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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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踌躇了许久，他缓缓起身，犹豫着走到门边，手握上了已经反锁的把手。
　　冰冷的金属握在手心，莱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颤抖。
　　他闭上眼睛，密长的睫毛覆盖下眼睑，雪白的牙齿轻轻的咬着下唇。
　　像是下了决心，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卡塔”一声，门锁打开了。
　　莱顿缓慢的拉开门，可是当门刚刚不过开了一个缝隙的时候，望向外面的他就呆住了。
　　随即，一只手伸进来，微笑着的好整以暇的丹尼尔，自外面缓慢但是坚定的，推开了门。
　　
　　“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莱顿。”一面自呆若木鸡的莱顿身旁走进书房，丹尼尔一面说，“事实上，这一件事情，我想做很久了。”
　　




第二十六章

　　“或者说，连欢迎我坐下也不愿意了么？”进了屋，丹尼尔径自坐在屋子一侧的沙发上，一双眼睛看着莱顿。
　　而莱顿依旧站在门口，沉默着。
　　过了些时间——或许是三、五分钟，或许是十来分钟，也许更长，他才慢慢的关上门，不情愿的转回身。
　　那张年轻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表情，怀疑、不安、难过、愤怒纠结在一起，难分难离。
　　莱顿向着书桌前面自己的那把椅子走去，每一步都出奇的缓慢，且沉重。
　　最后他重重的坐下，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而他的对面，丹尼尔正在观察他的表情，细致入微。
　　
　　“是不想说什么，还是正在酝酿着对我的语言讨伐？”丹尼尔嘴角漾起一抹浅淡微笑，语言却冰冷，“莱顿，为了帝国的未来，你究竟考虑到什么地步？”
　　“不论什么地步。”莱顿也冷漠的回应着，“反正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去改变整个星系的未来！”
　　“你真的以为是这样？”丹尼尔怒极反笑，自鼻孔哼了一声，“难道你以为我是因为瑞恩所以对阿尔法星系进行绥靖？难道你以为我对于整个星系的未来不曾考虑过？”
　　“我不知道。”莱顿一扭头，整个人拧成一种不情不愿的姿势。
　　沉默在屋子里飞速蔓延开来，如同沉重泥淖，试图将两个人无声的掩埋于内。
　　可是，丹尼尔并不愿意。
　　“我让你看着我。”他看一眼扭着头的莱顿，冷冷的说，“莱顿，看着我。”
　　莱顿依旧扭着头，心里却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受，十六年来从来没有被呵斥过的小王子，此时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语气？更何况，父亲竟然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来训斥自己！莱顿的眼圈在极力掩饰下依旧迅速的红起来，鼻子一酸，眼前就朦胧一片。
　　可是他强忍着，深吸气使得鼻泪管通畅，期望能够让分泌增加的泪水通过回流隐藏起来。
　　于是，说话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鼻音隐隐。
　　“我就是不看着你，我不想和一个准备出卖自己星系的人谈话。”孩子气的话语之中，间杂着一两声抽动鼻子的声音。
　　丹尼尔宛若未觉，他只是冷笑。
　　“出卖？”他的声音冷冽坚硬如同钢铁一般，“如果我能够出卖的话，今时今日，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爱瑞恩，瑞恩也一样的爱我。”他冰冷的陈述着这些话语，“当年的一切，你应该早已经知晓。”
　　“如果我准备出卖自己的星系，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再进行呢？难道我疯了不成？”
　　“为什么我不在当年就直接亲手了结掉这个星系，为什么我还要保护这个星系，不论什么代价？”
　　话说到这里，丹尼尔的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看了看莱顿依旧拧着的身体，忽然忍不住开始发笑。
　　虽然说是在笑，可是那声音却扭曲阴暗，如同在黑暗之中的亡灵起舞一般，带着悲哀、冷漠、恶毒、自嘲，以及歇斯底里的疯狂。
　　那笑声并不大，但是听到这笑声的时候，莱顿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听过丹尼尔发出这样的笑声。
　　在他十六年的记忆之中，丹尼尔的笑总是温暖且安稳，如同晴朗夏日灼灼阳光，而这一刻，夏日天空满是核冬天的飞尘，而阳光，早已经无法看见。
　　莱顿的心里，忽然无法自控的害怕起来。
　　那种害怕并没有什么缘由，但确是真实的，可感知的，无法逃避的。
　　心里就像被血淋淋的掏空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无法把握，无法弥补。
　　这种感觉如此虚幻又如此真实，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身体无法保持从前的姿势，他扭转身，看着丹尼尔脸上微微的扭曲，眼神迅即慌乱起来。
　　“父亲？”他轻声叫丹尼尔，“父亲？”
　　“还记得我们这一层关系？”丹尼尔斜睨了他一眼，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台风已至，“难道此刻我就不是你眼中那个为了一个人就无视星系利益的自私者？”
　　莱顿的脸色僵住，这时候他对自己情绪的压抑已经到了极限，一双眼睛只好努力的睁着，生怕一眨眼就有泪水滚落下来。
　　而丹尼尔对于他自己的勉强却视而不见，冷哼一声，他继续说下去，不带一丝感情的。
　　“对于你来说，对于那些军官来说，什么是统治的最终阶段？难道一味的剥夺就能够给我们这个星球带来永远的和平么？难道短浅的富饶就是你们所追求的么？”
　　“他们不关注那些数字那些图表，但是你也不关心？！”丹尼尔看着虽然还没有落下泪来但是已经一脸哭相的莱顿，却没一点心软，“他们只关心战争，但是你能够只关心战争吗？你能够不去关注这个星系的未来么？”
　　训斥如同暴风急雨一样劈头盖脸，莱顿最后的一点坚持也终于消失无踪，眼皮困重酸胀，一眨眼，泪水汹涌而落。
　　泪水连线成帘，而在水帘之后，莱顿竭力观察着丹尼尔的脸，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那张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泪水而变得温和，恰恰相反，看到他的泪水时，丹尼尔先是微微一愣，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冷冽。
　　“我并不认为安东尼斯家族的人会在这种时刻流泪。”丹尼尔脸上带着如同恶魔一样的冷酷表情，那种表情即使是真正的恶魔看了都会感到恐惧，“你的血液所带给你的坚定在哪里？你的家族所留给你的信念在哪里？”
　　而莱顿这时候则是一副狼狈的样子，泪水尽管比刚才要好一些，但是依旧无法止息，伴随着一抽一抽的声音，鼻头也已经微微发红。
　　他伸手揉着已经红肿的眼睛，低着头听着丹尼尔的呵斥，心里乱的如同在极点狂转的指南针一样。
　　“还是说，你背弃了这个家族的血液？”丹尼尔继续着自己的话，“你现在成为了短视者，只看着眼前那些战争能够带来的微末利益？”
　　“战争毫无疑问能够在暂时带来利益，可是那些利益背后还能给我们留下什么？”丹尼尔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对面的莱顿，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忍来。
　　他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丹尼尔心里，这句话以微小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于是，心逐渐的柔软下来，丹尼尔放缓了声音为莱顿讲解起来。
　　“没错，目前对于我们来说，对阿尔法星系进行殖民统治并且对其矿藏进行尽可能的开采可以为自己谋得最大利益，但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件事情的弊端也逐渐的显露出来。”
　　看一眼不自觉已经开始注意倾听的莱顿，丹尼尔随手拿了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吸饱了墨水的钢笔在纸张上画出流畅曲线，莱顿看着这几条渐渐显现出来的熟悉的曲线略略有些茫然。
　　“你应该很熟悉这几条曲线，不是么？”丹尼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自茫然之中拉了回来，“这就是我在今天会议之上所展示的图象，不过可惜，并没有人仔细的看过。”
　　“战争是减少人口的最有效方法，而这种减少，并不局限于在战役之中的伤亡。”丹尼尔看着莱顿露出来的茫然神色，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解释下去，“由于战争导致的家庭分离，适龄男女无法结合，这都是战争时期人口增长缓慢的原因。此外，由于战争所带来的恐慌，即使在战争终结之后，这种人口增长缓慢甚至于负增长的趋势都将会继续持续一段时间。”
　　“而这一点，恰恰是派斯洛现在所面临的最严峻问题。”说着说着，丹尼尔的脸再一次严肃起来，“根据最近一次人口调查所得到的结果，派斯洛星系居民对于生育以及养育下一代所表示出来的淡漠，恰恰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即使是政府采取了那么多的鼓励措施？”莱顿忍不住问出口，要知道，这些措施在当时曾经许多次的被他暗地里嗤之以鼻。
　　“即使有那么多，甚至一直在增多的鼓励措施，人们也并没有对于下一代表示出应有的态度。”丹尼尔回答出来的，恰恰是莱顿最不相信的答案。
　　“可是……”这时候莱顿觉得自己宛若沉没入水的溺人，一心想要捉住什么，即使是一根朽木也不愿放手，“这种趋势并不会持续太久，父亲，更何况我们还有那些注射过疫苗的军队，他们不会耗损，如果觉得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再一次开启疫苗生产线……”
　　“我不会再把魔鬼放出来。”丹尼尔的脸忽地铁青，“莱顿，当你蔑视了自然规律的时候，你所可能会遭受到的报复将沉痛数百以至数千倍。第一次放出魔鬼是我的错误，但是这种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在意料之外被呵斥，莱顿缩了缩肩，然后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看得丹尼尔是又好气又好笑。
　　“今天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莱顿，对此我需要道歉。”丹尼尔郑重地对着莱顿说，“但是，我希望当你面对星系的事务的时候，也能够不掺杂丝毫的情感因素，你是派斯洛星系的公民，所以，你将会，也必须会为这个星系的未来考虑，即使被人误解，也只能坚持。”
　　“或许现在对你说这些还有些早。”看着莱顿有些懵懂的微红的眼睛，丹尼尔叹息，“但是你只能加速长大，对不起，要你肩这些责任，我亲爱的皇太子殿下。”
　　他起身，紧紧地拥住莱顿还依旧有些颤抖的身体，俯下头，在他耳畔轻轻的承诺。
　　“我爱你，莱顿，直到永远。”
　　于是这就够了，莱顿在丹尼尔的怀里想着，真的，这样就够了。
　　然后，他在丹尼尔看不见的角度，忽然翘起了嘴角，无声的微笑。
　　




第二十七章

　　“谈的怎么样？”看着丹尼尔一个人走下楼来，瑞恩有些疑惑，“他还在生气？”
　　“已经没有了。”丹尼尔坐在沙发上，面容平静，可是瑞恩仔细看上去，却依稀在眉间发现隐隐忧色，“不过，瑞恩，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来我为他安排的道路。”
　　“怎么了？”瑞恩坐到丹尼尔身旁，“看起来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在想，究竟是不是一开始，我就选择了错误的道路。”端起桌上的咖啡丹尼尔就准备要喝。
　　“都有些凉了。”瑞恩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起身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我再去给你泡一杯。”
　　“不用了。”丹尼尔反手握住了瑞恩，“陪我坐一会儿。”
　　“好啊。”瑞恩微微笑，“有什么都说出来就好了。”
　　“也许吧。”丹尼尔也不再掩饰自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或许，莱顿接受的激进教育太多了，这对于他今后成为一个冷静的统治者并不是什么好事。”
　　“确实，不容否认，前几年在关系到派斯洛生死存亡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激进起来，可是我并没有想象到，直到现在，人们尚未冷静。”
　　“不论如何，压迫、剥夺都无法长久，即使是现在尽在我们控制之下的阿尔法星系。”说到这里，丹尼尔看一眼瑞恩的脸，那张脸上未见悲喜，可是尽管如此，丹尼尔依旧轻声地道歉，“至于此事，对不起。”
　　“对于军事、战争、政治，我们两个人丝毫没有互相道歉的必要。”瑞恩温柔的揽丹尼尔的肩，“我们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家园作战，因此也都该问心无愧，不是么？”
　　“说得也是。”丹尼尔微笑，“可是，当我开始思忖如何能够以较为和平的方式来解决两个星系之间的种种问题的时候，激进派们就开始产生疑问。”
　　“那些少壮的军人们依靠着对于科技的盲目信任，狂热的相信着自己能够将一整个星系归拢镇压，却未曾有一个人关注过自己母星的情况。”
　　“要知道，一株大树的死亡，在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蛀洞而已。”
　　瑞恩不说话，只是把丹尼尔往怀里抱抱，手指轻柔的抚过他的眉间，想将那里的郁结消散开来。
　　而丹尼尔说完了这些时，也低声吁了一口气，本能的往瑞恩怀里靠靠。
　　一瞬间，十六年时光豕突狼奔，仓皇而逝。
　　宛若什么都没经历过，宛若什么都没有波折过。
　　宛若当年，他还只不过是梅尔斯星的军事总长，一面赖在瑞恩怀里打游戏，一面嘟嘟囔囔不要自己的士兵在无意义的战争之中牺牲。
　　那头短发，在手心柔软，微微刺痒。
　　瑞恩依旧一句话也不说，丹尼尔却无声的微笑，那拥着自己的怀抱，悄然的紧了许多。
　　他闭上眼睛，嘴角弯起好看的角度，瑞恩低头看下去，竟然是痴了。
　　那张脸宛若轻巧逃避了十几年时光的刀剑，除了额角的那抹浅淡伤痕，竟是一点皱纹都没有。长且绵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挺拔的鼻梁以及温润的唇，瑞恩嘴角现出清浅微笑，顺势吻上他的唇。
　　丹尼尔也不睁开眼睛，当瑞恩的嘴唇挨上他的唇的时候，他顺势往上抬了抬下巴，双唇微微张开。
　　柔软的嘴唇刚刚碰触，就变得急切灼烈起来，唇舌相缠，互相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瑞恩的舌头温柔但是专横的舔舐着丹尼尔的上颚每一寸粘膜，敏感的神经末稍忠实的将那一阵一阵的颤栗传送到大脑中枢，瑞恩抱着丹尼尔的双手已经感觉到怀里那人的软弱。
　　微微笑，瑞恩自作主张的终止了这个亲吻。
　　嘴唇刚刚离开，就看见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