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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前听雨一生凉-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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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慕雁瘫跪在地上,汉白玉地砖冰凉的气息自双膝蔓延至心脏,将那处的温热冻结。
  “爹爹,永远是苏慕雁的爹爹,若没有当年爹爹的舍子收留,就不会有活在今日的苏慕雁。”
  苏慕雁想要伸手想往时一样拉住爹爹的手,却终究瑟缩回来,声带哽咽,
  “爹爹,可是觉得苏慕雁不堪……”
  苏慕雁的心在爹爹的沉默中渐渐冰冷,再没有一丝温度。
  眼看着苏慕雁的脸上血色一点点消失,苍白如雪,双眸哀绝。老将军终究不忍,
  “三郎,”宽厚的手抚上苏慕雁单薄的肩头,心中更是怜惜这个疼爱了近三十年,视如己出的孩子。“离开陛下吧,你可知道现在宫内外都传你什么秽言。”
  自己的孩子,老将军终究是不忍说出,只转了话锋,
  “陛下是一代圣君,即位十年来,李唐国力渐盛,四海统一,民心所向,万民爱戴,如今陛下却因为你遭受朝堂大臣的进谏,天下百姓非议。你可知道,陛下已经发作了陈谏官,私下里几名谏官已经在准备以死谏言了。”
  “雁儿,你怎么忍心让他成为遭千古骂名的汉哀帝呢?”
  一句话显然让苏慕雁身形一震,沉默良久,
  “爹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慕雁一字一顿的说出,老将军看着苏慕雁,肖似莲贵妃的精致容颜如枯萎的莲花,惨白无生气,眼眸却是决绝之色。
  欲要开口,却最终只是深叹一口气,拍了拍苏慕雁的肩膀,拜辞离开。
  苏慕雁跪在地上良久,冰冷的气息浸透全身,双腿麻木而无所觉,才手扶着一旁的贵妃榻撑起沉重的身体。
  慢慢的整理好衣袍,苏慕雁平静面容,缓步走出殿门,阳光倾泻,让苏慕雁不适的眯了眯眼睛,一旁,小顺子恭顺的站在殿门侧,
  “小顺子,陛下在哪里?”
  “这……”小顺子看到苏慕雁有些苍白的面色,有些犹豫。
  “说!”
  “圣人……圣人在延应殿。”
  “延应殿?”苏慕雁知道,那里住着的人是李璟和苏慕雁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汝嫣皇后。
  “小顺子,带路。”
  大明宫的宫道再怎么悠长,也终究有走尽的时候,苏慕雁还是看到这让这一月梦破碎的景象,花廊下,男子朝服还未来得及换去,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位宫装雍华的女子,眼含柔情的注视着女子高耸的腹部……
  是什么碎裂的声音,响在胸膛,苏慕雁转身快步离去,小顺子急忙焦急的跟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本来来到京城已经好转的咳疾再次严重,‘雁儿,要记住师傅的话,切忌悲情郁积在胸,情伤五内,否则这师傅这一个月以来的心血将白费了,你这一个月日日受药草浸体的苦,也白受了。
  师傅,这‘情’之一字,从来是不由人的,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唔”一口鲜血溅落于地,
  “苏郎君!”小顺子一声惊呼。


☆、含凉殿梦醒人悟(下)

  苏慕雁回到含凉殿,面色平静,却是让一旁的小顺子公公心惊胆战,苏慕雁却仿佛不是方才悲愤下吐血的人一般,淡笑吩咐让小顺子取茶叶,阳羡紫笋。
  茶叶取来后,选茶,冲洗,烫杯,洗茶……水汽朦胧中,素白纤润的手指飞舞,直看呆了小顺子的眼睛。
  紫檀木案,白瓷如玉,一杯茶,色清香远,满至七分,日光渐渐西斜,清茶已经无一丝热意,苏慕雁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盈口,茶凉,而苦。
  至暮色染寒,含凉殿渐渐昏暗,机灵的小顺子赶紧点燃殿内九盏宫灯,小顺子扇灭引烛,刚好李璟一身龙袍阔步迈入殿门,小顺子急忙迎上去见礼,暗自给圣上递了眼色,打了个手势。
  李璟神色一怔,微微颔首,小顺子知趣退下。
  李璟缓步行至苏慕雁身侧,双手置于苏慕雁肩上,“睦和,怎么了,可是怪我回来太晚。”
  “今日朝中政事颇多……”
  “陛下,”苏慕雁开口打断李璟的话,“我不是你后宫的嫔妃,陛下不必解释。”
  苏慕雁起身双手擎一盏茶,端至李璟面前,“陛下,请喝茶。”
  李璟含笑,“睦和的茶艺是最好的。”
  修长的手指掀起茶盖却是一顿,凉茶!李璟的心中一惊。
  “陛下,是何时知道苏慕雁的真正身世的?”
  李璟蹙眉,“朕即位后重整暗卫,知道了当年我离开甘露殿后,父皇对你说的话,”
  “睦和。”李璟揽住苏慕雁。“我不在乎,封你为王赐国姓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入住含凉殿,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即使你我是兄弟,即使你遭受天下人异议,留千古骂名?”
  “朕自认登基以来,勤政于民,政通人和,如今朕只愿与心爱的人相守,这天下人难道还反对不成?”
  “容华,难道你没有听到宫内宫外的非议吗?我苏慕雁如何遭受天下人诟骂都没有关系,但是我绝不能毁了你。”
  “睦和,朕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苏慕雁推开李璟,“你难道想让李唐历史上出现一位汉哀帝,想让你的太子殿下知道他有一个让天下人诟病的父亲吗!”
  “睦和。”李璟伸出的手却被苏慕雁推开。“你是因为知道皇后有子才要离开我的吗?是半年前我思念你成疾,在醉酒时误把近前的皇后当成了你……”
  “不是的,”苏慕雁冷冷开口,“容华,让我离开吧,”
  “不,睦和,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李璟一把抱住苏慕雁,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睦和陪我好不好,只有在你身边,我的身心才得到真正的休息。”
  “容华,”苏慕雁轻唤出声,艰难开口,“如果我说,让你放下皇位,随我离开长安,我们像哥哥和暮合一样过着悠然的生活,你可愿意?”
  苏慕雁明显感受到李璟的身体一震,李璟沉默良久后终究艰涩犹豫的开口,“睦和,我……”
  “我明白了。”苏慕雁想要挣出李璟的怀抱,却无力撼动禁锢自己的结实双臂。
  “睦和,听我说,我肩上扛着的李唐的万里河山,千万黎民。我……我无法丢下这份责任……我……”
  “不必说了,”苏慕雁淡笑中手指轻点住李璟的双唇,“我懂得的,你会是一代圣君,无论是苏慕雁还是李瑾,都不可以自私的带走万民的帝王,我更不可以让百姓爱戴的你,遭受一丝一毫的诟病!”
  “容华,让我离开!”苏慕雁决绝开口。
  “不可能!”一次次放下帝王之尊来哀求,只为留下心爱的人,却换得决绝冷漠的拒绝,李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苏慕雁掼压在紫檀木案上,一手钳制住苏慕雁秀气的下颌。
  坚硬的木头隔着苏慕雁的胯骨生疼,大力的手指欲将下颌捏碎,苏慕雁修眉微敛,强忍不语。
  “朕,不在乎天下人怎么想,朕对得起他们每一个人,”
  “睦和,你休想离开朕!”
  李璟松开钳制,长袖一甩,大步离去,不顾苏慕雁萎靡在地,
  “来人,封宫,无朕旨意,不得任何人出入!”
  “遵旨!”
  苏慕雁不可置信的直视那离去的背影,
  ‘李璟,在你心中,你把苏慕雁当成了什么?’
  今夜谁能成眠,宣政殿的灯燃了一夜,含凉殿中的人亦是苦坐一夜的清寒。
  第二日,晨光微现,含凉殿一点点明亮,殿中宣云龙纹鎏金铜镜渐渐映照出模糊的人影,苏慕雁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昏黄铜镜中的人影,神色憔悴,眉宇哀戚,本就精致的容颜更是显现出似女子般柔弱的神色。
  苏慕雁,这还是你吗!这个眼角带着凄苦柔弱之态的中年男子,再不是长安城柳外肆意醉卧的少年,十五年了,十六岁情动,三年等待,十年守护。
  旧日时光涌上心头,历历在目,蔓延一丝一丝心痛。李璟,原来我们相守的日子是那么短……
  不过足够了,足够我,用来在回忆中温暖余生。
  苏慕雁踉跄起身,坐了一夜的身子僵硬冰冷,走至轩窗前,手中现出一支透质白玉小笛,放置唇边无声吹奏,不多时飞来一只绯羽小鸟,红艳的小爪子灵巧的落在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调皮的跳来跳去,黑溜溜的小眼睛注视着苏慕雁,像是感受到苏慕雁现在的悲伤,鲜红的小嘴儿安慰般磨蹭着苏慕雁微凉的手指。
  苏慕雁自怀中拿出阁主令,挂在绯羽的细爪上,看似黑沉的令牌竟然丝毫不影响绯羽的跳跃行动。
  “要辛苦你了,小家伙儿。”
  扬手将绯羽送飞,目送它带着那枚令牌飞向天际,飞离这重重宫门。
  苏慕雁取过昨日李璟未饮下的茶盏,依靠轩窗,饮了一口杯中凉茶,冰凉苦涩。苏慕雁望着东方紫气萦蕴,淡薄红云处微透曦亮,衣袂扬起,手中半杯冷茶倾落。
  十五年的爱恨悲苦,尽化为唇角微扬一笑,苏慕雁扬颌面对晨光,缓缓掩上眼帘,一滴泪,滑下脸颊,盈入杯中。


☆、不如相忘于江湖

  李璟一步步走进含凉殿,殿中已经是空无一人,满室冷寂,或许只有案几上的茶盏还会残留着苏慕雁的一些些温度。
  案几上一页宣纸,白纸黑字,熟悉的秀逸字体,陌生的内容。
  “不如相忘江湖”
  李璟修长的手指缓缓描摹着这六个字,一笔一划,墨迹沾染上干净的指腹,字迹在眼见渐渐陌生。
  旁边一盏空茶杯,杯沿一滴水迹欲落,李璟伸出食指沾如口中,咸苦的味道,睦和,这是你的泪?
  ……
  “影,去守护他。”
  李璟开口道,仰首望向明亮的太过谄媚的秋阳,睦和,若这是你想要的……
  让影一将自己带出皇宫,苏慕雁便离开长安,完成少年时候的梦想,‘游览大唐各地,记录所见所闻记录,撰写曾经的志趣——《大唐风物志》。
  风情百夷,雪封天山,无垠草原,鹰滑长天,岁月在一页页的宣纸上,墨浸的笔端间逝去,思念似乎也在一天天淡去,掩藏在了心底。
  九月的江南,黄雀雨,鲤鱼风,秋林山色雨空濛,雁声萧萧瑟金风。
  苏慕雁斜倚在船舱出,望着雨中迷蒙的江面,思绪飘远,任雨滴打湿锦袍前裾,脸上沾染湿意。
  与乌尔江时相似的场景,时间却是间隔十五年,这十五年,自己游遍大江南北,遍览山川江河,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如今《大唐风物志》已近完稿。
  登高山之巅知云近天高,临大江之畔知水逝岁月长,天亘古唯有风云幻变,江流万古却是一念逝流。
  江山万古如斯,人不过百年须臾。苏慕雁望极朦胧天幕,何苦将心为形所役,不若随风化物,逍游天际。何苦执着于情,不若顺其自然,安然守护。
  苏慕雁唇间扬起一抹飘忽淡远的笑意,‘李璟,既然是相爱容易相守难,我们又何必执着于相守在一起,就让我们将爱寂然放于心中,放开手,彼此安然度余生。
  忽然肩上一暖,一件披风抵挡住微凉的秋寒,苏慕雁回神含笑,看向身侧这个一身蓑笠,眉目英朗的男人,男子性子沉默寡言,只是沉黑的眼眸中透出无言的关切,苏慕雁含笑伸手系上长带,男子点了点头,沉默的转身,执起船篙。
  他名唤重(chong)胥,是自己离开长安不久在路上救下的,当时他身中剧毒,自己将他救治好后,他自言厌倦江湖漂泊,刀光剑影的生活,自愿跟随自己,为奴为仆。苏慕雁淡笑,自己又怎么会真将他当做奴仆呢?
  ‘咳咳。’苏慕雁掩嘴轻咳,看来是受了些寒意,要注意一下了,拢住披风,苏慕雁矮身步入船舱,将被秋雨打湿的外袍除去,换上了一件干净素雅的水纹锦袍,全身感到一丝暖意。
  雨打船篷,嘈嘈切切,仔细听来,当称得上是自然天籁。
  “公子,”苏慕雁听到重胥在船舱外一声唤,便拿过一旁的油纸伞,撑开探出身。
  水汽如烟,朦胧似梦,烟雨中天青色的油纸伞下锦袍公子,长身玉立,宛如水墨画中最飘逸的那一笔。
  “公子,天色近晚,雨愈来愈急,离此处不远有一座龙隐寺,我们到那里去避雨借宿一宿可好?”重胥微微低首,蓑帽遮颜住他的神色。
  “嗯,重胥来安排便是。”苏慕雁点头应下。
  重胥转身划动船桨转变方向。油纸伞下雨珠汇成雨帘,苏慕雁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阻破雨帘,雨珠溅迸,龙隐寺么,传闻建造于贞观初年,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三年,每年会至龙隐寺礼佛月余。贞观二十二年,太宗皇帝更是下令,龙隐寺为佛门净地,后世李姓子孙必须世代守护,虔诚敬拜。
  是以即便是安史之乱时期,四周战火蔓延,龙隐寺仍然是一方净土。
  太宗皇帝可谓称得上是‘千古一帝’,只可惜,在知天命之年便驾崩了。
  船只靠岸,苏慕雁停止纷乱的遐想,重胥将船只停泊好,两人一起收拾好行李,便撑伞走下船。
  秋风秋雨里,青山不再,泛黄的秋林,连绵的衰草,火红的枫林,青青的松柏……山峰斑斓如画。秋雨浸糜,秋风带来腐糜的味道,的确,秋风秋雨秋煞人……
  沿着曲曲折折绵延而上的陡立台阶攀登,台阶上形形□的秋叶堆积一层,脚一踩上去,便泌出一圈水意。
  一层一层攀登而上,顺着台阶行走,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四周的景色越来越静谧,只有雨打油纸伞的声音,和苏慕雁和重胥两人打破深山处静寂的跫音。
  终于行到寺院门前,只见古柏清幽,禅意深重。建筑并没有因为皇族的崇荣恢弘华丽,相反到是朴素雅致,寺院门规制一般,只是门旁却是,苏慕雁暗暗奇怪,寺院门口耸立两根汉白玉制雕龙柱,即便是皇家寺院,这不会在佛门之地耸立龙柱。而且是九天五爪祥龙。
  苏慕雁微微仰头,寺院门上一块由有“千年不腐”之称的沉紫楠木制作而成的黄底黑字的匾额,上面是太宗皇帝骨力苍劲,字势俊逸的手迹:
  “龙隐寺。”


☆、僧庐听雨鬓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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