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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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环道：“盼你早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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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六章
　　　　韩先易果真有些伤风，回到青螺巷家里，熬了一碗姜汤，趁热喝下，把自己包在被子里，要发一身汗。刚刚躺下，听得武二郎在门外叫：“韩大哥，开门，开门。”
　　　　韩先易道：“什么事？我刚刚睡下。”
　　　　武二郎道：“我娘病了，我去开点药，顺便买点吃的。想麻烦你过去照看她一阵。”
　　　　韩先易揉揉眼，心道：“本来打定主意，若是寻常事，便断然回绝，既是老太太病了，说不得，还要跑一趟，二郎虽是个吊儿郎当之人，惟有这份孝心真是可钦可佩。”当下擦干身上的汗，开了门，随武二郎到他屋里，武大娘也知韩先易是个笑面菩萨，常常布施她儿子，见了韩先易，咧了老嘴冲韩先易笑笑。
　　　　武二郎道：“娘，我出去一趟，这不又请了韩大哥来陪你么。”
　　　　武大娘呵呵笑道：“好好，你去罢，快去快回。”
　　　　武二郎摸摸口袋，摇头苦笑：“韩大哥，再借我点钱罢。”韩先易把身上仅有的一两银子全给了他。
　　　　武大娘道：“你这个韩大哥，真是个好人，你这有借无还的人，他三番五次借钱给你，连一句推脱的话也没。”
　　　　二郎笑道：“谁没个尿憋在裤裆里的时候，有朝一日我发达了，总叫韩大哥跟我享福！”
　　　　武大娘道：“我儿呀，这可不是一句话，你快去罢！先易陪我老婆子坐会儿，再好也没有了。”原来武大娘最喜欢韩先易为她讲故事，韩先易卖书日久，生意冷清，闲暇时自是常常翻看，他记性甚好，因此胸中藏着不少逸闻趣事。他坐在武大娘身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给她讲书，不一会儿，武大娘老眼朦胧，沉沉睡去。韩先易只觉眼冒金星，须臾也不省人事。
　　　　却说武二郎离家之后，才走几步路，竟狂风大作，乌云遍天，星月黯淡，武二郎偌大的身子，被吹得东倒西歪，飘飘然地走到李大夫所在的巷子。忽见巷角蹲着一个黑影，瞧不清面貌，他环了双臂，想要挡住这狂风，武二郎看他生得单薄，料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便走过去问：“你为何大风天晚上躲在这里？”走进了才认出这是个女子。
　　　　这女子扶着墙站起来，向二郎福了一福，就此站着不动，一双眼若即若离地看着他。
　　　　二郎环顾四周，一个行人也无，猛地从暴风里钻出来一辆马车，闪过眼前，隐约看到那个驾车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心道：“只怕离得远，又瞧走了眼，这车夫竟是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呢。”
　　　　想着又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姑娘，只见她头发蓬乱，脸如金纸，干裂的嘴唇略微喘着气，一丝白烟从唇边冒出来，带出几个字：“大哥，到我家里喝口茶罢。”
　　　　武二郎久在管仲祠，立时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个野妓，为生计所迫，竟然如此天气在街上拉客。苦笑道：“你睁大眼好好瞧瞧，我这副尊容可像个公子哥么？莫说我不是，便是个有钱的，这鬼天气，谁不在自己家里待着，高堂华厦，偏出来寻你这样的人家风流去。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快回去罢，没生意可做，没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伤风受寒的坏了身子！”
　　　　那女子只是愣愣地盯着武二郎，不说一句话，二郎心中栗六，因她扯着自己衣角，便甩脱她手，大步流星走了。
　　　　找李大夫开了药，实在找不到什么地方能买点吃的，无奈老娘饿着肚子，便到一家大酒楼里叫了几个菜。
　　　　无巧不巧，回来路上，又遇见那个女子，这时风虽小了，但其中裹着寒雨，打在人身上，冷入骨髓。武二郎忍不住道：“妹子，你快回罢。”
　　　　那女子道：“各人有各人的苦处，你既然帮不了我，也不用说什么风凉话！”
　　　　武二郎道：“你怎么不知好歹呢，我好言相劝，你却当作风凉话。”
　　　　那女子道：“我实话跟你说，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亲，生了病，正等着我买药回去呢！”
　　　　武二郎道：“原来如此，我不知其中缘由，你莫怪我。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和你同病相怜，这不，刚买了药回去给我老娘吃。”摸出所剩的钱来，因这几个菜消费甚剧，所剩无多，干脆全给了这女子。道：“你拿这些钱找个大夫，尽够了。”
　　　　那女子睁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似是想不通面前这人想些什么，但还是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却道：“那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坐坐？我今晚不大方便。”
　　　　武二郎看着她干枯龟裂、冻得通红的双手拿着钱颤颤发抖，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我送你钱，是怜你一片孝心，并不是贪图你什么，更不是趁人之危，你只管为你娘治病便是。”
　　　　那女子又道：“那大哥你怎么称呼，府上在哪里？”
　　　　武二郎道：“我一个落拓江湖的穷汉子，偶尔一次做点善事，还是借花献佛，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谁，至于府上，我这样的穷人只有窝里，没得府上。你快走罢！”说罢不再理会那女子，径自转身便走。
　　　　只听那女子在背后喊道：“大哥，我叫小翠，就住在前面那条巷子里。”也不知武二郎听到没有。
　　　　武二郎回到家中，只见韩先易和母亲对面睡着，俱是神态安详，不省人事。先熬上药，又唤起母亲吃药，本不想惊醒韩先易，因此一直是蹑手蹑脚，不料韩先易也伤了风寒，闻到药，自己醒了，起来也喝了一碗，自回房睡了。
　　　　武二郎自己盘算着：“韩大哥自己也不宽裕，为乔大娘办事，也是寄人篱下讨生活，我也不能总是连累他，得想个法子才好。”不由想起一件事来，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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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七章
　　　　韩先易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四样小菜，几个大白馒头，心中诧异，昨晚回来时明明上了门栓，怎么会有人送来这些饭菜，忽又见饭菜旁留了一张字条：韩大哥，请你一顿早饭，未时翠云轩相候。二郎。”更是惊异，翠云轩是何等地方，难道二郎一夜不见，竟发了一笔横财？心中记挂着小环送信之事，一时不及细考，胡乱吃了几口，便去寻访梨春园的所在。
　　　　韩先易昨日已向武二郎问明，梨春园乃是庆州一个著名的戏班子，住在离紫云巷不远处的风波巷，当下赶到风波巷，朝路人一问，果然梨春园是个人人知道的所在。这是正有一个小厮，也在问梨春园的事。韩先易不由细细留心。
　　　　这条巷子与管仲祠别处巷子格外不同，别处地方若是富贵人家集聚之地，定是红墙绿瓦，气势恢宏，景象端严；若是贩夫走卒混杂之地必是肮脏混乱，摊贩林立，人声喧哗；若是青楼楚馆鳞次栉比之地，则又是一番温柔妩媚的风致，让人媚软到骨子里。唯有这条巷子既不繁华，也不破落，清新脱俗，建构也别具一格，来往人众都说慢声细语，生怕搅乱了这一片寂静似的。韩先易心想：“我若能在此处购得一座小院，自食其力，过那悠然自在的日子，该有多好！”
　　　　那小厮道：“孙大哥，凤苏这几天怎么不到我们府上了，我家那人急得什么似的，每日只管问我，我哪里知道他们这些醋海情波的事情，还是来托你请凤苏公回个信儿，也好叫我家那位放下心来。你不知道，这几日，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说罢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约莫有五六两的样子，按在孙大哥手里。
　　　　那孙大哥顿时眉花眼笑，道：“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凤苏每天最听我的话了。”
　　　　那小厮连声道谢，他神色匆忙，又道：“那我便回去复命了，孙大哥千万记得。”
　　　　孙大哥不耐烦地皱眉摆手道：“你回去罢，我记住便是。”
　　　　韩先易跟着这个孙大哥一路走到一所极大的院子里来，院门口贴着一副对子，上面写道：“家住梨园春常在，戏出风波笑满楼”，韩先易粗通文墨，赞道：“这倒是个好口彩！”
　　　　前面孙大哥听得有人说话，回头道：“你是谁？来这儿干么？要找什么人？什么好口彩？”
　　　　韩先易听他一连问了这许多问题，直如会审重犯一般，暗暗好笑，这梨春园又不是什么皇宫内院，怎么还有这许多讲究。笑道：“我叫韩先易，来这里找个人，找的是贵班的张凤苏，我说的好口彩是这院门口的对子。孙大哥还有什么要问的？”
　　　　孙大哥听他回答得仔细，正是把自己的问话一一记住，一条不落地回答出来，不由暗赞这人记性真好，又见这韩先易竟知道自己姓名，这更是一件大功名，对他暗生好感，笑道：“韩大哥真是一丝不苟的性子，你说要找张凤苏，你找他干什么？”
　　　　韩先易情知一个歌妓，偷偷摸摸给一个戏园子的小生写信，这封信的事当然不便说与外人，便道：“我是受人之托，来给张先生送一样东西。麻烦您带我去见他一面。”
　　　　孙大哥心头起疑，每日要给张凤苏送信的人颇为不少，盖因凤苏长相俊美，嗓音细腻，颇讨女子欢喜，因此不少已婚未婚女子都送信来暗道倾慕，也有互有交往的，这送信的自己也都见过，只是从没见过这个韩先易，便道：“送东西？凤苏现下不在，你只管交给我便是。”
　　　　韩先易鉴貌辨色，知道他这是一句搪塞的话，暗道：“这孙大哥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便正色道：“托我送信那人千万嘱咐我要亲手交到张先生手里，恕韩某不能再转托他人。”
　　　　孙大哥冷笑道：“你只管给我便是，这梨春园里的人谁不知道凤苏与我是不分彼此的？”言语中已大有不快。
　　　　韩先易听他倏忽变脸，愈发不愿经他之手，便道：“既然张先生不在，那我改日再来罢。”便退到一边。
　　　　孙大哥见韩先易脾气倔直，又有些信不过自己，心中不喜，哼了一声，关上大门，自己进了院子。
　　　　韩先易猜张凤苏必然在这院子里，自己又不便进去，难不成要无功而返？一时又想，自己不能进去，难道张凤苏便不会出来？我只管守在门口，那样无论张凤苏在不在院子里，都能截住他。他若不在，必定要回来，他若在，必定要出去。这正是个万全之策。又迟疑道：“我只是想个万全之策，却没想到张凤苏长什么模样我还全然不知，他进来出去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总不能每进来出去一个人，我都上前问你是不是张凤苏罢？”恰在这时，边上一个卖梨的大汉道：“这张凤苏人称玉面郎君，不知勾引了多少寡妇**，弄得梨春园门庭若市的，好不热闹！”另一个人道：“可不是？梨春园戏唱得不怎么样，可着实有几个俊后生撑场面，引了不少豪门太太，富家小姐来捧场，才红到这般地步。”
　　　　韩先易一拍大腿，暗道：“着！张凤苏既是个美男子，我只管注意生得好的便是。”当下定了心守在梨春园门口。一边听周围人说三道四，心道：“想不到这梨春园声名这般狼藉，在自己门口便有这许多骂声。”
　　　　无奈梨春园里竟是潘安云集，宋玉林立，个个都仪表不俗，出来进去的都是美男子，韩先易问了几次，都不是张凤苏，反而每每被人讥笑。
　　　　约摸半个时辰后，院里又出来一个美男子，比先前诸人格外脱俗，真可谓俊逸出尘，飘然如仙，韩先易忙凑上去问道：“阁下是不是张凤苏？”
　　　　那美男子哈哈大笑，神情奇异，道：“不是，你找张凤苏干什么？我姓何，他们都叫我何叔。”
　　　　这何叔神态可掬，犹如春风扑面，叫人好不舒爽，韩先易戒心全无，便道：“我受人之托，给他送样东西？”
　　　　何叔笑道：“送什么东西？”
　　　　韩先易道：“一封信。”
　　　　何叔没像那孙大哥一样，再问东问西，也丝毫没有越俎代庖之意，却朝门内走了两步，大声道：“凤苏！凤苏！有人找你！”然后扭过身来，对韩先易道：“劳驾兄台了。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韩先易见他谦恭有礼，谈吐不俗，颇感亲近，道：“我叫韩先易。”
　　　　何叔道：“韩兄听过敝班的戏么？”
　　　　韩先易一穷二白，哪有听戏的闲钱，昨夜之前，甚至没听过梨春园的大名，他实话实说，道：“不敢诳语，没听过，在下平日从来不听戏的，也没这份闲钱啊。”
　　　　何叔叹口气道：“也是，我送你一张名帖，何时得闲，便到楚江边上的楚望楼里听一听敝班的戏，若有人拦着，把名帖拿出来，只说是何叔请的客人便是。”
　　　　韩先易无端受了邀请，正想要不要去，若待要去，自己是上不了台面之人，若待不去，人家是瞧得起自己，才盛情相请，自己怎好拒绝，又想：不如借此机会，请大环听一场戏，以报她赠送茶叶之谊，这般一想，才想起自认识大环以来，已蒙她赠送了不少东西，点心、水果等更是隔三差五地送来，只是大都借了乔大娘的名义，自己没太注意而已。
　　　　正想间，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朝何叔行礼道：“义父，谁来找我？”眼睛向韩先易看去。
　　　　韩先易收下名帖，何叔道：“这位韩大哥给你送东西来了，你瞧瞧罢。”又对韩先易道：“韩大哥，这便是张凤苏。”
　　　　韩先易听他自称何叔，又是张凤苏的义父，想是一位长辈，怎好再让他叫我一声大哥？便道：“何叔叫我先易便是，再叫我韩大哥，我就无地自容了。”
　　　　何叔呵呵直笑，挥挥衣袖，回到屋里，韩先易看到他的笑容，才见他眼角已经微微有了皱纹，想来也有了些年纪了。张凤苏道：“韩兄受何人所托，所送何物？”
　　　　先易细瞧张凤苏，只见他生着一双凤眼，温润如玉，两道剑眉凛然生威，鼻梁高挺，面色微黑，身材瘦削挺拔，谈吐，站姿，无一不是英气勃勃。不由暗赞道：“都说梨春园多美男子，其实只有何叔和张凤苏颇有男子气概，其余人众，不过生得兔儿爷一般，哪有什么美的？何叔与张凤苏长得像极，只不过何叔年老一点而已。”
　　　　韩先易从怀中取出信来，这时方当仲夏，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信贴肉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