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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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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一群同学在校园外,边走边吵吵着谈论一个在场的同学好象喜欢上了往返公共汽车的女售票员的传言,我也加入了他们中间。传言不久就被“公共汽车的女售票员到底什么地方好啊”这一论题所取代。于是,我用有意冷淡的语调,抛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吗,是那制服啊!那紧裹身体的制服好吧!”

当然,我从来没有从女售票员那里,感到过这种肉感的魅惑。类推——纯属类推,不过在对待事物上,想使用大人一样冷淡的色鬼的看法,这种与年龄相符的炫耀也帮了忙,才使我说出那样的话。

于是就出现了强烈的反应。这一伙是既在学校表现好,礼节也无可挑剔的稳健派。他们七嘴八舌地这样说:

“好家伙,可真有你的!”

“我想要是没有相当的经验,是说不出那种一针见血的话的。”

“你这家伙,实际上够可怕的啊!”

碰到这种天真激动的评论,我觉得药效有点过火了。说同一件事,也有不那么刺耳、质朴的说法。那样也许使人们认为我有城府。于是,我反省自己的措辞是应该再稍微斟酌斟酌。

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操纵这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意识时,容易陷入的过错,是认为只有自己一直远比其他少年坚定稳重,能够控制意识。并非如此,只不过是我的不安,我的不明确,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要求意识的制约,而我的意识只不过是错乱的工具。我的操纵,只不过是不确定的、瞎猜的估量。按斯蒂芬·茨威格的定义,“所谓恶魔性的东西,是在所有的人中天生的,向自己以外、超越自我、驱使人走向无限的不安定”。而且它“宛如自然,从过去的混沌中,将不该排除的不安定部分,残留在我们的灵魂之中”,那不安定部分带来紧迫,“要向超人类的、超感觉的要素还原”。在意识只带有单纯解释效用的情况下,人不需要意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自己虽然丝毫没有从女售票员那里感受到肉体的魅惑,可是我就在眼前看到纯属类推和前面提到的欠斟酌地无意识地说出的话,使朋友们吃惊、羞红了脸,并且用思春期般敏感的联想里,从我的话中,甚至像是感到了朦胧的肉感的刺激,我当然涌起一股不良的优越感。但是,我的心并未就此停止。这次轮到我自己被欺骗了。优越感醒悟得偏颇。它寻求这样的途径。优越感的一部分变得自负、变得酩酊泥醉,认为自己比人家强。这酩酊泥醉的一部分比其他部分早早醒来,尽管其他部分尚未醒,可醒悟了的意识还是过早地算计一切而犯下过错,所以“比人家强”这酩酊泥醉,被修正为“哪里,我也同大家一样”这一谦虚。这是由于误算而敷衍为“可不是么,在所有方面大家都一样”(尚未醒悟的部分将这敷衍变得可能,并支持它),最终引导出“谁都这样”这狂妄的结论,只不过是错乱工具的意识在此发挥着强大力量,……由此完成我的自我暗示。这自我按时,这非理性的、愚蠢的、冒牌的、而且连我自身都发觉那明显欺骗的自我暗示,从这时起以至于至少占了我生活的百分之九十。我不禁认为也许没有比我更经不起附体现象的了。

即使是正在读这书的人也会明白的吧?我之所以留下了对公共汽车女售票员的稍微肉感的话柄,实际上只不过是出于很单纯的理由,只有那一点我没有发觉。——它实在是单纯的理由。这理由,一句话,就是我关于女人的事,没有其他少年所具有的先天的羞耻。

为了避免人们指责我用现在的想法去分析当时的我,我来抄录一节16岁时我自己写的东西吧——

……陵太郎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不认识的朋友中间。他相信以尽量快活的行动——或者是表现给人家看的行动,被塞进了那无缘无故的阴郁、厌倦之中。信仰的最好要素——自信,将他置于一种白热的静止的状态。他加入无聊的玩笑、胡闹的同时,不断地想到的是……“我现在既非无能也不无聊”。他称此为“忘却了忧伤”。

周围的人们一直位以下的疑问而烦恼着,即自己幸福吗?这样就算快活吗?就好象疑问的事实是最为确实的一样,这就是幸福的存在形式。

然而,陵太郎自己定义为“快活”,将自己置于确信之中。

按这样的顺序,人们的心倾向于他所谓的“确实的快活”。

终于,虽朦朦胧胧但真实的东西,被强力关入虚伪的机械之中。机械有力地启动。这样,人们发觉不了自己在“自己欺骗的房间”之中……

——“机械有力地启动。……”

机械有力地启动了吗?

少年时期的缺点,是相信要是将恶魔英雄化,恶魔就满足我们。

不管怎么说,我向人生出发的时刻正在迫近。走向这旅程我所储备的知识,很多小说,一本性知识事典、与朋友们传阅的春书、野外演习时每天晚上从朋友那儿听来的很多天真的下流故事……首先就是这些。烧灼般的好奇心,是比这所有一切都忠实的旅行伴侣。就连出门的架势,也只因要当一部“伪装的机械”而显得潇洒。

我仔细研究很多小说,调查我这个年龄的人怎样感觉人生,怎样对自己讲话。因为我没有住校的生活;没有加入体育部;而且我们学校装模作样的人多,一过了前面说过的无意识的“下司游戏”的时期,几乎没人涉及低级下流的问题;最后,我甚为内向;这些情况难以了解每个人的本来面目,所以,必须进行从一的原则到“我这个年龄的男孩”一个人的时候感受到什么的推理。在烧灼般的好奇心方面,似乎跟我也完全共同的一个时期——思春期,探望了我们。一到达这个时期,少年似乎就过分地只是想女人、长出青春痘、始终头脑发热而写些甜蜜的诗。性研究书上不断叙述手淫的危害,而看到有的书上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危害,尽请放心时,从此他们似乎也热衷手淫。在这点上,我也同他们完全相同!尽管相同,可对于进行恶习时心中对象的显著差异,我的自我欺骗却置之不问。

首先,他们好象是从“女人”上,这字感受到异常的刺激。好象只需女人这字在心中稍一浮现,就变得颊面绯红。但是,我从“女人”这字上所感受到的印象,在感官刺激方面,从未感到比看到铅笔、汽车、扫帚这类字有更多的感受。这种联想力的缺乏,在与朋友谈话时也常常反映出,就像关于片仓母亲那件事的情况一样,是使我的存在变成痴愚呆傻的证例。他们认为我是诗人而理解了我。我只因我不想让人认为我是诗人(因为据说诗人这种人肯定是被女人操纵的),所以,为了能与他们的看法吻合起来,就人为地陶冶这联想力。

我不知道,他们和我不仅在内在感受方面,即使在不外露的表面上,也显示出明显的差异。即:他们只要看见女人的裸体照片,就立刻兴奋不已。只有我不会。而且,引起我兴奋不已的“性兴奋”的对象(那从一开始就由于倒错爱的特殊性质而经过了奇妙的严格选择)是爱奥尼亚型的青年裸像,可这毫无引起他们“性兴奋”的力量。

我在第二章,有意详细地描写了青春骚动是与此事有关的。因为,我的自我欺骗被在这点上的无知所促进。在任何小说的接吻场面,关于男人肌体亢奋的描写都被省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无法描写的。性的研究书籍中,就连接吻时会发生肌体亢奋也被省略了。我读到的是:肌体兴奋是只有在肉体交接之前,或是由于描绘其幻觉而发生。我不禁认为,即使没有任何欲望,只要是到了那时,突然——简直就像是来自天外的灵感——我也会出现肌体亢奋吧。心里有百分之十不断低声说道:“也许只有我不会发生。”它变成我种种形式的不安而反映出来。但是,我在重演恶习时,心中没有浮现过女人的某一部分,哪怕是一次。哪怕是试验性的。

我没有做过。我认为我没有那样只不过是由于我的懒惰。

结果,对于除我以外的少年每夜做的梦,我是一无所知。他们梦见昨天在街角见到的女人,一个个赤身裸体走动着;在少年们的梦中,不知多少次浮现出女人的乳房,它们像是从夜晚的海中漂浮上来的水母;女人们的宝贵部分,张开湿润之唇,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没完没了地不断唱着无从知晓的歌。……

是因为懒惰?也许是因为懒惰?这是我的疑问。我对人生的勤奋都是来自此处。我的勤奋归根到底是耗费于这个懒惰的辩护上,投入到为懒惰而懒惰的安全屏障中。

周县,我决心要备齐关于女人的记忆的号码。总之,它少得可怜。

十四五岁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那是父亲调到大阪工作的那天,在东京站送完站回来时,亲戚数人来到我家。也就是,他们一行人跟我母亲、我和我妹妹、弟弟一起,来我家玩。其中有堂姐澄子。她还没结婚,20岁左右。她的门牙有点龅。那是极为洁白美丽的门牙,一笑首先是门牙闪烁出光亮,以至使人不禁认为是为了那两三颗的醒目耀眼而故意这样的。那稍稍有点的外龅,给她的笑增添了无法形容的可爱。龅牙的不协调,就像一滴香料滴如脸蛋、姿容以柔美的协调之中,强化了那协调,将香味的重音,加入到那美丽的乐章中。

爱这个词要是不妥的话,那么,就是我“喜欢”这堂姐。从孩提时起,我就喜欢从远处看她。我常常在她进行罗纱刺绣的旁边,什么也不干地呆坐上一个多小时。

伯母们到里屋后,我和澄子并排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默默无语。送站的拥挤给我们大脑所造成的乱哄哄的痕迹尚未消失。我不知怎么特别疲劳。

“啊,累死了!”

她稍稍打了个呵欠,并起雪白的手指,像念咒似的,用那手指两三次轻轻地疲惫地拍打着捂住了嘴。

“你不累吗,小公子?”

不知怎么的,澄子用两只袖子遮着脸,沉甸甸地将脸枕到旁边我的大腿上。然后,慢慢地挪动着脸,调整着脸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我因制服裤子被当成枕头的光荣而颤抖。她的香水和白粉的气味使我张皇失措。疲惫地、直直地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而一动不动的澄子的侧脸,使我感到困惑。……

只有这些,可是,我永远记着自己腿上片刻存留的奢华的重量。不是肉感,只是某种极为奢华的欢喜。类似勋章的重量。

往返学校时,我常常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一个贫血体质的小姐。她的冷漠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以极为无聊、厌倦的样子望着窗外,稍稍突出的嘴唇的硬度,总是那么显眼。我不禁感到,她不在时的公共汽车是美中不足的,并不由地变得期待见到她而上下车了。我想,这是爱恋吗?

我全然不知。爱恋与性欲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那时我怎么也搞不懂。当然,当时的我并没想把近江给我的恶魔般的魅惑,用爱恋这词来说明。我想自己对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少女的模糊感情,是爱恋吗?与此同时,我也被有着闪闪发亮的脑袋的粗野的公共汽车司机所吸引。无知没有强迫我进行矛盾的解释。在我看年轻司机侧面脸颊的目光里,有种难以回避的、喘不过起的、痛苦的、具有压力的东西;在我隐音乐约地看小姐的眼睛里,有种似乎有意的、人为的、容易疲惫的东西。这两个眼神的关系就这样全然不知地、两个视线若无其事地在我的心中同住,无拘无束地共存。

作为那个年龄的少年,我看起来过分缺乏“洁癖”的特性,而且我看起来缺乏“精神”才能。如果说这些是因为我过分强烈的好奇心,自然而然地没能使我走向伦理性的关心,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即使如此,这好奇心也类似久病缠身的病人对外界绝望的憧憬,一方面又与不可能的确信紧紧地结合在一起。这半无意识的确信,这半无意识的绝望,简直可错看成是奢望般地使我的希望生机活现。

尚且年纪轻轻,我却不知在自己的心中去培育明确的柏拉图式的观念。是不是不幸?世间通常的不幸,对我具有怎样的意义呢?关于肉感的我的莫大不安,也许只将肉欲方面弄成了我的固定观念。我熟练于将与知识欲并无很大差异的纯精神性的好奇心,确定为“只有这才是肉体的欲望”来使我自己相信。最终我熟悉了欺骗自己,就像我自身真的具有淫荡之心一样。它使我独特地掌握了大人般的、行家般的态度。我摆出一副宛如对女人厌腻透了的样子。

于是首先,接吻成另外我的固定观念。接吻这一行为的表象,其实质,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追求我的精神寄托于此的某种表象而已,现在的我可以这样说。但是,写时的我,由于将这欲求错误地相信为肉欲,所以,必须处心积虑地进行那种多种形式的心灵伪装。把本来面目伪装起的无意识的担心,如此固执地激起了我有意识的演技。但是,回过头来想,人能那样完全地背叛自己的天性吗?哪怕是一瞬间。

不这样想,就无法解释希望得到不欲求的东西,这一不可思议的心态。难道不是吗?如果我处于不希望得到自己所欲求的东西这一正人君子之人的正反面,我会不会变得怀有最为不道德的希求呢?而且这希求不是可爱至极吗?我是完全地将自己伪装起来,彻底作为陋习的俘虏而行动的吗?有关这些的玩味,对于以后的我来说,成了马虎不得的工作。

——战争一爆发,伪善的禁欲主义就风靡了整个国家。高中学生也没能逃脱而例外。我们从入初中就开始梦想的“将头发留长点”的愿望,进了高中也毫无实现的指望。漂亮时髦袜子的流行也成了过去。军事训练的时间过分地变长,各种各样的东西策划了无聊愚蠢的革新。

尽管如此,由于我的学校的校风,表面的形式主义历来十分巧致,所以我们也没感到有什么束缚便送走了一天又一天的学校生活。分管我校的大佐军官,是个开通人,另外,由于讲东北腔而被起外号叫做东北特的旧特务曹长N准尉,他的同僚蠢蛋特,长着狮子鼻子的鼻子特,都了解校风,做事分寸掌握得不错。校长是个具有女子性格的老海军大将,而他以宫内省'管理皇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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