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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女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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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子被勒得禁不住想要咳嗽,可是,她强忍住了。

“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罪?”想到这里,妙子咬着牙用一只手将孩子往上推了推。

妙子和那女人无言地冒雨前行。

探视者须从南门出入。从正门沿红砖墙走不多远就到了南门。在通向正门的路两旁是一排排管理人员宿舍。这里共住有三百户,据说在小菅的九千人口中,从事与拘留所有关的工作的就有一千二百人。昔日小菅监狱的红砖都被拆下来建围墙或做别的了。

妙子看见高高的墙头上爬出了许多常青藤,路两旁的大树下开满了蒲公英。

“谢谢,您可帮了我的大忙啦!”快到探视等候楼门口时,那女人伸手想把孩子从妙子的背上抱下来,“我本不愿带孩子来,可孩子父亲很想见她们。没想到,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

妙子一闪身说道:“马上就到了。”

“可是,背着这么个脏孩子,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的,您不愿这样吧?”

“没关系。”

“是吗?”

那女人回头瞧了瞧自己背上的婴儿。

“已经睡着了。听说,这里面还有带着吃奶孩子的母亲呢!”

由于外面下着雨,等候楼里十分昏暗。

等候大厅摆着六排长椅,每排三个,而且,所有的椅子都朝一个方面摆着。去年,在这里曾有过三万八千零七十二次会面,平均每天超过一百次。律师的等候室设在二楼,与普通探视者是分开的。

妙子在等候大厅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藠头咸菜、一听鲑鱼罐头、一瓶维生素和牛奶、面包等,打算送给父亲。另外,她还给小女孩买了一盒奶糖。

然后,她走到位于一角的代笔处请人为她填写了探视申请表和送物品申请表。

拘留所正门旁边有一个小门,门内有个收发室,再往前就是探视接待室,在那里领探视号牌。接受物品的办公室相当大,送东西要按金钱、食品、衣物、杂物等不同的类别在相应的窗口办理。为了及时将物品送到被收审者的手中,这里的检查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这里还有一个返还窗口,是里面的人向外送衣物、书籍等的地方。

妙子办好送物品的手续之后,出了大门,又回到了等候大厅。

妙子低头坐在油漆斑驳的长椅上,静静地等着。终于,大厅的广播里传来了“三十六号,三十六号”的叫声。

在这里,从不直呼探视者的姓名。当然,来探视的人也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妙子从接受物品办公室前的走廊上走过时,听见雨点打在洋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左边的水泥墙也被雨水染成了暗灰色,五米多高的墙边,有一块色彩缤纷的花圃。会面室的入口处也摆有盆花。

普通人的会面室有十一个,律师的会面室在里面。

妙子拉开七号室的木门,只见父亲已站在了铁网的对面。

“可把你盼来啦!”父亲眨着隐藏在高度近视镜片后的双眼,“你的头发怎么啦?”

“是伯母为我梳的。”

“是吗?这个发型很漂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什么换了一个人呀!”妙子的脸颊升起了两朵红云。她不由想起了有田。

“还叫人家‘伯母’呀!太不懂礼貌了,你该叫‘夫人’才是。”

“从一开始,她就让我叫她‘伯母’。”

“谁也不会让人家叫自己‘夫人’嘛!你别太随便了。”

“是。”

“你常帮着做家务吧?”

“……”

妙子本想讲讲阿荣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每次写信时,妙子都要写上:“爸爸,您精神还好吧?”可是,一旦见了面,却不能这样问候。

原来,父亲的脸色很不好。

“妙子,坐下吧。”父亲不经意地避开了妙子的目光。

“我喜欢站着。”

会面室里虽然备有椅子,但被探视者必须站着。妙子觉得,自己陪父亲站着会离他更近,与他息息相通。然而,一来有看守监视,二来父女毕竟不同于母女,两人不能靠得太近,再者,中间还隔着一道铁网。

那道铁网其实就是夏天防虫纱窗,据说仅仅是为了防止私下传接东西而已。囚犯的会面室就没有这种铁网。辩护律师那边也没有铁网,而且也不设看守。

总之,妙子与父亲见面时,总是隔着这道铁网,甚至在家里想起父亲时,她的眼前往往也会浮现出这层铁网。她时常梦见这间小木板房、这个唯一能见到父亲的地方。周围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哭泣声、尖叫声有时会使妙子从梦中惊醒。

“爸爸,我养了两只小文鸟,它们非常可爱。”妙子又想起了买鸟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是吗?”父亲打量着女儿。

妙子左眼是双眼皮,可右眼却时双时单。现在,她的右眼现出了浅浅的双眼皮。父亲知道,这只有在女儿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现。

“妙子,今天谈谈你妈妈怎么样?”

“我妈妈……”

“要是你妈还活着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惨。”

“……”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不,才不像呢!”妙子未加思索地否认道。她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十分吃惊。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记得很清楚!”

“既然记得很清楚,怎么能说不像呢!”

“……”

母亲去世时,妙子才六岁。

“你很像你妈妈。一看到你,就仿佛见到了你妈妈。可你还说不像。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吗?”父亲从铁网的对面向妙子诘问道。

妙子点了点头。她似乎被父亲的神态镇住了。

“那是因为你忘记了母亲的容貌了。”父亲的语气和缓下来,“你没有妈妈的照片吧?”

“一张也没有!”

“在战争中都给烧光了。当时的生活条件我也没能力让她照相。也许你母亲从前的朋友那儿有她的照片吧。不过,也用不着照片,我只觉得你长得漂亮这一点很像你母亲。我被关在这里,根本看不见女人。每天能见到的就是你和你母亲,所以,自然觉得你们越来越像了。”

“我如果真是那么像妈妈的话……”妙子说道。

她明白父亲是在安慰自己。他现在是带罪之身,不愿女儿为自己而烦恼。他想通过纯洁的母亲来证明女儿的纯洁。然而,妙子仍未完全理解父亲的用意。

自从妙子和父亲之间设置了铁网之后,两人的内心仿佛也受到了阻碍,有时甚至无法沟通。当然,旁边有看守及避免谈论父亲的案件也并非其主要原因。其实,在极端特殊的场合,有时或许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由于是父女一起生活,语言以外的表达方式或许就渐渐地消失了吧。

“你的声音简直跟你妈妈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她的声音吗?”

父亲仍然执意认为妙子像母亲。

“这个……我可记不得了。”

“你妈妈生你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她是在家里生下你的。那是一个夜晚,正赶上下大雪,接生婆是冒雪赶来的。一听说生了个女孩儿,我就想到了‘雪子’这个名字,可是你妈妈不喜欢,于是,就从‘白妙之雪’中取了个‘妙’字,叫你‘妙子’。”

“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记得,当时你妈妈盖的被子是牡丹花被面,虽然很便宜,但非常漂亮。那是为生你特意买的。”

“因为是生孩子,所以,头发也不像佐山夫人给你梳的那样整齐、利索。你妈妈只是把头发拢在脑后,头发显得很松散,你妈妈还让我为她梳头来着呢!那天夜里,外面下着大雪,可你妈妈却是满头大汗,连耳朵都变白了。”说到这里,父亲瞧了瞧妙子的耳朵,“跟你的耳朵一样。接生婆把你放在你妈妈的枕边,然后就走了。你是顺产。你妈妈一直盯着我的脸,她对我说,你别光看着孩子,摸摸她的脸蛋吧。我想也是,于是就伸手摸了摸你。现在,隔着这道铁网,我连你的手都碰不到。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再摸到了吧。”

“嗯。”

“你姨有信来吗?”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地址。”

“自从你妈妈去世后,我们就断了来往。我还带你去过五金店的废墟呢!当时,还是被空袭炸毁的样子。我被捕以后,你没再去看过吗?”

“没有,我怎么会……”

妙子意外似的摇了摇头。

“是吗?我过去曾想,那帮薄情寡义的家伙是不是又在那里开了五金店。”

“我偷偷去一趟怎么样?”

“偷偷去……”父亲满脸苦涩的神情。

“你妈妈临死前曾对我说,下次再找一个身体好的。你不知道吧?”

“……”

“如今看来,要是再娶一个的话,你也许会好过一点儿。如果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在身边的话,我大概也不会出那种事。若是随便找一个,那么,女人就会变成魔鬼。”

“我不愿您再婚,是我不好,对不起。”妙子耸了耸肩膀。

“不是的。你对我向来百依百顺。主要是你妈妈不该死得那么早。将来你结婚后,千万要死在丈夫前面啊!”

再现昔日

村松光一住的桑原照相馆位于自由丘与都立大学之间。

这里的设备十分破旧,没什么新的东西。照相馆内到处积满了灰尘,里面摆着各种各样过时的背景,还有画的假草坪、破椅子、石膏像、旧窗帘及多年不用的十六毫米摄影机等,简直就像一间仓库。

光一喜欢拍摄山间的景色,因此,他皮包里的摄影器材竟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

“光一,请来一下。”偶有客人光顾,光一往往被从二楼叫下来。在大阪上高中时,他常协助父亲工作,于此道决非生手。

门外的陈列窗里,发黄的墙壁上挂着新郎新娘的结婚照和祝贺孩子七五三①的呆板的照片。这些照片从未换过。

①当男孩到了三岁、五岁,女孩到了三岁、七岁时,于当年的十一月十五日举行的庆祝仪式。

升学考试时,还有学生来照考试用的照片,除此以外,这里几乎没什么生意。

光一称山井邦子为伯母,她在暗室里洗出来的照片,仅是业余水平,而且还比自由丘其他照相馆收费高,因此,生意自然清淡。

已戴上老花镜的邦子,工作时间一长就腰疼,她常为收入少而抱怨不休。

桑原是光一父亲的故交,他在战争中撇下妻子离去了。为了使桑原照相馆能够维持下去,村松把自己的助手山井邦子介绍给了桑原的未亡人藤子。

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凑在一起,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邦子在这十年的生活中已把自己的命运同这里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藤子与邦子俨如一对亲姐妹,对于藤子的女儿町子两人也同样爱如掌上明珠。

“町子长大以后,绝不能再让她受穷。”两个中年妇女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町子现在上中学二年级。

光一的房费竟成了她们一家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

二楼只住着光一一个人,显得十分空旷,房里的榻榻米尚十分完好。墙壁虽已多处破损,但骨架还很结实。

在光一看来,楼下的那些女人仿佛过着乞讨般的生活。老姑娘邦子来到这里以后,把自己的心血都倾注到了町子身上,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关心她。

光一受托帮助町子学习,但町子根本就坐不下来,连作业都要光一代写。

带她去自由丘散步时,她总是要买这买那,去咖啡店也总是点最贵的东西。

光一在这个家里对一件事感到不快,那就是藤子和邦子常常随便翻看自己的东西。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往往光一还未说,她们就知道了。光一对此十分不满。

在这里干活的邦子俨然成了这一家的主人似的。她动不动就说,想把这个破照相馆卖掉,然后在自由丘或涩谷一带开一爿小店。对于这个空想的小店,她作过种种设想,一会儿说要开一家酒馆,一会儿又说要开一家饭馆。

光一曾忍不住问她:“伯母想干服务业?”

“别小看我,我能干!这一行最适合女人了!”

这个既未恋爱,又未结婚,且已眼花的女人,令年轻的光一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常向光一请教改行的事,每当这时,光一都回答说:“我不知道。”

似乎只要光一赞成,即使没有计划和预算,邦子和藤子也会立刻改行。然而,单单两个女人是很难下此决心的。她们不厌其烦地询问,不过是想使人相信,她们尚未山穷水尽。

光一大学毕业后,她们对他似乎越来越依赖了。光一烦得恨不得搬到别处去,可是,有时又不忍抛下她们不管。

他父亲也曾嘱咐说:“结婚以前,你就一直住那儿吧。”

无论光一回来有多晚,她们俩总是有一人会一直等着他。

今晚是邦子在等他。光一刚进门,她就操着大阪话迫不及待地说:“光一,尝尝新茶。”接着,把茶端到了光一的面前。

“好香啊!”

“敢情,比别的贵五十块呢!”说着,邦子自己也尝了一口,“我那紫藤开的花一年不如一年,实在是让人担心。听说往根上浇点儿酒就可以了,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

邦子仿佛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对了,有你一封快信,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寄来的,我也认识那个人。”她卖了个关子,然后拿来了那封信。

光一急切地接过信一看,白信封下面的落款是佐山市子。他感到一阵心跳。

“她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儿?”

“佐山夫人不是你父亲的老朋友的太太吗?她人漂亮,手也巧。我住大阪时,在一次展览会上见过她。”

“……”

光一见邦子在一旁看着不肯走,只好把信拆开了。

“里面是什么?”

“是一张电影票。”光一取出电影票给邦子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封仅写了五六行的短信。

“什么时候的?”

“明天。”

“她为什么请你看电影?”

“信是几点收到的?”光一反问道。

邦子终于觉察到了光一的不快,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光一急匆匆地进了帝国剧场,看样子开演的铃声刚刚响过,走廊里不见一个人影。

黑暗中,他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向邻座的佐山道歉说。坐在佐山另一边的市子伸过头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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