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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虹-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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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

沈海月呐呐道:“盗与侠这两个字,在武林中常有混淆——老夫与你打上一个譬方!譬如说某甲杀了一名贪赃枉法的赃官,万民称幸,谓之‘侠’;而官府原文,绘影图形,必称之‘盗’……再如有人夜劫大户,得银数万,必谓之大盗了;但是如果这人以所得之极少数分与贫户,必又被称之为‘侠’了——其实他实实在在还是个盗。”

微微一笑,他轻捋长须,道:“所以说,凡是拿刀动剑的江湖朋友,你都可以称他为侠,也都可以称他为盗,盗和侠要看你用什么样的眼睛去看他,拿什么样的尺去衡量他!”

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

岳怀冰冷笑着道:“我无意与你就盗与侠这两个字争个没完!只以一事而论,这‘五魁首’分明连盗也不如,只是五个无情无义、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

沈海月一笑,道:“你说这些话,可要有真实的凭据,老夫洗耳恭听!”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失斯文,可是岳怀冰却已体会到他语意之后的凌厉杀机!

岳怀冰道:“昔年五魁首案发,被困嘉兴府大牢之内,可有此事?”

沈海月陡然一惊,冷漠地点了点头。

岳怀冰道:“那一年嘉兴地面上来了一伙子海盗,有一个姓尚的海盗头子……外号人称……”

“洗云幡”

“不错!”

岳怀冰道:“‘洗云幡’尚天霞!”

“是有这么一个人……”沈海月双目收成了一条线,往事使得他神情懊丧。

“这个尚天霞在地面上烧杀奸掳,无恶不为,嘉兴府官兵穷于应付,于是乃由应府的三班大捕头岳群出面,将大牢里五名巨寇,也就是上说的五魁官,保了出来!那名大捕头不惜降贵纤尊,刻意与此五人论交,旋结金兰之好。”

沈海月鼻子里哼了一声,未承认亦未加否认!

岳怀冰冷冷一笑道:“岳捕头与这五人商量之后,具状知府,知府刘大人允予将功折罪,遂令此五人往剿尚天霞之一伙海盗!事成之后前罪可以报请不究!”

沈海月森森一笑道:“这么说,那岳群可是你的什么人?”

“乃是先父!”

“令尊已经作古?”

岳怀冰惨笑了笑,心想道:好个狡猾老儿,竟然佯装作不知,当时反问道:“你不知道?”

“是什么病死的?”

岳怀冰内心愤怒,已到了极点,他外表却越加地显现着沉着镇定,徐徐道:“那五魁首原是五名落网巨寇,狼子野心,外表虽是恭顺,其实内心城府极深!”

“人要没有几分城府,还叫人么?”

沈海月说完这句话,轻轻地瞌上了一对眸子。

岳怀冰笑道:“嘉兴府方面由于五魁首的暗助,一举而将那伙子海盗歼灭干净,除了那尚天霞一人得以逃生之外,几乎无一漏网,在朝廷来说,不啻为大功一件——”

“但是你却称呼他们五人为盗!”

岳怀冰哼了一声,不予置答,一面接下去道:

“五魁首就此以平贼有功,而前罪不究,先父更酌量出资,协助这五个兄弟在城西开了一家绸缎庄子,满以为这五个定必诚心向善,再也不思为恶,谁知道……”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摘星老人”沈海月仍然是闭目不开,不过由其频频眨动的一双眉头看上去,显然他内心不无感触!

“谁知道——”

岳怀冰略微顿了一下,遂即接下去一道:

“谁知道,这五个人面狼心的畜牲——竟然恩将仇报,原来五人早有计划,所以联手歼敌,无非是因为‘洗云幡’尚天霞之一伙子海盗,与他们昔本有仇,再方面这伙子人住在嘉定,影响五人作案,是以才假公济私地甘心全力协助,等到大患一除之后,这五个人才露出了本来面目。首先遇害的,竟然是嘉定府开释他们的知府刘大人,接连下去一日数惊,嘉兴地方受害之剧,竟远较海盗更甚……”

沈海月缓缓睁开了眸子,道:

“那赃官把持地方,鱼肉乡民,复以平贼之功,上邀天子在城南与城西与商家联手经营的钱庄、镖局,更是日进万金,这等人不杀要杀哪个?!”

他嘿嘿一笑,手捋长须接着:

“……至于嘉定城被杀的那伙子人,哪一个也是死有余辜,非奸商巨贾即土霸恶绅,嘉兴百姓人人额手称庆,倒还不曾听说过百姓为此受害之说!你太也为官家张目,危言耸听了!”

岳怀冰冷哼一声道:“这些事倒也不再去说他,只是这五魁首杀人劫财一走了之,却把那位吃拿公粮的大恩人岳群害苦了!”

沈海月陡然一惊,“哦——”了一声。

“只可怜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官方扣上了一个与匪勾结的罪名,满门一十七口尽道株连,全数被绑午门,落了个尸首分离——”

说到这里,岳怀冰竟然再也把持不着,一时热泪滂沦,泪下如雨——

倾神聆听的沈海月,禁不住呆了一呆,发出了一声浩叹,道:“这件事……果然做得有欠考虑,小伙子,你是听哪一个说的?”

“满门抄斩之日,那时我年方稚龄——正巧在市郊学堂上课,承蒙恩师项先生掩饰收容……得保残生乃至今日……”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前番所说,皆得自你那老师项先生之口了?”

“何只得自项先生之口?”

岳怀冰冷笑道:“嘉兴地方早已是尽人皆知!”

沈海月听到此,长嘘了一口气,道:

“这就难怪了,有些事自非项先生与任何局外人所能得知——岳怀冰,既然你已清楚老夫身份,老夫也就不必再瞒着你,老夫正是你所意料中当年的沈罡——”

岳怀冰冷冷一笑,目光湛湛地注视着他。

沈海月又复长叹一声,道:

“你可知,我五兄弟何以日后散伙?老夫又何以退隐摘星堡?……实在说,也就是因为衷心愧对令尊之故!”

眼睛向岳怀冰脸上瞟了一眼,道:

“只是一点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子至此——唉!我那岳群兄果真泉下有知,也足堪告慰了!”

岳怀冰一挺手中刀道:“沈海月,你何必花言巧语。岳某身负一十七口血案,又岂能轻轻地放得过你?请撤剑吧!”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贤契,你何必生躁,老夫要取你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势,只是念在你乃系多年前故友之子,又以当年事你并不尽知,是以不得不特别开发与你,你果真以为老夫怕了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岳怀冰嘿嘿一笑道:“你以为我会听你一面之词不成?”

“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却在我!”

说到这里,沈海月拇指压动剑上哑簧,一口青锋长剑,已出鞘半尺——

顿时就有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迎着岳怀冰面门直射过来,剑气方一出鞘,原是散开的,可是转瞬间却凝为一道有形的剑气,约莫有一寸见圆那般粗细,直直地射向岳怀冰面门之上!

岳怀冰顿时就觉出身上一阵寒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身子向左移出一步,那道剑气紧随着他移了过去,他往右,那道剑气也跟着往右!

沈海月哈哈一笑道:“这是老夫闭门多年来苦练而成的‘如意剑炁’,贤契,你想摆脱只怕不易吧!”

岳怀冰心中一惊,益加地知道这个沈海月非比寻常,对方此举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如果不杀下他这第一招的锐气,等一会儿更有何面目与其动手?

想到这里,遂即提起一股丹田之气,瞬息间贯注全身,以此努力地再向外面扩张,遂即成为所谓的内功“游潜”!

这股护身的游潜向外一逼出,沈海月的剑炁,突然间连连闪动了起来!

猝然间,像是玩具的收缩,如蛇一般,首先的光尾,陡地向后倒卷了过来。

沈海月手下一震,那道光华,又缓慢地向前直伸过来,只是有如“冻蝇冲窗”般地,一连串地向前刺击之后,仍然未能立刻攻破岳怀冰那种护身的无形潜力。

沈海月陡地长眉一扬,正待再加力道,可是转念一想,他却又无意在此一方面取胜对方!

“小伙子果然不错,有一手!”

说话间,宝剑“呛啷”一声,归入鞘内,顿时空中剑炁消于无形。

沈海月像是对眼前的岳怀冰,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他内心越是如此想,表面上越是不着痕迹!

嘻嘻一笑,他冷冷道:“贤契,我这里有几句话交代清楚之后,你再把你一身绝学施展出来,看看能否是我对手,我不会让你空来一趟的!”

说到这里,沈海月徐徐接下去道:

“当年我兄弟在嘉兴府有所作为之前,曾经与令尊长谈过一次,要他辞去那没有出息的六扇门公差职位,与我等为伍,奈何你父亲一脑门子忠心思想,我等既是说他不动,也只好自己下手从事了!”

岳怀冰冷笑道:“先父一生正直无私、身任缉盗之重住,岂能与盗人为伍?”

沈海月一笑道:“那他又何必与你嘴里所谓盗的人结为兄弟?贵契,信不信由你,在案发之后,老夫曾经亲自夜往尊府,力劝令尊速速逃离,偏偏他不为所动,乃至于后来生出灭门惨祸!”

眼皮往下一搭,他苦笑道:“也许是他自命正派人物,不愿与我等为伍,当时我们认为他另有善处的良策,想不到他竟然自往投案,甘受大刑,最最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株连府上一十七条人命——”

“……这件事虽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及今思之,犹如眼前——”

他垂下头来,极其伤感叹息一声。

他缓缓再抬起头来时,却发觉到面前的岳怀冰已然不似先前的那般凶狠模样!

沈海月又复长叹一声道:“岳群兄品行为人,都足以令人钦佩,多年来老夫仍自常常缅怀着他的风范!很觉愧对良友于九泉之下……”

岳怀冰聆听至此,忍不住一时唏嘘出声。

沈海月道:“八年前,老夫也曾亲自到过嘉兴府,在尊府的墓园盘桓多时,对于死去的故人寄以无限惆怅和悼念!”

岳怀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道:“只有你一个人去?”

沈海月点点头道:“你当知道嘉兴事后,我等五人已经分散,多年来从来未曾来往了。”

“你们都已经很有钱了,大可富居一方!”

“哈哈!”

沈海月笑道:“老实说,以后日子过得不错,后来老夫看破红尘,才迁来摘星堡,自此也就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了!”

岳怀冰微微点了点头,内心在一刹那,显然在做一番剧烈的挣扎,冲突——

不可否认地,沈海月这番话,已削减了他原本凌厉的斗志气势,其时已不如对付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等三人那般一鼓作气,锐不可当。

沈海月一笑道:“话虽如此,贤契眼中,仍以老夫为第一号大敌,其实贤契你初来雪山之时,老夫已知道你的一切动静,那时候,老夫果真有意要取你性命,只是易如反掌。想不到我一念之仁,日后却为我三位拜弟,留下了杀身大祸。”

岳怀冰垂目良久,忽然抬起头来,道:

“沈前辈,方才你所说的一切,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便相信,后辈此来,曾对天盟下重誓,如不能在四十贱辰前手刃五魁首,取下首级,当在四十生辰前日,在父母灵前,自己剖心而亡,以赎不孝之罪!”

他的刀原已归鞘,这时缓缓地抽了出来——

“嘿嘿!这是贤契你的一番孝心,老夫不便说你不对……”

顿了一下,他呐呐道:“贤契,你今年多大了?”

“后辈二十六岁了!”

正因为有了以上一番对白,岳怀冰才会对沈海月忽然改了称呼,自己也谦虚地称呼为后辈。

沈海月呵呵笑道:“贤契,老夫功力先前你已见识,你自信你胜得过我么?”

岳怀冰冷笑道:“前辈功力确是惊人,正所谓‘自揣而不败,虽千万人吾往矣!’后辈已无从选择,只得放手与前辈一拚,生死何辞!”

沈海月道:“这就错了,‘暴虎凭河’谓之匹夫之勇,老夫倒有一个建议,贤契你以为如何?”

“前辈有话请说!”

沈海月道:“老夫以为你今日不妨回去,待你四十生辰前日,再来此赴约,其间尚有十四年的漫长年月,正可以加紧勤习武功,那时也许老夫已非你敌手,正可成全你的孝道,你意如何?”

岳怀冰道:“十四年岁月太久了,后辈只怕已没有那个耐心!”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四十岁比二十六就死,要好得多,其间总还有十四年!”

岳怀冰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前辈真是太替我打算了!后辈敢请问前辈你今年春秋几许?”

沈海月道:“再过几天,就是老夫七十贱辰!”

岳怀冰一笑道:“这就是了,十四年后前辈是否尚在人世,却是大有问题。果真那时前辈等不及后辈来此赴约,先已作古,试问后辈这无穷怅恨,又能向何人倾诉!岂非抱恨终身了?”

这番话说得自信颇有修养的沈海月,亦不禁面有异色。

他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坚持要与老夫此刻一拼了?”

岳怀冰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是你自己找死,怨怪老夫不得!”

手掌方自一触剑把,凌人的杀气,已然透鞘而出——

岳怀冰把刀向左肩头上一搭,身子快转了一个旋风,已然飘出丈许以外!

可是他身子尚未站定,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已紧紧追着他身后袭到。

岳怀冰当然知道厉害,他身子不待站定,掌中刀已向后劈出,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刀剑交接之下,岳怀冰一条右手,竟然是齐很麻软,差一点儿掌中刀也把持不住!

惊魂乍定,忽然觉出沈海月口头礼让,手底下却是毫不客气,自己如非心有提防,只此一剑,只怕亦难逃活命。

他有见于此,就在身子方一转过的当儿,掌中刀挟风雷之势,一刀直向沈海月面上劈来。

沈海月身子向下一沉,抱剑守一,等到对方的刀距离自己面门仅有半尺左右,长剑才自抖出。

“叮”的一声,长剑从他刀尖点了个正着!

这一招显然是施展的“四两拨千斤”,剑尖一触及对方刀身的当儿,他身子就如同泥鳅的滑溜,向着岳怀冰身侧转了过去。

岳怀冰心方一惊,只觉得右肩上一阵奇痛——

沈海月的一只枯瘦长手,弯曲着如同一柄钢钩般的,堪堪已将抓临自己肩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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