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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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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约把手搁在我的脖子上,他的手是凉的,哪怕盛夏,都无法让他变得温暖。
    “你脱得光溜溜,身上全是小肥肉,你看见小河就害怕极了,我问你敢不敢的时候,你还是拍了拍胸脯,让我放心,然後就一头扎进水里去了。”我继续说,“好半天我都没看见你浮起来,你就像个小称砣一样,‘砰’得砸进水里,消失了。我急了,哭著喊著叫路过的大人下水去找你,最後他们拽著你的头发把你拉上来,你喝了好多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肚子挺得老高老高……我扑上去叫你,你不应我,啊,你居然敢不应我!”我仿佛沈浸到了幼年的回忆之中,情不自禁地去擂沈约的肚子。
    沈约握住我乱动的手,仍然没有说话,但我贴在他的胸口,我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老师赶了过来,他把我拉开,从人事不省的你身边拉开,我眼睁睁地看著村里的人把你放在了牛背上,一甩鞭子,牛哞哞叫了几声,开始颠颠地走路,你跟著牛一起一颤一颤地,我的心也跟著一颤一颤地,我什麽都没有想,只是盯紧了你,终於你哇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我就跟著你吐水的动作一起哭了……我真是够蠢的,为什麽你活了,我还是要哭呢……”我说到最後,声音有些哽咽,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了,反正就感到有一股原始而浓重的悲伤不可自抑,珍爱的东西濒临失去,仿佛是半截身子探出了悬崖边,头晕目眩。
    沈约突然“哼哼”地笑了几声,带著浓重的鼻音说:“我记得呢,你那天把脸都哭花了,我反倒傻愣愣的,横竖肚子里的水吐光了,就从牛背上爬起来走了。你一路走一路哭,哭声能传出二里地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里逃生的人是你呢。”
    “我哪有哭得那麽惨!”我忽而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算计,急忙为自己正名。
    “所以……不要哭。”沈约的手指刮过我的脸颊,“如果有一天,你叫我,我不能应你了,不要哭。那不是真的,只要是你在叫我,我永远都听得到……”
    “你骗人……”我咕哝著,只知道不能让他这麽趾高气昂地托付後事,“你凭什麽……你凭什麽不能应我?”
    “筠筠,我还在那儿,只是你不能跟从前一样感觉到我了,我永远都在……”沈约很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苍白的面容上展露疲惫的微笑。
    我才不管这些,我紧紧挟住他的肩,“你教我,教我怎样结束,等你不能应我了,我就跟著你一起……”
    沈约摇了摇头,“没有结束的办法,筠筠,你是天生的神族,如果你愿意修道,就能位列仙班──”
    “去你的!”我打断他,“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位列仙班有什麽用?”
    沈约苦笑了一声,“这麽说,筠筠,你真这麽讨厌我吗?”
    我有些迷惑,“怎麽了?”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眼眸弯弯的,里头好像落进了一弯月牙儿,“嗯……你不愿意,和我相约来世麽?你嫌弃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他这番话就像绝望里的一丝光芒,牵扯我走入从未想过的境地,吐然诺,定来生,这是多麽缥缈的盟誓,又是多麽深情的期待!
    我扯下他在我腰间作祟的手指,大声道:“等!自是要等的,一个十年不够,就两个十年,两个十年不够,就三个十年,百年千年,生生世世,我等定你了,你要是敢不来……”
    沈约一把将我拉到近前,以口唇封住了我尚未出口的威胁。
作家的话:
正文结束,以下,放番外……




☆、番外──早春

   这一切都开始於一阵风,风吹过摇摇欲坠的窗户,风扫过残破的墙垣,向生机勃发的野草送去问候,也调皮地绕著一个一个土堆打著旋儿。
    黄昏日复一日地造访这片土地,使它的荒芜洒满了金黄的底色,在血色的余晖中,残缺的痕迹展现出一种沧桑之美,好像诗人口中称颂的神秘国度。
    实际上这里不过是一片废弃的小村子罢了,世殊事异,人们总有更好的理由离开他们的家园。要知道,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访客了,只有一群无家可归的野狼,在远离房屋残骸的地方歇息。
    每当夜晚降临,明月升起,便是野狼们的世界了。
    但是今天夜里,今天夜里显然并不寻常,因为在那从前唯一一条通向村口的大道上,有一个男人正从月亮升起的方向走过来。
    野狼们谨慎地打量著这个男人,它们从不同方向聚拢而来,鼻尖耸动几下,绿莹莹的眼睛闪烁不定,男人略微停下脚步,看不清他做了一个什麽样的表情,野狼们突然散开了,散开得无影无踪。
    於是男人继续他的路程,他似乎十分悠闲,又止不住地焦急,因为他一直在四下打量著,目光像风一样,扫过断壁残垣,直到──他敏锐地发现了一点什麽隐匿的踪迹。
    四下依旧只有风的声音,这片土地一如既往的荒芜,但是男人的表情舒展开了,这一点能从他的步伐节奏上看出来。
    男人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光,月光也好奇地回望著他,给他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光辉,这是位年轻的男人,有著一张足可称羡的面庞,垂坠脸颊的发丝并不能遮挡他的气度,他降临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却好像正站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向著某个方向,他露出些许自然而然的微笑,突然对著虚空挥了一下手。
    在这样荒芜幽僻的夜里,这种举动是十分诡异的,但是,男人挥手的方向产生了一点奇妙的波动,这让年轻的男人十分有兴趣地蹲下身子,再一次向同一方向伸出了手。
    这一次有点儿不同的是,那儿响起了不满的控诉:“喂,你别摸我!”
    男人可不是乖乖听话的类型,他挑起嘴角,又一次探手出去,伴随一阵响亮的“笃”,他的手指上现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哦……你可真是一只坏脾气的鸟儿……”男人收回手,低低的气音回荡在草丛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白色的影子慢慢浮现在草丛里,初时只看得见白闪闪的羽毛,到後来,就连黑丢丢的小眼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蜷缩在草丛里的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鸟儿,一只白色的孔雀,有著和夜空一样颜色的尖锐的喙,大概就是这尖锐的小武器,示威性地啄伤了男人的手指。
    “你挡著我的路了!”白孔雀气势汹汹地说起人话。
    男人立刻一脸无辜地站起来,“你要离开吗?”
    “不,我在等人。”孔雀认真地说,“你挡著我了,万一我看不见他回来怎麽办?”高傲的白色影子挪了挪地方,使劲地向男人的身後伸长了脖子。
    它的脖子像最纯粹的油脂般富有光泽,像最洁白的象牙般修长优雅,它黑丢丢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来路,好像花瓣中央的两粒露珠。
    男人的脸庞划过一缕异色,他轻轻地问:“你在等谁?”t
    孔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仍然保持著一动不动监视来路的姿势。
    所以男人换了个问题,“你等了多久?”t
    孔雀回头审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向著男人身後的方向,慢慢地开口:“他可不像你,他是个凡人,要到这里来,总是不容易的。”
    “你为什麽不去找他?”男人又问。
    这个问题让孔雀迷惑了起来,“对啊,我为什麽不去找他呢?”它扇了扇翅膀,摆了摆头上的翎毛,“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呢?”气馁的孔雀垂下了喙,两颗眼珠还不放弃地盯著前方。
    听到孔雀问出那个问题,男人的神色微有动容,他转过身子,和孔雀一起面向自己来的方向,那正是月亮升起的方向,他们一起看著远方,忽而男人道:“你还记得他长得什麽样子吗?”
    孔雀的眼珠霎时亮了,“当然,我怎麽可能忘记他的样子──”但随後它的语气急转直下,惊慌失措地拍了拍翅膀,“他,他长得……他很胖,不,他很瘦,等一下……我记得的!”孔雀拿黑漆漆的眼珠四下乱闪,仿佛指望路过的风能指示它答案所在。
    风能回应它的只是“呼呼”的喘息,正如它在这里年复一年听到的那些声音一样。
    男人再一次蹲在受惊的孔雀身边,伸手去抚摸那洁白的翅膀,“你想不起来,那也没关系的……大概是……”男人低如气音的话语断了,他垂下了眼睫,幽幽地说,“我想大概是,他让你等得太久了罢。”
    孔雀又拍了几下翅膀,终於夜晚的凉风让它尽量在草丛里蜷缩起身子,长长的尾羽拖曳在身後,末端是鲜红的,好像一个个眼睛。尽管是在暂时休息的时候,它依旧不肯放弃凝视远方的打算,那双小小的眼珠里充满了一种望眼欲穿的执著。
    如果目光能幻化成一柄剑,那麽它早就穿透了红尘紫陌离合聚散,在缘分与命运的纠葛中一往直前,准确地指引它的主人到达那个人的身边。
    可惜目光不能变成一柄剑,它只会成为一团雾气,一旦遇见风和阳光,就会变成挂满脸庞的泪水。
    “是他不对──他怎麽能让我等这麽久呢?”孔雀用喙打理著自己的羽毛,委委屈屈地申诉,不过不一会儿它便重新打起精神,黑黝黝的眸子转啊转,投注到身旁的男人身上,好奇地问,“看你像个小神仙,你来这里做什麽?”
    男人笑了,“你看我哪里像个小神仙?”
    孔雀歪了歪脑袋,“那就是个老神仙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要跟著神仙一起去修道!”
    “哦?”男人十分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在你之前,好多大大小小的神仙来过这儿,他们都想要我跟他们回去……”孔雀撇一撇头,把身子蜷得更紧了,“我对成仙修道可没有一点儿兴趣,如果我离开了,就没有办法一直等著他了。”
    “对了,有一个小神仙,跟你穿一样颜色的衣裳,长相还蛮标致的,每年都来给我送一篮子吃的,每一次都要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坐骑……”孔雀百无聊赖地说,“最近几年,有个凡人陪著他一起来,不停地说,我的羽毛很配那个小神仙的衣服。”
    男人下意识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裳──那是一种纯正的墨绿色长衫,末端绣著隐约的卷云纹饰,他弹了弹宽大的袖口,苦笑道:“我猜你一定把他们俩都轰走了罢!”
    孔雀“啾啾”地哼了两声,“那小神仙的心肠很软,我不答应他,他还是把吃的留下来了,他还给我造了一个窝呢,用干草铺的……又松又软,睡起来很舒服。”
    男人挑了挑眉头,“那你怎麽不睡在那里?”
    孔雀仿佛惋惜地垂下了脖子,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我去睡觉了,谁来等著他呢?”它说得挺平静的,但是想起那个舒服的干草窝,还是有些瑟瑟地缩紧翅膀。
    男人微微动了一下,把自己的身躯全然暴露在风吹来的方向,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温暖与避风叫孔雀本能地向他那里倾了倾身子,脖子也歪了歪,除了眼睛还圆圆地睁著,差不多就是一个准备入睡的姿势了。
    孔雀像个小孩子那样咕哝了几句:“哎呀,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呢……怎麽我在别的小神仙身上都闻不到呢?”
    风变得有些温柔了,接下来,天幕之中垂下细细的雨丝。
    男人低叹一口气,“下雨了……”他又向孔雀的方向挨了挨,双手虚虚地环抱住孔雀的翅膀,“你睡一会吧,我帮你看著他,他来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
    孔雀已经把喙插进自己蓬松的翅膀里去了,只有眼睛还是睁开的,朦朦胧胧地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男人将迷糊的白孔雀搂进宽大的衣衫里,春雨“沙沙”响,打湿了他披散的发,却没有一滴落在孔雀身上,男人摸了摸孔雀骄傲的翎毛,嘴角略略扬起,“你放心,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这一切结束於一场雨,一场细细的,迷蒙的,春雨。
作家的话:
沈约和他家小孔雀快乐幸福了,以上,向他们可歌可泣的坚持致敬……
然後开始另一对比较暗黑系的纠结,关於小孔雀他“母亲”小阿绿的故事──那家夥是绝对的有故事的妖孽!




☆、番外──途有芷

  今年七夕,麻雀在葡萄架子上唧唧喳喳叫唤,天空中找不见一只喜鹊,料想著,该是都去给牛郎织女搭桥了。
  葡萄架子底下坐著两个人,一个斜斜地靠著葡萄藤子,另一个在观察煮沸的茶汤,男男女女们都远去了,亲亲密密的说话声不很大,葡萄架子这里僻静,向来是小孩子们听故事的角落。然而不巧的是,今年却坐了两个年轻的男人──孩子们“轰”一下就散了,他们到另一边去听爷爷讲故事了,於是剩下这两个年轻人,也不晓得他们是否认得彼此。
  哦,他们肯定认得彼此,因为靠著葡萄藤子的那位开始说话了。
  “真是可惜……”他说,“瞧那小孔雀的白羽毛,多配你的衣服……”仿佛还嫌动静不够大似的,他一面说一面揉搓起葡萄秧子来了。
  盯著煮茶汤看的那位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似乎是倦了,似乎是太专注,没有回答他。
  那一位却不依不饶起来,“小傅……那小家夥都变不成人形,我看道行不高的罢,脾气倒挺大,真是收了,调教起来,也蛮有一番趣味的。”
  这时候沈默不语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最好祈祷在那个时候,你还有命在──我可打不过四师兄。”
  喋喋不休的人得到了回应,乐得龇出了八颗牙,遂有些放肆地向小傅腾挪过去,嘴里还道:“我以为神仙归位,凡尘孽缘都是要忘得干净的,那小家夥还傻傻地等著,真是……”
  小傅瞥了他一眼,他似是想到什麽,悻悻地住了嘴,伸手去捞摆放整齐的茶杯。不过少顷功夫,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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