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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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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发出了冷冷的低语声。

“你看,是怎样的人在做这种工作?已经上了年纪,饱受了痛苦,辛辛苦苦地工作过,他们应该可以休息了,可是人家还在干!像你年纪还轻,又很懂事,唉,斯吉潘……”

他用润泽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这样的工作,不仔细想一想,是不能动手……”

“这种话我不知听了……”

话音断了,后来又发出了斯吉潘的低沉的声音:

“应该这样——先跟农民们个别谈一谈。譬如像阿廖夏·玛考夫,他很机灵,认识字,又受过他们的气。还有谢尔盖·萧林,也是个聪明的农民。克尼亚节夫,是个正直大胆的人,暂时这样就够了!应该去看看她所讲的那些人。我拿着斧头到城里去,给人家劈柴,就说去挣几个钱。这里应该小心,她说得对,人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工作。就像今天那个乡下人一样。那个人,即使你他放在上帝面前,他也不会屈服的,……他站得非常稳。可是尼基塔怎样呢?他也觉得难为情了,——真是难得的!”

“在你们面前那样打人,你们还张着嘴巴看着……”

“你不能这样说,我们没有自己动手打他,你就应该说一声谢天谢地了!”

他低语了许久,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几乎使母亲听不见,一会儿又突然讲得很高、很响,这时,塔齐扬娜就拦住他:

“轻一点儿,不要吵醒了她……”

母亲沉沉地入睡了——睡魔好像闷热的乌云一般一下子就罩在她的身上,把她搂抱起来,迅速地带去了。

当塔齐扬娜唤醒母亲的时候,灰色的黎明还在茫然地望着小屋的窗子,整个村子仍然沉静在寒冷的寂静之中,教堂的钟声睡意正浓地在村子上空飘荡着,尔后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茶炉生好了,喝点茶吧,不然一起来就走,会觉得很冷的……”

斯吉潘一面梳弄乱糟糟的胡子,一面事务式地问她城里的住处。

母亲觉得,今天他的脸好像好看些了,轮廓也更清晰了。

喝午茶的时候,斯吉潘笑着说:

“真是巧得很!”

“什么?”塔齐扬娜问。

“这样相识!这么简单……”

母亲仿佛沉思地接过话头儿,语气非常确切。

“干着这样的工作,什么都是简单得叫人惊奇!”

分手的时候,主人夫妻俩都很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可是对于母亲路上的安适却照顾得无微不至。

当母亲上了马车之后,心中便默默地强化了一个结论:这个农民一定能够小心而勤奋地工作个不停,恰似田鼠那样悄无声息又持之以恒。在他身边,他的妻子一定经常发出不满的牢骚,经常闪耀着她那碧眼里的灼人的光辉,而且只要她活着,那种母亲思念死去的孩子的、那种充满了复仇之心的狼一般的忧愁,就不会在她心中消失掉。

母亲还想到了雷宾。

想起了他的血、他的脸、他的热情的眼睛和他的每一句话语,——她的心由于在暴力前面倍感无力,便痛苦地紧缩起来。一直到进城为止,在那灰色的岁月的晦暗的背景之上,在母亲眼前一路上一直浮现着满面浓须的米哈依洛那结实的身形,——他穿着破烂的衬衫,反绑着双手,头发散乱,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对自己的真理的信念。

同时,母亲也想起了无数胆怯地缩在地上的村落,想起了成千上万毫无思想地、终生默默地工作的无所期待的人们……

生活,仿佛是布满丘陵的未曾开垦的荒地。它正紧张地、无言地等待着开垦的工人们,默默地向那些自由的、真诚的双手许着虔诚的诺言:

“请你种下理性和真理的种子吧,——我可以百倍地偿还你们!”

想到自己的成功,母亲的心坎儿上不由地感到了一阵均匀的喜悦的颤动,但又好像怕羞似的,她抑制住了这种美妙的喜悦

第19节

到家的时候,尼古拉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一本书来给她开门。

“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地喊。“真快!”

他的那双眼睛亲切而又生动地在他的眼镜后面眨着,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他帮她脱下了外套,满脸带着热忱的微笑,双眼直望着母亲,说道:

“昨天夜里忽然来人搜查,我心里琢磨——是为了什么原因呢?会不会是您出了什么事儿了?可是他们没有把我抓去。

要是您真被抓去了,当然不会把放过呀。”

他把母亲让进餐室,继续快活地说着他的情况:

“可是,现在要把我解雇了,这倒不值得难过。整天计算那些没有马的农民人数,我早已经厌烦透了!”

房间里乱七八糟一派狼藉,好像是有一个大力士傻性大发,从街上推着房子玩,一直把房里的所有家什都弄得东倒西歪才能了事儿。相片堆了一地。壁纸被撕碎了,一条一片地挂在墙上。有一块儿地板被挖了起来,窗台也翻了个个,炉子旁边撒了一地煤灰。

母亲看到眼前这幅似曾相见的景象,禁不住摇了摇头,然而扭过头来看着尼古拉的脸,在他脸上仿佛看到了一种新的表情。

桌子上放着熄灭了的茶炉和没有洗的杯盘,干酷和香肠没放在盘子里,就搁在了纸上;面包皮、书籍、茶炉里用的炭,都胡乱地堆在了一起。

母亲看到这些,禁不住笑出了声。尼古拉也难为情地跟着笑起来。

“这是我把遭劫的画面上又添了几笔,可是没什么关系的,尼洛夫娜,没什么关系的!我想他们还要再来,所以让它这样堆着吧。您这次出门怎么样?”

这句话好像在母亲心里重重地揪了一下——她面前立时又呈现出了雷宾的姿态。她便觉得一回来没有马上讲他的事,似乎很不应该。她缓步来到尼古拉面前,垂着头坐在了椅子上,竭力保持住镇静的姿态,唯恐有遗漏地认真讲述起来。

“他被抓去了……”

尼古拉的脸抖了一下。

“是吗?”

母亲抬起手来示意他不要插话,自己又接着讲下去,仿若她是坐在正义面前,向正义控诉迫害人类的罪行一般。

尼古拉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咬着,认真地听母亲讲述,他慢慢地摘下了眼镜放在桌子上,然后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好像拂去无形的蜘蛛网。只见他的脸仿佛变得尖削了,颧骨异样地突出了,鼻孔在掀动,——母亲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因此心里有点害怕。

母亲讲完之后,他站起身来,把拳头深深地塞进衣袋里,默然地在室内徘徊起来。

过了一刻,他才咬牙切齿地说:

“他一定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在牢里一定很痛苦,像他那样的人关在牢里一定是特别难受的!哼!罪恶的当局!”

他似乎是要抑制自己的激动,所以将手更深地塞在衣袋里,可是母亲还是能感觉得出这种激动,并且自己也被这种激动给感染了。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好像刀尖一般。他又在室内踱开了,边踱边冷冷地、愤怒地说道:

“您看!这多么可怕呀!一小撮愚蠢的人维护着自己危害人民的权力,殴打人民,压迫人民,把大家压得透不过气来,您想想看,野性增长起来,残酷变成了生活的规律!有些人可以随便打人,因为他们打人可以不受惩罚而变得像野兽,他们有些虐狂——这是可以自由地充分表现奴性和畜生的习惯的奴才们所患的一种可恶的毛病。有些人一心只想着复仇,还有些人被打得呆钝了,变成哑巴和瞎子。人民堕落了,全体人民都堕落了!”

他站定在那儿,咬着牙齿,沉默了一会儿。

“过着这处野兽般的生活,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变成野兽!”他低声说。

可是,他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比较平静地、目光坚定地望了望母亲那张泪痕纵横的脸。

“但是,尼洛夫娜,我们不有再耽搁了!亲爱的同志,大家都要振作起来……”

尼古拉面带苦笑,走到了母亲跟前,弯下身来,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询问道:

“您的箱子呢?”

“在厨房里!”她说给他。

“我们门口有暗探,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把这么多印刷品拿出去而不让别人看见,家里又没地方可藏了。我想,他们今天夜里肯定还得来。所以说虽然很可惜,但我们也只有把东西都烧掉烧什么?”母亲问。

“箱子里的东西。”

母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的意思,所以她心里虽是悲戚,但还是因为自己的成功而产生了自豪感,这种感觉使她脸上布满了自信而又光荣的微笑。

“箱子里连半张传单都没有了!”她说。他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起来了,于是一气讲出了遇见楚玛柯夫的事情经过。

尼古拉认真地听着,起初是不安地蹙着眉头,可后来却渐渐地出现了惊奇的表情,最后竟拦住母亲的话,欢呼道:

“啊呀呀!真是好极了!您呀,真是个幸运的人……”

他紧握住母亲的手,低声说:

“您对人的信任感动了他们……我真是像爱自己的母亲那样爱您的!……”

她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微笑不已,双眼紧盯着他的举动;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活泼而快乐。

“总之,是妙极了!”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微笑着说。“最近这些时日,我的生活过得非常愉快,——一直和工人们在一起,读书啦,谈话呀。因此说,在我的心里积累了很多非常健康的、纯洁的东西。尼洛夫娜,他们真是好人!我说的是那些青年工人,——他们个个都坚强而又敏感,心中充满着了解一切认识一切的渴望。看见了他们,你就可以看见——

俄罗斯将成为世界上最光明的民主国家!”

他像宣誓一样地确信而坚定地举起了手,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老是这样子坐着写字,人好像发酸了,在书本里和数字里发霉了。这样的生活几乎过了一年了,——这真是不正常的情形。因为我一向是习惯了呆在工人中间,离开了工人就觉得很不自在,要知道,我是强迫着自己过这种生活。可是现在,我重新可以自由地生活了,可以跟他们时常见面,跟他们一块儿工作。懂吗,我现在是走进了新思想的摇篮,走到了青春的创造力的前面。这是惊人的朴实,惊人的美丽,令人非常兴奋——叫人变得年轻了、坚强了,使生活充满了活力!”

他又是尴尬又是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的这种喜悦之情是母亲能够理解的,这使母亲很受感动。

“还有——您真是个好人!”尼古拉欢呼着。“您把人描绘得非常鲜明深刻,您对他们的认识也很清楚!……”

尼古拉坐在母亲身边,不好意思地把他那格外兴奋的脸庞转向另一边,整了整头发后,又转过脸来了,望着母亲,贪婪而放心地听着母亲这流畅而又简单鲜明的故事。

“这回真是惊人的顺利!”他高兴地感叹。“这一回,您完全有坐牢的可能,但是,突然就变了!这样看来呀,农民好像也动起来了,——然而这其实是很自然的!……那个女人——我好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现在我们一定要增加专干农村工作的人手!要人!我们目前缺的就是人……生活要求有几百个人手,几百个呀……”

“要是巴沙能出来就好了!还有安德留夏!”母亲低声说。

尼古拉望了望母亲,然后垂下了头。

“尼洛夫娜,这样的话您听了一定很难受,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很了解巴威尔——他是不愿意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他愿意在法庭上公开受审,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他是不会逃避审判的,而且也没有必要!他到了西伯利亚总会逃走的。”

母亲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知道怎样做才更好……”

“哦!”尼古拉从眼镜后面望着她,停顿了一下说。“要是您认识的这个农民能早点到这儿来就好了!要知道,雷宾的事必须写在传单上散发给农民,既然他的态度是这样勇敢,那么发一次传单对他是绝对不会有害的。好!我现在就写,柳德密拉可以很快地把它印出来……可是用什么法子能尽快送到那里去呢?”

“我送去!……”

“谢谢您,不过不要您去!”尼古拉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维索夫希诃夫去不知行不行,您看怎么样呢?”

“要先跟他谈谈?”

“请您跟他谈谈吧!另外还得教一教他才好。”

“那么,我呢?”

“您不用担心!”

于是,他坐下来开始写了。

母亲收拾着桌子,也抓空儿望望他。她看见他手里的笔抖动着,在纸上写出了一行行的黑字。偶尔,他脖子上的筋肉抖动起来,他便闭了眼,仰起头,他的下巴也就跟着抖动起来。

这让母亲看来很不放心。

“好,写好了!’他站起来说。“您把这张纸藏在身上。不过,您要知道,宪兵来的时候,您身上也要被搜查的。”

“我才不怕那些畜生们呢!”她镇定自若地回答。

傍晚时分,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来到这里。

“为什么官方突然变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呢?”他在房间里急急地来回走着,像是自问,又像是对别人发问。“夜里总共搜查了七家。病人呢?”

“他昨天就走了!”尼古拉回答说。“你看,今天是星期六,他们那里有朗诵会,他不想缺席……”

“哦,太傻了!头打破了不养着还去听朗诵会……”

“我跟他说了,可是他不肯听……”

“想要在同志们面前夸口。”母亲插嘴。“他会说,你们大家伙看看——我已经流了血了……”

医生望了望母亲后,故意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来,咬着牙说:

“哦,好一个凶恶的女人……”

“喂,伊凡,这儿没有你的事,我们在恭候着客人——你走吧!尼洛夫娜,快把张那稿子交给他……”

“又有稿子?”医生惊呼道。

“就是!你快拿去交给印刷所。”

“我拿上!就送去!别的还有没有?”

“别的没有了。门口有暗探。”

“我看见了。我的门口也有。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么,再见了!凶恶的女人,再见了。你们知道吗?墓地上的冲突,结果是一件好事情了!满城风雨地都在议论。关于这次事件的传单,你写得非常好,也很及时,一向我总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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