟一刻都不行——”

“是,是,我知道。”胡宗宪抢过他的话来说:“各位先遣到齐馆休息,张总督交给我,准定明天一早,备齐车马,送大家上路。”

潘恩沉吟了一会说道:“张总督可以交给你,只怕你担不起这副千斤重担!”

这意思是倘或张经自杀或者潜逃,胡宗宪的责任不轻;那是杞忧,但话不能这么交代。而胡宗宪又别有意会,连连拍胸答说:“都在我,都在我!请放心,我明白!”

这时李天宠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不过,他不来还好些,因为他的胆子小,看张经忽然获罪,知道是谁搞的把戏。自问对赵文华亦不见得尊敬,那就说不定会步张经的后尘,因而张皇失措,尽说些不得体的话,对张经不但毫无安慰的作用,反而徒乱人意。

因此,张经虽明知胡宗宪与赵文华是一党,却仍不能不跟他商量一切,托词正在进兵,不能没有人坐镇,将李天宠遣走以后,请胡宗宪到私室密谈。

“汝贞,”他说,“我现在都要靠你了!”

“言重,言重!”胡宗宪答说,“皇上明鉴万里,自有权衡,大人不过暂时委屈,只怕一到京就会官复原职。”

“我倒不敢这么想。只望捷报先我到京,浮言自然可息,能放我归田,就心满意足了。”张经略停一下又说,“汝贞,我家眷都在原籍,这里倒没有什么牵累。不过此去正逢炎夏,我的身体不好,只怕未沾君恩,先归黄泉。”说着,脸色便颇黯了。

“大人请放心!”胡宗宪急忙答说,“我也想到了,自有安排,包管大人一路上不会吃苦。”

“喔,你是怎么个办法呢?”

“我去凑这个数。”他伸一指低声说道:“一半送来人,一半让大人随身带去,上下打点,哪里还会吃苦?”

“你说这个数是一千还是一万?”

“当然是一万。”

“这,”张经感激地说,“这太费你的心了。”

“患难相扶,理所当然。总之,大人请放心,等明天气程以后,我还要派人进京去照顾。松雪这方面,我也要打听一下,倘或是他跟大人过不去,我也要找机会劝劝他,勿为已甚!”

“松雪”是赵孟覜的别号,当然是指赵文华。张经听他说得这样子恳切,感动异常,握着他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先去安抚他们。这里请大人料理料理私事,回头我再来。”

说完,胡宗宪告辞而去。走到厅上,只见总督衙门的属僚和幕友都在等候。胡宗宪忽然想到,赵文华未来,李天宠有事,在这里便数自己的权位最高;不但义不容辞要抚慰大家,而且也正是建立自己的地位的好机会。

因此,他站定了脚说:“事起不测,是谁都想不到的。总督虽是被诬,不过现在是待罪之身,不便出面,公私一切,暂时都交给我了。”说到这里,他喊一声:“中军!”

“中军在。”

“锦衣卫卖我的面子,拿总督交了给我,此刻我交给了你,须尽力保护。总督刚正不阿,或者有人怀怨在心,有不逞的企图,所以,你要格外当心。除了总督的贴身随从以外,任何人都不准接近。”胡宗宪又加重语气问道:“你懂我的意思不懂?”

当然懂,名为保护,实是监视。中军响亮地答一声:“懂!”

这样发号施令,将总督缺位必须安排妥当的一切措施,有条不紊地交代妥当,胡宗宪还有两件大事,需要悄悄处理,一件是赵文华奉旨暂时摄理张经所掌的军务,应该尽速通知本人。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应该李天宠出面去办,自己越俎代疱,党援的形迹就太明显了。

另一件更要瞒着人做,那就是他已许了张经的,设法为他去找一笔钱。一万银子不是小数目,得要及早筹措,而且不便假手于人。

因此,他在匆匆写下一封报告张经被逮经过,请赵文华立刻赶来嘉兴的信,交由亲信随从骑快马赶递松江以后,随即派人到嘉兴最大的一家当铺“同和典”,将那里的朝奉请来议事。

这个朝奉姓江,胡宗宪与他素昧平生,甚至姓江的也还是等他来了问起才知道的。不过,江朝奉知道他是巡按御史,也知道他是徽州同乡,光凭这两点,就无事不可商量了。

胡宗宪很客气,称江朝奉为“乡兄”,他说:“有个胡元规,乡兄可知道这个人?”

“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他是我们这一行的‘龙头’。我也听元规说过,他比大人晚两辈。”

“对了!他是我族中侄孙。既然你知道,话就好说了。”

“是,是!请大人吩咐。”

“是啊!”江朝奉皱着眉说:“外面有人在传,说张总督坏事了,又说是京里派人来抓的,还有人看见过白靴校尉,就不知道消息真假。”

“一点不假。”胡宗宪问道:“你们觉得张总督为人如何?”江朝奉想了一会答说:“人家坏事了,我们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凭心而论,张总督还不错。”

“那好!如今要请你们帮忙了。张总督两袖清风,这一路去,哪里不要使银子。家眷在福建原籍,也还要接济。你们能不能凑笔钱出来帮帮他?”

“是!”江朝奉问道:“大人看,帮多少?”

“最少也得一万银子。”

“这——”江朝奉面有难色,不敢轻易承诺。

“现在是要一万银子用,也不完全要你们承担,请你们先想法子凑出来,作为我向你们暂借。随后大家再分摊,应该找回多少,归我负责。”

“不是这个意思。”江朝奉说,“是怕一时凑不起这么多现银。”

“这样,先凑五千两,换成金叶子。另外五千两,明天一早送来,最好也换成金叶子。”

“是!我尽力去办,尽快来跟大人复命。”

“承情,承情,我替张总督代为致谢。”胡宗宪已经拱手送客了,忽然灵机一动,改口说道:“还有件事想跟你谈,你可知道张总督的职司,归谁来接?”

“倒不知道。”

“是赵侍郎。”

“是他?”江朝奉又接一句:“也应该是他。”

胡宗宪知道赵文华的口碑不佳,不过话还是得说:“保障大家安居乐业,以后都要靠赵侍郎了,乡兄,我的意思是,最好先拿面子拘住他,让他不能不尽心,不忍不尽心。那就是地方之福了!”

“是。”江朝奉心想,开口无非要钱,便率直问道:“应该如何替赵侍郎做面子,请你老主持,该用多少钱,我们大家去凑。”

“面子也不是替赵传郎一个人做。箪食壶浆,以劳王师,也是百姓该尽的本分。现在大兵已经出发剿倭去了,得胜归来,地方上应该慰劳慰劳弟兄们。我想请你为头发起,凑个数目备份全帖,送到赵侍郎那里,请他转发。这样,不是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吗?”

话说得很冠冕堂皇,江朝奉诺诺连声,答应照办。

赵文华是傍晚到的。胡宗宪可真是替他大大做了一回面子,关照县官,转饬乡绅地保,挨家挨户去劝,出动男丁欢迎。从东门城外里把路就开始,排队夹道相迎;灯笼火把,一直照到府前街的清虚观——嘉兴最大的一个道观,颇饶花木之胜;是胡宗宪指定,赵文华的行馆。

地方文武官员,当然也在欢迎之列:为头的是李天宠,神色是恭敬中带着些惴惴之感。他已经想到了,张经如此下场,必出于赵文华的排挤,领教了他的手段,自己识趣,再也不敢得罪赵文华了。

赵文华却不大理他,比起对待胡宗宪的亲热,令人越觉难堪,勉强跟到清虚观,看赵文华并没有留他坐一会的意思,便悄悄溜了。巡抚一走,大家跟着散去,只有胡宗宪未走。

“汝贞!”赵文华志得意满地,“你看我的手段如何?”

“不胜佩服。”胡宗宪答说,“圣眷优隆,又有严阁老的倚重,我看华公真除的旨意也就快到了。”

“不会,不会!我也不想外放,还是做京官舒服些。前几天我就有信给东楼,请他转禀严阁老,相机奏请皇上,召我还朝。”

“还朝可也不能空手回去,办贼总得办个结果出来,但望俞大猷他们这次能好好打一仗,站稳脚步,诸事就好办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等我还朝的时候,希望是你接我的手。不过,由巡按一下子跳到总督,还没有这样的先例,要一步一步来!”说到这里,赵文华突然问道:“汝贞,你看李天宠如何?”

“华公吩咐考查他的劣迹,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办。照我的看法,人倒还不错,就是贪杯不好,误了好多事。”

“嗜酒误事就够了。等我来参掉他。”

正谈到这里,只听擂门如鼓,递来紧急军报,是俞大猷报捷:王江泾与倭寇遭遇,展开激战,三路合围,永顺、保靖土兵,更见得力,一攻其前,一蹑其后,倭寇海盗,大败而遁,斩首1900余级,汤克宽的舟师,烧毁贼船200余艘,敌无退路,溺死者不计其数。

这是从备倭以来,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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