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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人-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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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雪”是“极尊贵的”“最上品的”白菊花。它发散出一阵悦人的冷香,花朵洁白纯净,“一团团,一簇簇,都吐出拳头大的水晶球子来了,白茸茸的一片,真好像刚落下来的雪花一般”。可惜“只是太娇弱了些”,在气候土质显然不合的台湾,“种下去,差不多都枯死了,她叫花匠敷了一个春天的鸡毛灰,才活过来,倒没料到,一下子,竟开得这般繁盛起来了”。但真的是“这般繁盛起来了”吗?这几十株由人工勉强培养出来的白菊,真的可比当年南京宅园里“招翻得像一顷白浪奔腾的雪海一般”的百多株“一捧雪”吗?

规模固然小了些,看起来好像还是可比的。可是实情如何?当华夫人满以为开得繁盛,用手拨开一些枝叶想采几株。

在那一片繁花覆盖着的下面,她赫然看见,原来许多花苞子,已经腐烂死去,有的枯黑,上面发了白霉,吊在枝杠上,像是一只只烂馒头,有的刚萎顿下来,花瓣都生了黄锈一般,一些烂苞子上,斑斑点点爬满了菊虎,在啃啮着花心,黄浊的浆汁,不断的从花心流淌出来。一阵风掠过,华夫人嗅到菊花的冷香中夹着一股刺鼻的花草腐烂后的腥臭。

这突然的发现,引起她片刻之间的领悟,恰似早先正当她沾沾自喜地欣赏自己华颜时,林小姐的翻找白发引起了她同样的领悟。自发的出现,使她悟到老之将至,腐烂花苞的发现,使她嗅到死亡的气息。如此,作者自然而然让华夫人从这股“刺鼻的花草腐烂后的腥臭”,联想到她那一度充满生命活力的丈夫,肉体的腐败死亡。值得注意的是,华夫人的白发,出现在她的“右”鬓。外表繁盛内里腐烂的“一捧雪”,种植在墙“东”一角。而华夫人在花园里闻到的一阵冷香,发源自背后方向,于是她“回头蜇了过去”。这些看似作者信笔写就的小节,细想起来都是很富有暗示含义的。

小说里另一个具有反讽意味的象征,即关于华夫人头上梳的那高耸的贵妃髻。

“林小姐,你瞧瞧,我实在不喜欢,”华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头转过来,转过去,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今天我到百乐美去,我那个十三号又病了,是个生手给我做的头,一头头发都让他梳死了!”

华夫人那个会做“贵妃髻”,会把头发“梳活”的老手,是“十三号”,总是生病。白白有一套美好无比的手艺,却因倒媚,体弱,终是无济于事。另外那个“生手”,健康无恙,能动能作,可惜就是没有做“贵妃髻”的艺术手腕,因而把华夫人一头头发都“梳死了”。作者如此暗示:正如“贵妃”在今日的平民社会已无立足之地,自然的美,艺术的美,在现代这个科学机械化的世界里,大概也不得不含冤调萎吧!

而华夫人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丈夫,亦有所影射,这是显而易见的。他本宅位于南京。他最光荣、最闪耀生命光辉的一天,便是抗日胜利“班师回朝”回到南京的一天。可是好景不常,噩运频至。经历过八年抗战的辛苦劳累,正以为可以享受一段平安的日子,却又遭受空前浩劫,受癌症之毒化,把个年盛力壮的健康躯体,在短短几年内腐蚀殆尽。华将军的死亡,当然是作者有意的安排。

中国的贞操,已经遭受西洋势力的奸污破坏。这一粒苦涩无比的现实之丸,是居台的一些国人无论如何吞咽不下的。于是他们用各种方法避免面对现实,或以打麻将麻醉自己,或攀住“今”仍是“昔”的幻觉,在自欺中寻找慰藉和生活的意义。华夫人不肯面对自己已当外婆的事实,而耽溺于自己依旧是贵妃美女的幻想,当然就是作者的一种暗喻。幻象和现实之间,外观和内容之间,差距是多么远大!就如华夫人花园里的“一捧雪”,看起来好像开得十分繁盛,枝叶下面却藏着许多腐烂的花苞。这种表里之不一致,形象和实体的大不相同,就是作者在这篇小说里的暗喻性的社会讽刺,却也是作者特别寄予同情的一点。

白发和腐烂花苞的发现,触引起华夫人片刻之间的觉悟。但这份觉悟,并非来自她对现实真象的有意探索,却是在她全然没有心理准备时,突然攫住她的。而这份觉悟引起的后果,只是使她一时十分不悦,并没使她理智地走出自欺的罗网。看样子,她会反而很快把这个受到震动的幻象,重新经营固扎起来,只是以后她大概会更小心一点,攀得更紧一点,免得又在意想不到的当儿,猛然挨受现实的一棒。她绝不放弃。她还要拥抱幻想撑下去。她还要在这个污浊的现实俗世里做她尊贵如王的贵妃之梦。梦得了多久,就算多久。她不能让“自然律”剥夺了她的美梦:要是年岁留不住她的华颜,她还可以靠美容师的修饰来制造美貌的形象,要是“一捧雪”许多花苞因水土不合而腐烂死去,她还可以靠老花匠的修剪来制造繁盛的形象。

然而,没有实体的幻象,终会一天比一天难以维持,华夫人今日的白发,“只有一两根”;林小姐抿弄几下,“就看不出来了”,可是明日呢?后日呢?自发只会愈来愈多,现实只会愈逼愈紧。不论华夫人如何小心回避,残酷的现实还是会像万夫人那样,永不休止的来“催魂”。有一点值得玩味:华夫人称万夫人等几个太大为“麻将精”。这个“精”字,以及“又来催魂”、“天天都来捉我,真教她们缠得受不了”等语,都隐约暗示,华夫人(以及她所象征的社会文化)遭受到噩运之魔的纠缠,因而不由自主地被拖往和自己的心意完全相反的方向。如此,我们注意到,华夫人之所为,总是和她的心愿相违:她不想送万夫人“一捧雪”,结果还是采下带去万公馆。她不喜欢人工的妆扮,结果还是雇林小姐来家里替她美容。她不愿被“麻将精”纠缠,结果还是去万公馆打麻将。她不想让“生手”做贵妃髻,结果还是由他做了。她不要觉悟,结果还是冷不防一时有了领悟。

当然,最违反她心意,最使她控制不了的一件事,便是她不要老,不要死,却又不得不一天天走近老死的末日。

而当华夫人终于老死,有谁还能或还肯继承她的梦想?她那个住在外国、百般怂恿她化妆打扮的女儿,在心灵上当然早就和母亲断绝了的。一旦华夫人老死,她所代表的时代,她在岁月激流里妄想抓住的时代,也将就此终止结束。即连记忆的遗迹,也将逐渐模糊,终于完全隐逝。

my285。

《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之语言、语调与其他

《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和紧接于前的《秋思》,是《台北人》里最短的两篇,都不超过五千字。然而这两篇也都赋有《台北人》全体一贯的特色,兼具生动的社会写实和深刻的象征含义。

《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一篇,可能使许多读者困惑不解。《台北人》里较难的几篇,如《孤恋花》、《永远的尹雪艳》、《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等,都难在复杂的内层旨意;如果不追究小说主题含义而单论显现于外的写实层面,这几篇小说就没什么难懂的地方。相反的,了解《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一篇之主要障碍,却是呈现于外的写实部分。许多读者,很可能根本没领悟到这篇里面也有社会写实的层面,只认为是作者梦呓一般故弄玄虚的“印象派”作品。这样的读者,却也大可不必感觉惭愧,责怪自己不懂得欣赏文学作品,因为这和文学鉴赏能力并没什么关系。

实际上,就连一个最高明的文学鉴赏者,如果对“同性恋”世界的一般景象没有相当程度的认识,也会同样觉得这篇小说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因为此篇从头至尾,勾绘呈现的,便是今日男同性恋者的世界,而里面角色也全是男同性恋者。小说里,使许多读者觉得玄虚空洞的描写和叙述,如果从这个并非人人皆知的特殊世界之观点来看,却是具体实在,逼真逼肖的社会写实。

此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法,但有一点值得注意:这第一人称,是复数,而非单数。叙述者一再的说“我们”如何如何,一次也没提到“我”。由此可知,这篇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团体的代表。这个代表者本人,个性如何,与小说毫不相干,于是作者不赋予他任何个人之特点或姓名,只赋以他所属的团体之类型特性。

而叙述者所代表的类型或团体,便是夜晚回荡于新公园荷花池边,探索寻求临时交媾对象的同性恋群众中,年轻的一辈。小说主角则是一个有“来历”的老头子——三十年代上海明星公司的红星朱焰。叙述者说起,有一天如何在黑美郎(一个“自以为是个大美人”的同性恋小伙子)家里开舞会,大家赤裸身子跳“祭春舞”,黑美郎扭着蛇腰,尖起他“小公鸡似的”嗓子,喊着宣布:“我们是祭春教!”于是叙述者这个团体,就在公园里那批“夜游神”中,挑选朱焰为祭春教的“教主”,因为他“来历到底与众不同”,有“那么一点服众的气派”。

根据叙述者的记述,特别根据他转述的“教主”之醉言醉语,我们可以窥知这个小说主角一生大概的故事。默片时代教主“红遍了半边天”,在《三笑》里饰演唐伯虎,轰动一时。可是有声片子一来,他便没落了,其实他只红了民国十九、二十、廿一,共三年。他最后演《洛阳桥》,一败涂地,被批评界“活埋”,指称为“艺术生命死亡的演员”。之后他改当导演,却因时常酗酒,又一身做骨,得罪明星,所以一流片子总也轮不到他去导。后来他爱上一个名叫姜青的少男明星,突然觉得自己从死亡中复活过来。他倾家荡产,重拍《洛阳桥》,导演姜青的时候,由于爱之深,责之切,有一次把他脸上打出了五条血印子来。人人称姜青为“朱焰的白马公子”。姜青有天才,有灵气,“天生来是要做大明星的”,朱焰咬紧牙关对他说:“孩子,你一定要替我争这口气!”结果《洛阳桥》一片,大大成功,在上海大光明开演那天,路上交通都挤断了。

然而,此后不久,姜青恋爱上一个叫林萍的女演员,不听朱焰的“忠告”,和她交往。有一天乘坐朱焰送他的跑车,和林萍出游,却发生意外车祸,林萍抛到地上连头发也没有伤一根,姜青却在跑车里烧成了一块黑炭。烧死的,不只是姜青一人:复活的朱焰,也仿佛一同焚灭。“教主”显然再也没有从这第二次的“死亡”复活过来。

今日在台北,白发蓬蓬、背项佝垂、丧失了青春、事业、爱情的朱焰,除了那些死也不肯遗忘的记忆,就只剩一具老朽的、毫然意义、摆脱不了肉欲的身体。当黑夜降临,他和许多别的同性恋者一样,到新公园荷花池边寻求肉欲满足。“一直到最后一双充满了欲望的眼睛,消逝在幽冥的树丛中”,祭春教的教主教徒才开始他们的“聚会”,听教主诉说往日的故事(这群人在满足肉欲之后,还聚会不散,有时还开舞会,显然是“物以类聚”,同“病”相怜)。

有一个时期,一连几个月,教主没出现在公园。原来一日他喝醉酒,在街上追缠一个男学生,嘴里咕哝“洛阳桥”、“白马公子”,把那男学生强搂进怀里。终于被警察抓到监狱里去。一个湿热的夏夜,他突然又来到公园,穿着一套崭新西装,全身整洁打扮,可是大概在狱里遭刑警毒打,脚下的步子竟带着受了伤的蹒跚。他一个人,独自靠在池边栏杆上,矗然伫立,仿佛没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嗤笑。站立许久,直到深夜,他才带着一个面目姣好但却瘸足的少年男妓,“蹭蹬到那丛幽暗的绿珊瑚里去”。

对于不由自己而身陷同性恋世界的人,或由观察和阅读而知悉同性恋世界景象的人,《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这一篇小说,十分逼真有力地勾绘出这个被正常社会或忽略或鄙视的幽冥世界。同性恋者之中(这里完全指男同性恋者。根据社会研究报导,女同性恋者的生活型态就又不同),固然也有一些能够安静地和固定的同性伴侣过夫妇一般的生活,但大多数都安定不下来,也控制不了自己,堕陷在肉欲与爱情追逐的轮回中,总是移动游荡,急切探索,不断地追寻,却像绕圈子一般,从少年时期绕到老年,永远找不到解脱的出口。试看作者的描写:

或许是个七八月的大热天,游冶的人,在公园里,久久留连不去,于是我们都在水池边的台阶上,绕着池子,一个踏着一个的影子,忙着在打转转。浓热的黑暗中,这里浮动着一绺白发,那里晃动着一颗残秃的头颅,一具伛偻的身影,急切的,探索的,穿过来,穿过去。

这一大群人(根据美国社会调查,在美国,每六个男人,就有一人有同性恋经验),年轻的,年老的,绕着荷花池,“忙着在打转转”。他们的“目前之务”,是互相探索,寻找“对象”,一等游冶的人离去,便可展开他们的“活动”。可是作者的文字描写,却也适当地影射了这些人的整个生活状态。

对于大多数的男同性恋者,青春是最大的“本钱”。因此他们特别怕老。他们膜拜青春肉体,所以当然他们信的教,是“祭春教”。然而除了这一共同“信仰”,这个同性恋的类型集团又可分为许多小类型,或不同“阶级”。第一种的分类法,是按照年岁:一般说来,年岁愈大,阶级就愈低。如此,小说叙述者所代表的年轻辈,就和他所说的“我们的爷爷辈”,隔着一段距离,不互相打成一片。除了“教主”,因为有“来历”,存“过去”,而多少赢得年轻一辈的尊敬(虽然可能是半顽笑似的尊敬),叙述者团体对于那些长着“一绺白发”、“一颗残秃的头颅”、“一具伛偻的身影”的老年同性恋者,显然不大看得起。叙述者就说:

公园里那些夜游神中,比他(教主)资格老的,大有人在。然而他们猥琐。

另一个分类法,是按照各人的性向和打扮。同样是同性恋者,却有好几种不同的性向典型。有像黑美郎那样“自以为是个大美人”的,疲困起来就“垫起了脚尖,张开手臂,伸了一个懒腰,哦哦的打了几个呵欠”;身穿猩红紧衫,黑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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