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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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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叔业待他坐定,轻声问道:“如今年节已过,明公是去是留,宫内还没有旨意下吗?”
  白雁声立时道:“今日只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见孙季仁果然折腾出来一个摆着果碟的小几,一个红泥小炭炉,扬眉笑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孙叔业穿着湖蓝斗纹锦的袍子笑而不语。孙季仁抬头问道:“怎不叫子莺兄弟一起来喝酒?”
  白雁声摆手道:“他有事,一早出去了。”
  于是大开轩窗,院中雪景一览无余。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个不停,一坛酒眨眼见底,孙季仁大敞着领口散着酒气,道:“若有苼簧盈耳,罗绮穿林,则倍添韵致。”
  孙叔业正对着院门口,远远看见家里下仆踏雪而来,便笑道:“这不来了。”
  白雁声转过身来,下仆递上一封名刺并一个请柬,道:“工部尚书李文博家中来人,请主人晚上赴宴。”
  白雁声面色微变,孙叔业看在眼里,只听他道:“你告诉来人,就说我晚上有事不能去了,另备份土仪让他带着。”
  下仆领命正要离去,孙叔业忽然道:“等等,那李家人还在外面吗?”
  下仆答了声是。
  孙叔业转而向白雁声轻声道:“将军,听闻李大人是贵亲戚,好歹让人家见一见真佛面。”
  白雁声勉强点头道:“让李家人过来吧。”
  下仆自去。孙叔业见白雁声还是面色不善,小心问道:“将军立足未稳,根基不牢,此时京中有亲戚,好比有座大山可以依靠,奈何是这般水火不相容的情状?”
  白雁声经他一说,方收敛了神色,轻叹道:“你有所不知,这座山只怕是冰山。”于是就简单将李家结亲又悔亲,以及自己上京李文博反避之不见的种种恩怨渊源说了一说。
  孙叔业倒吸一口凉气,不想李文博是如此反复势利之辈,难怪白雁声在京中月余,也不曾去他府上打点盘桓。只听白雁声又淡淡道:“李家小姐后来嫁了段晖的儿子。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但当求之以道义。他们与我原不是一路的。”
  孙叔业沉吟半晌,道:“将军,这一月来,李府不曾露面,定也是考虑到有过这段恶缘。今日舍得一身剐印丈厦牛氡亓碛絮桴危故歉惚∶娴暮茫暇雇佟!
  白雁声略点了点头。
  须臾见下仆引了一个小青衣而来,那人在廊下伫立,心神不宁,偷眼打量廊上三人,年纪相仿,一时拿捏不定,不知哪位是正主。
  白雁声见他一身脂粉气,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两年前在李府也曾见过这么一位风骚主,便笑道:“你不是李府的下人吧。尊上到底是何人?”
  那人抬头一看,面前之人风流倜傥,言笑无忌,也是喜出望外道:“这位便是紫金中郎将大人吧。真是火眼金睛。家主人与李文博大人同气连枝,与白将军也是亲上加亲的亲戚。就是当今尚书令段大人。”
  什么亲戚,白雁声听了心中作呕,面上却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诧异道:“那今晚到底是李大人做东还是段大人开席?”
  那小青衣面上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家主人做东,李大人做陪,专请白将军的。中郎将大人是朝中新贵,家主人怕请不动您这位菩萨,与李大人商议,借他名头一用,想来白将军定会赏脸的。”
  孙叔业见白雁声肚里早沸反盈天,却还彬彬有礼命人送客,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觉好笑,京官难做,朝中瞻情顾意,有许多关碍,要他这种人满口胡话,言不由衷,真是其苦万状啊。
  待那人走后,孙叔业连连向白雁声作揖,口中道:“恭喜将军了。”
  白雁声愁眉不展,苦笑道:“有什么好贺喜的。他便有泼天的权势,我也不愿去借这枝高枝来栖。”
  孙叔业含笑摇头道:“非也。我昨夜闲极无聊画筹为将军占卜,算得将军今年红鸾星动,想来是应验了。”
  “啊?”白雁声不由呆住。
  雪后初霁,江山一片银色相连,顷刻间将邕京的雕梁画栋,高屋楼台都压倒了。京城曲波巷里的鹿鸣馆依然客似云来。守门的下走看到一辆彩画宫灯马车上下来一个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的财主,连忙上前殷勤搀扶:“吴老板,又把您给盼来了。”
  那胖财主哼哼两声,原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湘雨楼的老板,身后跟着个清秀小厮,一滚一滚进了门,于是一时间大呼小叫,寒暄问安之声此起彼伏。吴老板进了临水的一间轩室,众人摆好筵席,留下个琵琶女,尽皆出去了。
  那怀抱琵琶的女子待众人走尽之后,一揭脸上面皮,露出一张春风雨露般的容颜,小厮拍手笑道:“子莺哥哥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
  孟子莺朝她笑道:“湘南你也益发精进了。”原来那小厮是个女儿身。他说完这话便转向吴老板,方要开口说话,那胖子忽然嘴角一垂,皱纹都挤做一处,一脸苦相,眼中滑出几行老泪来,就要倒身下拜,叫孟子莺一把扶住了,只听他道:“小王子,老奴等得你好苦啊。”
  孟子莺一时百味杂陈,道:“快别这么叫了,乌桓早就没了十几年了。”
  原来大夏立朝之初,西南有数股蛮夷感召王化,相约来投。太祖在西南重镇的益州设立蛮府进行约束,孟家先祖便以蛮府参军起家。这些蛮族之中有一个名为乌桓的大族,地势险要,举足轻重。土司有一个独生女儿,因为倾慕汉族风物,隐姓埋名到雷门学习琴技,不出两年便名满蜀中,称为善才第一琵琶手。孟烨有一次偶到雷家,识破此女身份,就向土司提亲。那蛮族公主心有所属,本来抵死不从,无奈土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得登了轿子,做了孟烨第十房姬妾。婚后不久便有蛮族作乱,乌桓也卷入其中,孟烨带着大军一朝平定西南诸蛮,举族夷之,血流漂橹,那女子一根绳子吊在房梁上,却没有死成,救下来的时候发现已有了身孕,生下来就是孟子莺。
  因为这个缘故,孟子莺小时候兄弟姐妹都看他不起,他娘亲每唤他乳名,若有旁人在场便讥嘲道:“什么阿宝,该是阿蛮才对”。
  往事不堪回首,孟子莺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将琵琶递给湘南,湘南接过,走到靠水的卷帘旁边坐下,开始弹一曲《乌夜啼》。
  孟子莺闻听乐声响起,方开口对吴三道:“吴先生,你与我说说沈怀秀在京中都做了什么。”
  吴三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手册递给他:“她在京中待了四个月,每日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记在这里。”
  琵琶声销金断玉,忌恨凄凉,孟子莺一页页翻过,看到最后愣了一下:“她去过宫里?”
  吴三点头道:“据说是去治病的。”
  “给谁?”
  吴三抬手往天上一指。
  孟子莺面色泛白,嘴角紧抿,片刻之后又问:“如今蜀中的形势如何了?”
  吴三道:“大公子与蜀王竟成水火之势。年前孟烨要大公子下江攻打邕京,大公子阳奉阴违,分兵去打了襄阳,惹得孟烨大怒,几番召他入蜀,他都以前方虏祸未清为由,拒不回府。孟烨要夺他兵权,派了个副将去,谁料半个兵也调不动,没人听他的。”他说到这里忽然眼眶又是一湿,垂泪道:“公子长大了,臣死也瞑目了。”
  孤臣危泣,孽子坠心,说得便是这般情景吧。孟子莺忍泪拿了奏几上的纸笔,写了几行字,吹干递给吴三。吴三接过一看,大惊失色,犹豫道:“公子,夫人在世时,不想你与大公子为难的。”
  孟子莺摸了摸自己握笔的手臂,伤感道:“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亡者,伏恨而死。我这一手字和这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恨不能此刻都还给了他,只是母亲含垢忍辱十月怀胎生下了我,我总不能让她含冤莫白,枉死地下。”
  吴三还是满眼不认可,拼命摇头道:“夫人当日与老奴说,她拼了一死送公子出孟家,若是公子得脱樊笼,须得自由自在,任意逍遥,不该再去掺和孟家的事,也不要念着她的事了。”
  孟子莺只将纸条往他跟前推了推,狠心道:“不必多说了。这东西拿回去便是孟烨也以为是孟子攸的手书,离间他们父子此是最恰当的时侯。”
  吴三无奈只得收了字纸。
  冬日萧索,浮云无光,簌簌冷风吹进轩室来,两人都是闻悲风而泪下,涕血沾襟。
  吴三正要开口说话,琵琶声断,湘南在帘下“咦”了一声,孟子莺问怎么了,湘南回头看他道:“公子来看看,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人吗,怎么也来了?”
  孟子莺便起身好奇到帘下一看,一个身披鹤氅的青年大踏步从院中积雪皑皑的假山之后转出来,容颜胜雪,英气勃勃,正是白雁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白雁声一到鹿鸣馆,便有下走殷勤带他穿庭过院,往东面五层主楼走去。崇明十三年来时,他不过是一个看热闹的清客,如今再来却成了主人的座上宾。路过中庭的小石桥,光阴似箭时节如流,景色依旧,挂剑的年长友人却已不知埋骨何方了。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而去。
  主楼门头挂着五彩宫灯,映衬着金字牌匾“集贤阁”,大红绸缎的绣球,一派年下的喜庆,早有丫头把厚厚的棉帘打得高高的,一室香暖的风迎面扑来。廊边两排细乐班子,笙歌飘摇,堂中右首坐着一个五旬老人,看见他连忙堆笑起身来迎,五官依稀是记忆中的李文博。
  堂上正中一群歌姬侍女环绕着胡床,胡床上箕坐着一个体胖腰圆,面白口阔,几缕胡须的华服男人,不消说正是当朝尚书令段晖。白雁声略瞥几眼,见一个婢女手持香炉站在床后,一个婢女捶腿,一个婢女端着水晶酒盏,一个婢女拭汗擦嘴。他床边还坐着一个女子,身材极高,腰肢纤细,不知容貌妍媸,背对门口,手里拿一文卷正展给段晖看。
  李文博先来见礼,白雁声踏前几步与他作揖,当年他遣人来退婚,到京又避而不见,种种恩怨,在看到他额上皱纹,浑黄眼珠之时也都烟消云散了。“姨丈,十多年不见,您比以前更显气派了,身上都还好吧?”
  李文博托着他的手腕露出一个苦笑来,声音重浊:“老了,老了,行将就木罢了。倒是雁声你越发出类拔萃,后生可畏啊!”他细细打量白雁声,眼中不觉流露出赞赏,正欲开口,忽闻堂上一声咳嗽,全身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白雁声只作冷眼旁观。
  乐声渐停,李文博随即携着白雁声的手走到堂下,将他介绍给段晖。段晖略作顾盼,似笑非笑道:“原来这就是令襟侄,果然当得玉面阎王之称,真是英雄出少年。”
  白雁声倒愣了一愣:“什么玉面阎王?”
  段晖仰头大笑。
  只听一个音辞清畅的男声道:“表弟一表人才,一战成名,军内军外送了个名号,叫玉面阎王,表弟难道不知?”
  说话间,段晖床边那名宫装丽人转过身来,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青年男子。白雁声好似当胸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转脸看李文博,后者忙不迭低头。
  那珠围翠绕,傅粉施朱,身着薄纱裙衫的不正是他的表兄,御使李景元。瞧着白雁声还在惊愕之际,便解嘲一笑,丝毫不以自身打扮为奇,曲起兰花指大方点了点左首虚位道:“父亲还不快请表弟入席。”
  不过为了一显淫威,便使出这般将男做女,彩衣侍酒的荒唐行径,白雁声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此时不便也不能发作,遂忍怒推辞道:“段大人和姨丈在上,下官怎敢僭越。”
  李文博一再礼让,白雁声只说与礼不合,却听段晖不明所以呵呵笑了两声,李景元再开口道:“表弟,礼岂为我辈而设。你与我家有亲,便与段大人也有亲,今日是家宴,表弟远来是客,且是朝中新贵,劳苦功高,于公于私并无不妥。何妨长者賜,不敢辞?”
  他将话说得十分圆满了,白雁声抬头往堂上望去,似乎想从他眼中看进他心里去。青年剃去了眉毛,额头点着两抹青黛,穿着女人的裙衫诡异莫名,浓妆艳抹的脸上只是波平如镜,看不见任何异样。两年前见他虽也是醉饱悠游,不问世事的纨绔模样,但是何曾有这样呆滞得看不见任何生机的眼神。
  白雁声只恨不得将自己两双眼睛挖掉了,在那针毡一般的席上坐了下来,任由婢女布菜布酒。于是笙歌大作,满堂红飞翠舞,玉动珠颠。
  酒过三巡,段晖不断问东问西,白雁声口里答着,却忽然听见他与李文博对话:“李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令襟侄天纵英才,何以年已弱冠而不成家,做长辈的竟然不替他网罗物色?”
  白雁声胸中警铃大作,连忙放下手里的酒往堂上望去,正好段晖也在看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其意难测的表情,只听李文博不断俯首陪笑道:“大人说的是,老朽到底老眼昏花了,我这侄儿这般人物,什么样的淑媛能够配上?不知邕京里有没有年色少艾,待字闺中的名门之后?”他与段晖是儿女亲家,又年长十来岁,却如此低声下气。段晖锊须做冥想状,白雁声赶忙出声道:“多谢段大人和姨丈为雁声着想。只是家妹去岁新亡,雁声有孝在身,此事不提也罢了。”
  段晖哦了一声,不经意道:“白将军的妹子,莫不是与海陵公的公子有亲的那位?难怪白将军眼界高了。”
  白雁声听他提到裴秀,越发警觉,道:“家妹与裴公子总是缘鏘分浅。王谢门高非可偶,亦或是小人痴心妄想,折了妹妹的寿数。”他一提到妹妹,就不自觉肝胆皆裂,心如刀割,眼角流下泪来。
  在段晖看来,他如此作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李景元便出声安慰道:“表弟,万事云烟已过,待虏祸一平,表弟功到奇伟,衣紫服朱,为表妹挣一个诰封又有何难。别说表妹,便是姨父姨母也会垂名后世,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他识得眉高眼低,转弯转得漂亮,滴水不漏,连段晖也开怀大笑,一边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一边拍拍他大腿道:“这小嘴甜得,去,替我给白将军敬杯酒去。”
  白雁声慌忙站起来,低头连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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