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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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下头亲吻丹尼尔的额头，柔和如同微风吹拂。
　　“而我，一直都以这样的你而骄傲，亲爱的。”
　　




第四十七章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却莫名其妙的，营地里的人们安静下来。
　　并不知晓为了什么，或许连当事人们都说不出原因来，再或者是因为死亡再一次恢复了它不可预知的本性？于是这种不可预知的事物，宛若箭矢高悬，却让人暗自心安。
　　这些前任的士兵们恢复了自己原本规律的生活，他们甚至于每个早上都会准时出早操，和营地外面驻扎的军队的时间一样的，一起起床，出操，跑步。
　　高墙的内外，喊口号声响起的时候，宛若回音一样。
　　甚至于，他们有时候还会在闲暇的时候偷偷摸摸打赌，而赌注则是军营之中严禁出现并且交易的香烟，赌博以及香烟，这两者都是违规的，而这种违规的快感，却不由得让人觉得舒畅且兴奋。
　　于是，这种人生不由自主地变得正常起来，就像中间十多年的时光被悄然剪去了一般，人生自然的理所当然，顺风顺水，丝毫没什么不妥。
　　
　　正午时分的太阳在天上灼灼的烧着，尽管比起前些时日这太阳的亮度要小上一些，但是依旧让人觉得热。
　　一名红脸膛的士兵蹲在广场上，悄声和一旁一名瘦高的士兵私语。
　　“喂，你猜谁会那么好运下一个死？我倒希望是自己，不过别和史丹一样死得那么慢就好了。”他手里捏着自口袋里偷偷摸摸逃出来的烟屁股——这还是上次休假是在外面买到并且想尽办法带回来的——点上，表情享受的吸一口，“赌一根香烟怎么样？”
　　“我可没烟和你赌。”瘦高个士兵耸耸肩，“不过，会不会是老查理呢？你看他每天都在咳嗽，简直就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你少胡扯。”红脸膛的士兵撇撇嘴，享受的深吸了一口烟屁股，“老查理从十几年前就在咳嗽，要死也早就死了。”
　　“说得挺对。”这时候他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来，“士兵，你还挺享受的么？”
　　“啥？”这个陌生的声音刚一响起，红脸膛就扔了烟屁股，宛若触电一样的惊跳起来，“队……队……队……队长？”
　　在他身后，雷诺微笑着站着：“烟卷味道不错？嗯哼？”
　　“还……还好……”红脸膛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一只手偷偷摸摸的把烟屁股往地上扔去，还试图碾个几脚。
　　“别徒劳了，我都看见了。”雷诺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眼神已经变得严厉，“你们依旧是军人，这一点永远无法变更，所以，拿出自己军人的样子来！别老是混来混去的！”
　　“是的！队长！”条件反射一样，红脸膛挺直了身体敬礼。
　　“那么，绕场十圈跑，要迅速！”
　　“是！”红脸膛不假思索的答应，接着就围绕着广场跑了起来。
　　望着正在跑步的士兵，雷诺微微一笑，他环抱着手臂站在广场中央，眼睛睨着湛蓝清洁天空，心却已经飞到天上的另一颗星球之上。
　　那颗星球的天气不若派斯洛一样，或者可以说是恰恰相反，不论冬夏，经常会有雷暴发作，撕裂天空，带来暴戾的降雨。
　　可是，毫无疑问，只有那满布雷暴的星球，才能称得上是家园。
　　梅尔斯星。
　　在那颗星球之上，有一幢小小房屋，里面住着的两个女人，是自己的血肉至亲。
　　想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妹妹不舍的表情，雷诺轻轻的叹了一声气，之后却又想起来已经调职到这里的弟弟乔治，心里暗自安慰。
　　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后，她们还能受到照顾。
　　他这样想着，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于是折转身，向着自己的营房走去。
　　
　　“此时此日，能够作为我唯一安慰的，或许便是这病毒在人体之外并无任何存活能力，不用什么消毒手段，只要暴露在空气之中超过十秒，它就会失去活性，永恒的成为蓝色的固缩的一团。”
　　在电脑显示屏上，一行行字符飞快地跳跃出来，显示屏幽幽的光照在罗恩的脸上，不过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已然瘦削了许多。
　　脸颊凹陷下去，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下面，是连宽大的黑边眼镜都掩饰不住的深黑眼圈。
　　他轻轻咳了一声，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着。
　　“或许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一开始我们在血液涂片之中之能够看到病毒的深蓝色衣壳却无法观测到病毒侵染细胞的过程，而每一个组织器官亦是如此，只有来自完全密闭条件之中的血液样本才能够提供活着的病毒样本，而这样本也一样脆弱，难以进行研究。”
　　“这一点，不能不说是这个星球的大幸。可是，究竟有多少士兵感染了这种病毒，究竟有多少人可能被它夺取生命，这一切尚是未知。”
　　“目前的研究，并没有提供出任何解决方法，人类在病毒面前，继承了很久之前已有的束手无策。”
　　“我并无意向去回顾自人类文明产生以来数应以千或者以万计的人类与病毒的斗争史，但是，每一次斗争的经过都极尽惨烈，这一点自毋庸置疑，即使最后人类取得胜利，中间也必然是死伤无数。这一次，会不会重复以往的历史，我无法预料。”
　　“没有预防方法，没有治疗方法，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发病的士兵在手足无措的我们面前痛苦死去的场景，这一切如此残酷，却也如此真实，不能逃避，也不得不睁眼看着，看死神如何在我们中间轻倩踱步，收割生命。”
　　罗恩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轻轻活动酸痛的颈椎，并揉捏有些麻木的手指。
　　中心实验室里一片寂静，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实验员们在忙碌了几个日夜之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于是便纷纷回去睡觉，此时，这浩大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80度制冷冰箱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和笔记本电脑风扇轻微的响声和在一起，显得中心实验室更加静谧。
　　罗恩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自己敲击出来的这些字眼，忽然，嘴角闪烁出一丝微笑，转瞬即逝。
　　他歪歪头，再一次将手指放到键盘之上，开始敲击起来。
　　“对于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自己。”他这样写着，“我打开了一个盒子，但是，这个盒子里放了什么，当时我对其并未完全清楚。”
　　“我毫不讳言在当时我曾经对这些病毒进行了各个方面的详细测验，无传染性，稳定，可以和人类达成顺利的共生关系，但是，我并不知道，当它们身处风暴之眼的时候，这些小小生物会露出自己隐藏已久的恶魔的犄角。”
　　“但是这些言语，并不能抵消甚至都不能减轻我在这件事情之中所应负担的责任。”写到这里，罗恩嘴角绽开一个嘲讽样的笑容，“丝毫没错，打开盒子，并释放了恶魔的人是我，在这种事实面前，任何借口都只不过是一种笑话。”
　　“在这种蔚蓝色的恶魔面前，我们的帝国将何去何从？这些军人们将如何处理？而那些感染者以及健康者又如何区分对待？在这些恶魔面前，我们能够做什么？”
　　写到这里，罗恩忽然起了身，伸伸自己已经酸痛不堪的脊柱，伸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医院门诊大厅，罗恩就看见了停在街对面的那辆熟悉的汽车。
　　这些日子因为这所医院的急诊大厅接连收治了两名军人病患，且一直在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发病者进行着准备，所以这家医院的门诊量较前明显下降，更何况是午夜，门诊大厅空荡荡，只余罗恩一个人。
　　他孤零零的站在空旷且昏暗的门诊大厅之中，望着那辆汽车，以及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熟悉身影，忍不住，心里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来。
　　不再胡思乱想，忽然之间，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原来我的期望，不过如此微小，且不值一提。
　　这时候，车上那人也已经看见了罗恩，他隔了一条街冲他招手，同时灿烂的微笑——直到罗恩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依旧微笑着。
　　
　　“你终于下班了。”欧文抬着头看着站在车旁的罗恩，连忙为他推开车门，“还不快坐进来，发什么愣？”
　　罗恩顺从的坐到副驾驶座上，看着欧文，忍不住发问：“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欧文笑，“下了班，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也无聊，就跑来看看你，今天运气好，你终于下班了。”
　　“怎么这么傻？”罗恩笑，把头偎到欧文的肩上，“要见我的话打行动电话好了，你在这里一等一晚上，那得多累？”
　　“你们这些时日都在忙着。”欧文只是笑笑，发动了车子，“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怎么好再去打扰？我只是想，如果什么时候你累了，能回家歇歇的时候，我就能接到你，该多好。”
　　整个车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发动机的嗡嗡声显得那么明显，而罗恩，听着欧文稳定的呼吸，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地，自己对自己说着。
　　“那么，好的啊。”
　　




第四十八章

　　死亡终于不负众望的在营地里逐渐的弥漫开来，自发病到死亡的间隔时间或长或短，但是，一概无法逃避。
　　
　　“我现在来这里，是为了要求对于自己的处罚。”罗恩站在丹尼尔办公室之中，脸色沉静，“我所做了的错事，理应受到应得的惩罚。”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误，不是么？”丹尼尔看着憔悴的好友，谁不知道这段时间罗恩为了挽回那些生命作了多少事情，即使军队里那些想要推卸责任并且对于民众作出些什么解释的高层已经向自己暗示过这样的企图，这时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语气平缓的说这些，丹尼尔心里依旧不忍，“你没有错，错误的是我们这个当时已经在战争之中疯掉了的星系。”
　　“可是，你完全无法否认，将这些恶魔释放出来的人是我，不是么？”罗恩笑，“丹，如果当年我能够再深入研究这些病毒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你依旧不会因制造出那些不死的人类而懊悔？”丹尼尔苦笑，“罗恩，对不对？”
　　“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么多人死去，自始至终，我讨厌看到死亡，所以我才会努力的来规避死亡，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罗恩的眼睛看向办公室的边窗，“丹，你看，这么美的夕阳，为什么要让那些在战争之中离去的人再也看不到夕阳？”
　　丹尼尔只能默然，一开始他尚心存幻想认为罗恩能够因此契机而对自己既往的观念加以审视，但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场战争，使得那个沉默的鬼魅深深扎根于好友心底，再难铲除。
　　罗恩后悔的，从来都不是十几年前的发明，他甚至于因为那种违背了自然规律的事情而骄傲，此刻他后悔，只是因为这发明之中万密一疏，而使得死神有了可趁之机。
　　在这医生心中，鬼魅扎根深入，已经蔓延出枝繁叶茂大树。
　　“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这个世界好。”丹尼尔沉吟良久，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如今，我也依旧想这个世界好。”罗恩的脸上有浅淡微笑，他缓缓回头，意欲转身离开，“不论如何，我都是希望这个世界好的，这一点，丹，你要明白。”
　　“是的，我明白。”看着罗恩缓缓离开的身影，丹尼尔在心里这样回答。
　　而他书桌上，就在手边，雪白纸张上铅黑字迹赫然醒目，便是军方所递上来的，关于对罗恩提起军事审判的要求。
　　沉吟良久，丹尼尔提起笔来，在那要求上写了两个字。
　　同意。
　　之后，缓缓地，签上他自己的名字。
　　
　　站在军事法庭之上，罗恩看着四周的群情激愤，实在是觉得可笑。
　　即使是对于他来说，这些人的群情激愤，实在是毫无理由。
　　十几年前他将那些病毒制造出来的时候，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到了现在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种狂喜以及即使自己已经申明了这些病毒还没有完善三期临床却也迫不及待就要要求投入使用的状态，时至今日，这些人却把自己撇的一清二楚，所有的矛头一瞬间齐刷刷指向自己，这种事情，实在是好笑的紧。
　　罗恩轻蔑的表情使得陪审席上起了骚乱，尽管这些军人们自矜身份，依旧有低声的咒骂传出来。
　　坐在下面的欧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他一瞬不闪的望着站在被告席上的罗恩，满是担忧。
　　这时候罗恩也看见了他，微微低首，他安慰似的冲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又不会死，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这时候，欧文恍恍惚惚的想起来前一夜罗恩对着自己说的话，“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按照法律不过就是撤职流放永不再用，你担什么心？”
　　他的嘴角不由得泛起苦涩微笑，撤职对于罗恩来说就是永远的离开他最为心爱的医学，而自此之后漫长的流放时光，比起死亡来说很难说哪一个更为难熬。
　　此刻，他被迫着看自己爱的人丧失一切，这种心情复杂，难以言明。
　　“医生并没有罪。”这时候，他身边的麦克白将军窥见了他脸上复杂表情，忽然低声说，“有罪的是我们，是这些叫嚣着来转移自己罪孽的懦夫，一开始就是我们放纵了自己的欲望，到了这个时候却还试图寻找替罪羔羊，实在是完全没有军人的风范。”
　　“不，将军，或许一开始有罪的人是我。”欧文的眼睛里闪烁回忆的光芒，“如果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极力阻止的话，现在应该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并非如此。”麦克白将军笑，“即使罗恩教授没有研发这样的病毒，在这个充满了战争欲望的星系之中，再耽误个几年，依旧会有类似的东西产生，我们只能拖延这因为贪婪而致的宿命，丝毫无法更改。”
　　“至于你。”他看向欧文，“你没有丝毫的错误，要知道，在死亡面前人类求生的欲望会无限制的膨胀，能够在永生之前保持清醒的，已经难能可贵。”
　　“但是，我依然有罪。”欧文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