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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语涂狸-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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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对方罢。
  「很可能是这样。他现在住在疗养院,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谢谢你。」子千柔声道。
  对方愣了片刻。尔后闭上眼小憩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嗯……的确有一位叫Victor的美籍男士,在一个礼拜前送了一位老人来疗养院。」
  「嗯?哦,对,就是这位先生,麻烦您帮我查一下老人的房号。」
  「请问您是这位老先生的什么人?很抱歉,由于某些原因,如果您不是老人的家属,我们不能让您探视。」
  「我是老人……朋友的朋友……」
  「……这样吧,您可以先取得Victor先生的书面同意再来,或者由他本人带您进去。否则,我们只能说声抱歉了。」
  「……好,谢谢您……」
  子千擦擦额头冷汗,掏出手机,手指僵硬地拨通那个号码。
  不知该不该称作幸运,那人似是终日游手好闲,接到电话立刻就能赶过来。只是,对方直接无视眼睛喷火的人,同接待员聊了几句,开始优雅地填表格。
  忍住邪火,瞥了眼受访人一栏——赵思齐。应该是老赵取的名字。
  两个人到老人房间门口时,护工刚好出来。
  「赵老先生刚刚睡着。希望两位尽量不要吵醒他,老先生平时难得入睡。」
  一间整洁而豪华的套房。阳光可以躲开雕花木框和金线绣帘,透过厚厚的窗玻璃,洒落在大半个地面上。桌上放着新鲜的百合,若有若无的香气游弋着,纯净的颜色为本就安宁的空间平添了几分温馨。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着婴儿的干净。
  子千愣住了。下一秒,疾步走到床头。
  眼前这幅安详和谐画面的主角,竟惊人的眼熟。
  「不……」子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了?」孟宇走上前去,轻轻扳正对方的肩头。
  「他……好像是我父亲……」
  孟宇的目光一瞬飘摇。
  「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拜托你帮我查一下,赵思齐真正的身份……」
  「妈,我回来了。」
  祝嫣望着门口的人,愣了半晌,眼底变作烟笼寒水的湖面。
  「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子千坐在沙发上,指尖有些泛白。
  「有什么事就说吧,孩子。」鲜有的慈爱语气。
  子千却无心消受。心底荒草纠结,古藤盘错,无法判断母亲得知后或喜或忧,便感到一阵无力。也许该用“两个消息”的句式,也许该tell her a half truth,也许更该开门见山。
  「我找到爸爸了。」终究还是选了最后一种。
  「啊?」祝嫣似没听清,微微侧过了右耳。
  「他现在住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您不用担心。」
  「你……你是说,瑾文还活着?」
  「对,爸爸还好好地活着。只是,现在他不认得我们了……」
  对方僵了一下,随即埋下头,眼底波光翻涌。
  「你怪爸爸吗?」子千硬着头皮,问出了深藏心底十几年的话。
  「我……」扶着额角怔了很久,重重叹了口气,「我从来就没恨过他……」
  「我也是。只是,辛苦了妈妈你……」忍住心底酸辛,柔声说着。旋即又握住祝嫣的手,紧了紧,道:「爸爸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子千,你能先带妈妈去看他吗?」
  母子到疗养院时,孟宇已在那里等候。
  「其实你不用过来的……」感激,愧疚,还有家事的不堪,一同纠集,心被扰得嘈杂一片。
  「这位是……」
  「伯母您好,我是子千的朋友,Victor。」
  子千抬首,对上那双黑暗中的碎玉般的眼,心便酸涩起来。
  三个人进门时,老人坐在窗前,护工用筷子夹着切好的苹果,柔声哄着他吃。夕照西斜,温暖的橘红色在两个人身上浸染开来,有着圣洁与安宁的味道。
  祝嫣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子千搀着她走近前去。
  「瑾文……」得不到回应。祝嫣不死心,又唤了几声,老人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轻轻晃动着身体,就像教堂尖顶年久失修的钟摆。
  「大叔——」
  老人回过头来,望了来人一眼,尔后慢慢抓起一块苹果,递到子千面前,绽出一个稚气的笑:「吃吧,很好吃的……」
  心底似下过满城梅雨。强忍那般苦涩,子千轻轻接过,一口塞进嘴里。湿意已在祝嫣的眼中泛滥一片,伴随的,是吞没在指尖的低咽。
  「伯母,咱们先回去吧,等您心里好受些再来看伯父。」
  「谢谢你,Victor先生。」祝嫣轻轻拉下护着自己肩胛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给你添的麻烦太多,我实在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把瑾文接回去,亲自照顾他。」
  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祝嫣眼底波光汹涌,一向端庄的人,顾不得发的凌乱,颊的漫漶。子千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安慰地紧了紧,她方才关上门,随儿子回到客厅。
  「医生说,你爸爸的状态现在很稳定,只要按时吃药,情况可以一直好下去。」坐在椅子上时,祝嫣已语气平静。
  「不要太担心了,妈,还有我陪着您。爸爸需要好好照顾,您的身体也很要紧。」
  「我一直以为,瑾文十八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子千微惊,认真看着母亲的双眼,原本温润的面色泛起些许涟漪。
  「十八年里,你从来没问过你爸爸的事。」这个人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这个家的禁忌,除了子千每年生日时避无可避,从未提及过。「我一直以为,若是你不知道,对你会比较好。可是今天看到你爸爸还活着,除了高兴,我更多的是担心……」
  「妈,爸爸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子千隐隐感到,故事的底色,是潘多拉的盒子开了又闭。
  「因为,他害死过一个人。」
  子千微张了唇,隐约听到心脏悬空的声音。
  「一个女人,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人。」话中没有太多情绪,子千却可以越过眼底那层迷离,想见背后的滔天骇浪。
  「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宁愿怀疑母亲是反应过激。
  「子千,」祝嫣握住对方的手臂,手指渐渐用力,「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很可能带来截然相反的结果。若是你足够冷静,也许就能躲过潜在的危险;若是你太冲动,却可能会伤到你自己……子千,能答应我,你会保持冷静吗?」
  母亲眼底琥珀色的光芒,车灯一般夺目。子千咬牙,点了点头。
  「二十五年前,我还只是文工团的一个女兵,那时你爸爸在侦察机关工作。跟他一起的另一名侦察兵,是他最好的朋友。遇见你爸爸,便是在他那位朋友的婚礼上……当时,我正和团里的几个姐妹围着新娘开玩笑,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嚷嚷起来,含糊不清的,好像是在骂新郎,边骂边朝新娘走过来……几个女孩子刚想护着新娘躲开,周围人没拦住,那个男人就扑过来了……大概喝得太醉,那人没站稳,一个踉跄就倒了下来,刚好倒在我面前……那时年轻啊,又是个女兵,还算有几分豪气,于是我就去扶他。可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就当着大家的面,亲了我一口……」
  「……那个男人,是爸爸?」
  「嗯……那个年代,大家都还很纯,我想,被人就这么占了便宜吧,实在不甘心,而对方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加上在场的人起哄,两个人就开始交往。却没想到,原来,悲哀正从那时开始……」
  「新娘的恋人,原本是爸爸,对吗?」
  「刚发现瑾文的异常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那天,他浑身是血的来到我的宿舍,我才知道很多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难道……爸爸杀了他朋友的妻子?」
  「没错……而且,瑾文自己也受了很重的枪伤,就在心口——幸好没打中心脏……我学过医护,赶紧帮他做了紧急处理,准备送他上军医院,他却怎么也不肯……我只好请来医院里最可靠的朋友,偷偷帮他把子弹取了出来……」
  「为什么爸爸不肯去医院?还有,他们是不是没有受到处分?」
  「说起来,那场争执的直接起因,是一次暗杀任务……那次任务的机密信息,整个侦察处只有你爸爸和他朋友两个人知道。」

  第35章 镜花水月

  「那次任务的机密信息,整个侦察处只有你爸爸和他朋友两个人知道,上头给了指示,决不能让第三个人得知……」
  「爸爸杀了那名女子,是因为她听到了那次任务的机密?」
  「是她的不幸……天下的女子,有哪一个生完孩子之后,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丈夫呢?还没做完月子,她就去侦察处找人……可惜,丈夫不但不能关心她照顾她,当有人拿枪指着她时,也没能保护她……」
  「关心则乱……也难怪她的丈夫向爸爸开枪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安心了些。只是,事情还没完……因为事关机密,你爸爸失踪后,侦察处表面没有任何动静,而他那位朋友也调到其他部门,再无音讯。我就动用所有关系帮你爸爸改了户口和名字——从原本的莘雅博,到现在的莘瑾文……我很快退役,本以为可以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了,命运却在你五岁那年又开起了玩笑……」
  「侦察处……是他们找到爸爸,想要处分他吗?」
  「如果真是侦察处,瑾文不会活到现在……是那个人找上门来了……有一天,瑾文突然提出要远行,我追问了很久,他才告诉我原因——那个人在军区一次晚会上认出了我,很容易就查出了瑾文的真正身份……瑾文告诉我,不用等他了,要护着儿子,好好活下去……」
  「那个人,太爱他的妻子了……」
  「也许吧……子千,妈妈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以后能有所提防,不仅为了你爸爸,也要为你自己留点警醒。你从小到大,我都努力让你远离军人这个群体,远离引起军人注意的可能。可是你已经长大了,妈不能事事替你做主,以后只能靠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个家。」
  「您是担心,那个人还会再报复吗?」
  「谁能保证他会原谅瑾文呢……」
  「……他是谁?」
  「一个退役上将……」
  当母亲说出那个名字时,子千几乎窒息。忍住心中剧烈的颤抖,替母亲拭净湿透的脸颊,理了理她染霜的鬓发,右手轻轻护住那孱弱的肩胛,字字坚决:
  「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家。」
  离开之前,子千去看父亲,母亲正喂他喝着稀粥。老人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安静模样,只是,面庞上多了些家的温润颜色。子千上前,唤了声“爸爸”,没有回应。无奈,改称“大叔”,对方终于抬头,傻傻一笑,抢过母亲手中的腕,举到子千嘴边。
  「吃吧,很好吃的……」
  子千忍住心底酸涩,回给老人一个微笑。
  时间的确是世间最伟大的魔术师。可以让萍水过客变得比血浓于水的亲人还要亲近,也可以让骨肉至亲比原本陌生的路人还要陌生。
  作别母亲,子千转身,带走彼此心照不宣的变质情感的暗示,和同那人彻底摊牌的痛楚决定。
  坐在公交车上,周围都是在这个城市不停忙碌,忠实地演绎着众生相的志愿演员。有人让座,有人争吵;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愁眉深锁;有人思忖着月末又该打多少钱回老家,有人算计着该怎样侵吞客户的零头……子千突然觉得,这些庸碌的人跟自己比起来,多么幸福。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那个人,惊艳了时光,也温暖过岁月。那又怎样?他们不是命运的宠儿,只是跳梁的小丑。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剧场,道一声玩世不恭,吼一句舍我其谁,得一个纨绔子弟的美名兼骂名。可是到头来,在命运的恶作剧面前,谁又不是当车的螳臂?
  「我有事要对你说。」站在那人办公桌前,子千面无表情。
  对方抬起眼皮,瞥了来人一眼,眼底是万年不变的深潭不兴。
  「如果不是很重要,等会儿再说。我有一些文件必须马上处理。」
  「很重要,」子千双手撑在桌面上,眼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事关你的一个月限期能不能继续。」
  「坐着说。」孟宇放下笔,指了指一旁的转椅。
  「这里不方便。」
  对视片刻,孟宇终于收起面前文件,锁进抽屉,随子千出了门。
  「现在很方便了。」手打方向盘,听不出情绪。
  「你先停车,我才能说。」
  「你今天有点奇怪,」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转过头盯着子千,「到底是什么事?」
  「我父亲,似乎害死了你母亲。」
  子千说完这句,觉得浑身力气都蒸干了,等待欲来的暴风雨。那人轻扬双睫,眸子里闪过一线幽昧,却未言语。
  「如果我没记错,伯父是叫孟天颂,而且是名退役上将。」子千微垂着眼,极力挤出这句,恍惚中可以看到自己发白的手指骨节。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让我恨你,离开你,甚至,报复你?」
  「不,不是……」下意识地否定。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子千猛地转头,目光僵直。那人的一脸漫不经心,是屋檐上晒干的雨。但觉心底城门失守,兵荒马乱。
  「你……」
  「知道了又怎样?铭记仇恨,哀怨报复,死人就会复活?原本就是上一代的问题,要怎么解决是他们自己的事,有什么借口遗留到现在?更何况,从来没见过面,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要为了她自寻烦恼。」
  话本凉薄,却又似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车中安静良久,子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天在李家突然看到你时,我问我自己:如果早一个月认识你,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如果没有分离的四年半,我还会不会想念你;如果没有发现你的阴谋,我还会不会想要离开你。」
  「当你相信命运时,一切偶然都是注定;当你不相信它时,一切注定都是偶然。」
  「可惜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可是又只不信我自己。过去,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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