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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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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多留地拔身就走。俯窗眺看那纵马疾去的背影,温羽徵唇边慢慢生了个笑:说起来,我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
  


☆、5、衽衾冷暖有谁知(上)

  温太后诞辰将至,特请了一些温姓的女眷来宫中相伴说话。温子衿入宫之日,长安街上锣喧鼓沸,百僚宫廷乐师鸟集鳞萃出宫相迎,管弦号角一直响至朱雀门,便是昔日番邦公主如今朝圣也没有这等排场。
  百姓闻风空巷而出,只为争睹国公之女的天人样貌。数十禁军跨银鞍白马前后开道,温子衿不时掀开轿帏,朝那些延颈争看的男女老少投去一瞥。绛唇绿鬓,皓质天生。犹是一双眉眼生得绝顶漂亮,两道黛峰轻轻蹙着,明眸顾盼,似笑还颦。夹道百姓见了更是连连惊呼“仙子入凡”!
  那顶八人华轿转瞬已至朱雀门首,这等沸反盈天的声势不仅惊扰了清心殿里的杞昭,连合卺宫里的杞晗都听了见。见得满院的雀鸟躁扰不安,于花杈树枝间飞上跃下地啼鸣不已,正在读书的佋王抬起头来。手掌轻抬,一只梅花雀便落在了他的指间:“这是什么声音?”
  “怕是——”那王姓的老宫女刚要答话,忽而又将嘴巴闭了个严实,瞥了这囚居孤宫的佋王一眼,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妈妈不必害怕,不与我答话也无甚紧要。”杞晗将目光移向了贴壁而立的一只梨木屉柜,“那里盛了些金镯、玉钏之类的玩意儿,我一个男人也用不上,妈妈若是有喜欢的,大可取些去。”这些东西都来自阮辰嗣,杞晗本说自己用不上,但阮御医非说宫里人都趋炎附势,有些金银玉钿地傍于身旁总无坏处。
  那王姓老宫女摸了一只金镯收入怀里,黄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摸出一只金麒麟放入袖口。方才眉开眼笑,直说王爷想问什么,奴才一定言无不尽。
  “国公之女温子衿今日进宫,是吗?”
  “可不是!宫里的乐师一个不拉地前往温府相迎,从朱雀门一路吹吹打打进得宫里来,若非是未来皇后,哪里会有这等排场!听闻太皇太后今夜更要宴请群臣,算是为国公之女摆筵接风。”
  “举卮交觞,从游弄晚,想来是极热闹的。”杞晗淡淡一笑,复又垂下眼眸读书,也不再问话。那白玉锻造似的手指轻轻捻侍着掌中梅花雀的羽毛。少顷,方才听他说出一声,“可惜,翠纶桂饵,反以失鱼。”
  老宫女哪里听得懂这些,抱着佋王赏赐的金物,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去。
  而那只梅花雀扇动翅膀,从少年手中扑棱棱而起。穿过紫宸金阙,穿过渚莲修篁,穿过衽衾冷暖与丝竹沸扬,唳飞于长空。
  管乐声声躁闹,龙袍少年背手踱步,眼梢上扬的一双清皎皎黑眸此刻含着炽热烈焰,似要焚坏他的眼眶,“她又不是番邦公主入京朝圣,不过区区一个宰辅之女,以此国礼相迎,不觉太过了吗!”
  秦开翘着腿儿躺在皇帝的书案上吃蜜枣,将几颗枣儿抓于手中,优哉游哉抬手一抛,仰起头来就吃进嘴里。“她可是即将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难道不比番邦公主要尊贵些?”言罢,如是又抛起一枚枣子,岂料杞昭一劈手就夺了去,忿然道:“谁爱娶谁娶去,朕才不娶他的女儿!”
  “皇上这便是气话了,”足尖一点一点,秦开挑起眼眉,生出一个谑闹的笑说,“我倒是也想娶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儿,可太皇太后断然不肯赏了我的。”
  果不其然,话头还未咽到底,甘棠殿那边就派内侍吴笙来请皇帝过去。见得温太后的亲信进了门,杞昭抬起一脚将秦开从书案上踹了下来,自己整了整衣冠坐于书案之后,正经神色道:“朕知道了。”人后他们是挚交挚友,人前却是不可妄废礼法的君臣主仆。挨了一踹的秦开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趁左右宫人不注意便朝杞昭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
  蜜枣还攒于手心里捏玩,杞昭方才要笑,见了吴笙一脸诧愕之色,赶忙又正襟危坐地板起脸孔。
  玩笑归玩笑,温氏兄弟权倾朝野人皆称畏,打小相伴于君侧的秦开却知道:真正让杞昭怕的非是那个骄淫自恣、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温羽徵,反是那个从不怒从不恼、永远面带三分浅笑的温商尧。
  自被温商尧一手扶上本不属于自己的帝位,那种“终有一日会被废弃”的恐慌便如网罟、如绳缰、如细纶,笼缚牵绊住了八岁的简杞昭。他完全听得懂也听得见大臣们的侧击旁敲与暗自腹诽:纵然龙袍帝冕万人之上,小皇帝也不过是个会说话、会点头的好玩什,终将在温氏兄弟年复一年的不耐烦中被废除,乃至被诛杀。
  犹记当日即位不久,温羽徵在朝堂上提出要让杞昭以天子之仪出巡临视百姓,弱龄天子几次三番高呼出声:“朕不要去!”可列位文武各抒己见,根本无一人理会他的意见。“朕不要去!朕不要去!朕是皇帝,朕说了不要去,你们为什么还要迫朕前去!”被晾于宽大龙椅的杞昭终于忍不住放声而哭,泪水落满幼嫩如果瓣的脸颊,“既然如此,这帝位朕不要坐了!国公若是喜欢,尽管来坐是了!”
  一言抽薪于釜底,满堂沸燥刹那平息。不过面面相觑静了片刻,又以更为盛大的态势炸响起来。
  “皇……皇上刚才说什么?”
  “皇上说他要禅位于国公……”
  那身披紫貂大氅的清削男子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而在列文武唯恐表错态,各自慌张地交头接耳私语窃窃。温羽徵跨步向前,噙起一丝冷笑道:“皇上可知‘君无戏言’四字?”眼见那俊美郎君似要逼迫上前,八岁天子往着那全然无路可退的龙椅后使劲缩了缩身子,一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惶惶瞪大——
  “羽徵,放肆。”一声轻喝止了温羽徵,温商尧朝瑟缩于龙椅的杞昭投去淡淡含笑的一瞥,“皇上年弱体虚,前一阵子偶感的风寒又尚未痊愈,难免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各位言过一笑即是,不必介怀。”
  “大哥!”温羽徵冲着兄长愕然喊道,“他自己要让的——”
  “退朝。”温商尧掉头而去,那及地披风随风飘摆的挺拔背影便嵌进了龙袍稚子的眼底。
  陪王伴驾的马队踱行山路,疾风骤歇。
  一池净碧相接晴空,浮岚远山衔起一枚落日,途经之处百姓匍匐跪地山呼万岁。随行护驾一路,温氏兄弟一左一右跨马于龙辇之侧,似也心安理得与天子一同接受万民的膜拜和景仰。八岁的杞昭坐于宽大的龙辇之内,虽说弱冠年纪的温羽徵剑眉朗目玉面皓齿,威风俊美宛若天神。可他总不由自主地把眼睛投向龙辇左侧的温商尧。他不明白,这分明正当年华的国公,如何这般病病殃殃形削骨立,如何这般不苟言笑老气横秋,又如何那双好看紧了的眼睛里蕴藏了一种似忧似怅、难以言喻的情愫,而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只在一个人眼中读到过。
  母亲,唐乔。
  途经烟雨江南,见得四下满是披麻戴孝的百姓与精神矍铄声响惊人的哀哭,杞昭懵懵懂懂问向身旁的温商尧,“他们在哭什么?”
  温商尧面色自若,目不旁视道:“先帝崩殂,举国戴孝。”
  “所以这些百姓哀哭于此,便是在为父皇的英灵祝祷吗?”
  杞昭看见那个人侧过眼眸看了看自己,随后摇了摇头:“不是。”
  “那他们跪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些百姓喜极而泣。”温商尧又将目光掉回前方,面无表情道,“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再不用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被突闯入家门的官兵强行带走;也再不用担心会在某个街角铺行之中,发现从她们的尸首上剥下来的首饰。”
  幼年天子狠狠一惊,他惊骇于一个奉天承运的帝王死去,竟会引来举国欢庆;同时也惊讶于这个臣子告诫自己“不可荒淫”的手段竟是如此冷漠无情。
  睿宗皇帝简森只有一后一妃,而到了酷爱美丽女子的肃宗这里,后宫人数达到了空前的数万之众。为了揽尽天下美色,周肃宗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强行役使青壮千万之众。朝中的方领矩步者痛心疾首,暗里斥其“荒淫无道”,然而一旦为奸小告发,必将遭到残酷屠戮。那万名美丽女子中不少还未见得天子一面,便卷入复杂的后宫斗争而枉失性命。不时有被主子处死的婢子像凋残的花、冻毙的鸟那般被扔进宫外的河里。她们的尸体在萍藻横生、微微发臭的河水里时沉时浮,顺流而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把这些曾经十分美丽的女人打捞起来,剥□上的上好衣缎或者未曾被搜刮走的粉盒香囊,而这些来自宫里的物件竟能在市面上卖一个大价钱。
  杞昭即位以来唯一一次的出巡并不太平——还来不及好好观瞻一番道旁人影攒动、陌上花开次第,跪迎圣驾的百姓里忽然飞奔而出一个疤脸汉子。
  那汉子功夫却是了得,手提三尺长锋,纵身一跃便脚踩着左右随从侍卫的头顶杀将上来。听他口中大喝一声“稚子当道,貔貅柄权,吾大周亡矣!”灯灭眼眨间一抹寒光即已扑入天子的车辇之中。
  龙辇右侧的温羽徵时任右卫上将军,皇帝出巡的重任都落在了他的肩头,可见有刺客行刺天子,他竟安然高坐马上,一动不动。眼见那刺客的寒锋直逼眼帘,杞昭全然忘却了自己是万人之上因以“朕”自称的天子,慌神大哭道:“温商尧!救我!”
  语声方落,龙辇左侧之人忽而一蹬马腹腾空而起,似白鹇般轻捷落于辇上,一把将幼年天子抱入怀中。杞昭早是怕得不知所措,可被那人的紫貂斗篷裹拥于怀却感到莫名的安全与安心。方才脱口呼救但是听凭本能,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永远面含三分笑却一身病叟之气的国公居然也是会功夫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在他尚未诞生之时,年方十六的温郎君便因其“取敌将首级于敌众我寡”而一战名满宇内。甚至当时上至古稀老妇,下至垂髫女童,人人都会吟唱一首《温郎谣》——
  他也曾调笔拨弦当筵度曲;他也曾敌众我寡砥柱中流。宝马雕鞍,粉郎风流,闺中梨花瘦;殿前封侯,英雄杯酒,笑解帝王忧。看温郎,人间谁出其右?
  可惜随着温商尧重创后弃武从文,那首曾经穿阎越巷、令无数少女芳心初萌的《温郎谣》,深宫之中的少年天子已经无缘听见了。
  为那修长有力的两指夹住剑刃,刺客登时动弹不得。他以蛮力相拼想将剑抽出,一丝殷红便绕于了苍白指间。眉峰微蹙,温商尧力贯两指,听得“珰”一声响,为指力夹断的剑刃已刺入刺客的咽喉。
  待贼人毙命地上,那紫貂大氅加身的男子轻咳不止,吐纳亦若游丝。眼眸轻阖的瘦削脸庞几若无色,更显惨淡。
  “大哥!”见得天子面临就戮之患无动于衷,可见得哥哥旧创复发反倒赶忙跨马而下。“大哥,阮辰嗣不是说你万不可再运功动武了么!怎么还——”一双手尚未扶上兄长,却被他看似随性地一搭左肩——顿感千斤重鼎压于肩头,一股又酸又麻的劲道沿着肩膀直逼膝盖,温羽徵吃不住力当即单膝点地,狼狈跪于天子脚下。
  “微臣不敢冒犯皇上,只因方才情势所迫。”掌力未收,温商尧闭眸轻喘道,“还请皇上治右卫上将军堕怠自嬉、护驾不力之罪。”
  温羽徵全不愿跪于这乳臭未干的小皇帝面前,还打算挣扎起身,偏偏这肩头如覆重鼎,哪里动弹得了。末了,他只得心不甘愿地咬牙道:“卑职方才被花枝走雀引去了神思,因故救驾不力,还望皇上恕罪。”险些命丧剑下的杞昭哆哆嗦嗦地望向了温商尧,目光刚与那双深长眼眸打了个触,忙又避了开:“朕……朕无事了……”
  手指轻抬,跪地之人这才得以起身。
  幼年的杞昭也曾为救命之恩所感,几次想与那人亲近。然而他一次次失望后愈感委屈不解,为何那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永远带着冰冷的拒绝之意,一旦议罢政事即返身而去,轻轻的咳声渐去渐远。
  成年后的杞昭开始怀疑这场出巡遇刺的戏码是温氏兄弟早就谋算筹计好了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可谓是铺眉苫眼唱做俱佳。
  可那日被裹于紫貂大氅中的温暖已在心头种了蛊,到底再无法忘怀。
  


☆、6、衽衾冷暖有谁知(中)

  谁人将入主东宫,早是街谈巷语人口相传,温子衿自然也听晓了风声。故而自少年天子跨门入得甘棠殿,一双收尽天下妙处的眼睛便总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他,流连不去,似如何也窥看不够。虽说龙袍少年一张冰也是的面孔神情清寒浑无喜色,可细一觑其眉眼,分明美质天然极是俊俏。絮絮说话于温太后身侧的温子衿禁不住悄悄思忖于心头:虽说小皇帝才不过比我大了两岁,可这般容貌气度当真是天下无二的,我若日后入得宫来……想到这里已不知不觉地红了脸,深怕被人窥见心事般地垂下了眼眸。
  甘棠殿里的温姓女眷不住拿眼睛在俩人间瞟睃,杞昭到底不可能避而不见。何况那人的女儿确实生得极美,朱粉一点未沾的面颊白中透绯,若璞玉未凿,若新苞初开,唇边时隐时现一只浅浅梨涡,仿似一笑就要溢出丝丝蜜酿,直要甜到人的心头去。人说凤眼风流、杏眼娇俏,温子衿的一双眼睛却独占二者之妙,百般欢喜,千般惝悢,当真是天下冠绝,好看得让人挑不出丝毫错来。
  哪里是进宫探望太皇太后,分明就是为了寻个由头好让她与自己亲近!杞昭心头一声冷笑,当即再不看向那不断朝自己温情瞥视的娇龄美人。向温太后请过安后,两手洒落地一弹龙袍,自顾自地坐了下。
  伺候于一旁的吴笙甚会看人脸色,察觉出温太后极是疼爱温子衿,便舔着脸说起了恭维话。抬手一指悬壁殿内的一幅敷彩美人画,只说国公的掌上明珠比之画上那正腾于五色祥云的绰约仙子,不单不输颜色,更胜灵气韵致。
  温太后闻之笑起:“这画上的仙子固然飘逸艳丽,可比起衿儿,虽说这樱口粉鼻的都差不了毫厘,到底逊了些什么。”又将略略浮肿的眼眸投向杞昭,眸底笑意颇含深意,问道:“皇上觉得呢?”
  面无表情地朝身前美人捎去冷淡一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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