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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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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渡终于举起了他的右手,在半空中向两侧划了一个半圆。

四周的隐蔽角落里,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闪跃出十多名身着劲装、执握利器的彪形大汉,这十几个早已埋伏着的汉子,赫然全是“大虎头会”的制式装扮,直到此时,严渡才算推出了他的嫡系死党!

举在半空中的右手猝落,严渡退后一步,双目间杀气似血。

于是,那十多名彪形大汉开始缓慢的朝上圈近,十几人布成一个概略的圆,卜天敌和他的两名对手,正是这个圆的中心点。

夕阳已经隐没于云山之后,残红化为烟霭,暮包合着四起的山岚,大地一片晦暗、一片幽迷,就像遮盖着一层不祥的黑纱。

秋风又起,吹拂得尖锐而寒凛,隐瞑中,宛似带着呜咽……

当那两面旗幡中右首的一面断落坠地,谷唳魂的一颗心也跟着像沉入了万丈深渊,悲痛和绝望啃啮着他,惊窒与震悸包围着他,他觉得全身发冷,满脑袋的空茫混沌,一时之间,他只是籁籁颤抖,大睁着两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在好一阵的僵窒以后,玄三冬才蹭挨着来到谷唳魂身边,嗓调暗哑的道:

“谷老兄,这面布招落了下来,恐怕不会表示看好征候……现在不是拿空言安慰你的辰光,我,我就实话实说了……”

沉重的点了点头,谷唳魂已经记不起他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但是,如今他又体验到了泪水的滋味,那不仅是酸涩,更是一种椎心泣血般的创痛;他伸手抹去满面的冷湿,语声里带着哽塞:“布招落下,是天敌向我们传达的信息,玄兄,我爹大概已经不在了,天敌他……也可能凶多吉少,否则,他不会用这种明显露骨的法子警告我们。”

玄三冬愁苦着一张脸,彷若半生来的悒郁忧戚全聚在了这一刻:“连卜大兄这样的人物,都闯不过这一关,除了是命,还有什么解释?”

谷唳魂滞重的道:“非常的境况之下,必须要有非常的手段来应付,天敌是十分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是形势所逼,他亦不会这么不留余地……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他,仅仅是一番知遇,他竟用生命来回报我……”

玄三冬阴晦的道:“在卜大兄来说,是求仁得仁、守义尽义了,但……唉,这得仁尽义,未免过于惨烈、过于决绝,江湖上有许多舍身报恩的例子,一朝活生生应在眼前,没想到却是如此血腥震荡,叫人头皮发麻……”

咬着牙,谷唳魂的面容在西方的一抹残红回映下,更是一片火赤:“我爹为了我而遭致横死,这是我的不孝,我友为了我而殒命,亦是我的不仁,不仁不孝皆已占全,正是罪孽深重,无可恕宥,我若不能替爹伸冤、为友复仇,便誓不苟延偷生!”

玄三冬忙道:“也不急在一时,谷老兄,你大任在身,尚未完成老当家的嘱托,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否则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谷唳魂仰视幽穹,声似泣血:“诸天神佛可以为我见证,此仇此恨、此冤此痛,我必将湔雪,豁命舍身,在所不惜……”

玄三冬低沉的道:“谷老兄,你首先要把情绪平静下来,谋定而后动,才是正道,人在心浮气躁或悲愤激动的光景,绝对不能轻举妄行,要把持得住,进退之间方不至乱了章法……”

垂下头来,谷唳魂沙沙的道:“我知道,这两桩事实际上只是一桩,正好并起来办,玄兄,此中牵连着多少生灵的续存、帮口的恩怨及江湖上的公义?血海扬波,白骨叠山的因果啊!我如何敢于轻心大意?”

双手相抚,玄三冬强笑道:“谷老兄,到底你是个经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就有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只要你方寸不乱,我就大大放心了。”

望着灰暗的大地,望着前面渐次隐迷于烟岚暮色中的层峦群峰,谷唳魂无声叹息,腔调中存着凝形的怆然:“今晚,玄兄,我们进‘妙香山’。”

玄三冬道:

“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

谷唳魂道:“不错,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强闯了……”

仍然有着三分疑虑,玄三冬干咳一声,把嗓门放得很细微:“谷老兄,就算姓严的他们也料定我们不会强去闯关,至少却明白我们入山的打算不可能改变,如果他们把人手拉出来分布各处通路要道、密伏桩卡防守,我们若待过去,恐怕也不容易!”

谷唳魂平淡的道:“一亘消失了强行闯关的原因,玄兄,对方就拦不住我们了,‘妙香山’幅员极广,入山的明径暗道又多,我们只须避开正面的那道阻碍,必可潜行过去,这附近的山形地势,我比他们都要熟悉,别说严渡这几个人,就再多加上十倍人手,也一样难做阻挡!”

玄三冬这一次才算真个笑了起来:“好极了,谷老兄,且待夜色再浓几分,我们便提枪上路!”

谷唳魂没有出声,暗影中,他的双瞳却闪漾着一片赤漓漓的血芒!



 第80页

八十

第二十章献符

深山幽谷,在这晚秋的季节里,免不了抹上一层苍黄,萧瑟又枯寂的苍黄。

这条流瀑从崔顶上挂下来,水势稀疏,像是用散碎的珠玉编织成的一片垂帘,没有奔马般的汹涌豪情,却有着琤琮细致的雅韵,雾气飘渺中,寒意森凝。

流瀑的旁边,靠近山崔的右侧,有一条狭窄的石隙通到瀑帘之后,石隙窄得只容一人侧肩而过,约莫转上三折,就可抵达里面的石洞,石洞分得有内外两进,却是浑然天成,未加人工凿劈,洞中陈设极为简单,仅有粗糙的石榻石凳而已,连那张木桌,亦是以原木钉凑,扭七歪八,堪堪有个桌形罢了。

石洞面对着流瀑的方位,刚好裂开两个不规则的隙孔,有如两扇窗户,从洞中外望飞泉,溅雪幻烟,缀成落雾,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端木子厚便是在这个环境里修心习艺,他的师父“癫痴和尚”同样在这个环境里陪伴着他,算一算,快有八个年头了。

现在,端木子厚正垂手站在一边,癫痴和尚盘膝坐在石榻上,师徒二人静静聆听着谷唳魂的叙述,而玄三冬屏息危坐,两手放置在膝盖头上,连眼珠都不敢随意转动。

话说完了,谷唳魂站起身来,从贴肉的密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软皮囊,他扯开囊口的丝绳,又自其中拿出一个绣缕着火云图案的锦袋,再启锦袋,赫然现出一块五寸长短,两寸宽窄的白玉牌来,白玉牌质地温润,透着凝乳似的光泽,牌上的凸纹鲜艳如血,自然形成三朵赤云的状貌,看上去,仿佛三朵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不错,这就是“大虎头会”至高无上的权威标记、代表龙头把子的信物——“火云符令”,也正是严渡那一干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圣宝!

谷唳魂双手捧着“火云符令”,上前一步,屈单膝跪下,将符令高举过头:“大少主,承老爷子吩咐,要本座将符令亲呈大少主,尚请大少主验明妥收,再准备启程回坛,接掌基业,继承大统!”

身材微胖,满脸憨厚之色的端木子厚,此刻不禁有些失措,他涨红着面孔,伸手不是,不伸手又不是,只呐呐的道:“你起来说话,谷首座,你起来说话嘛……”

脸盘上生满坑疤、双目如铃、狮鼻海口却蓄着一大把白胡子的癫痴和尚,忽然长叹一声,嗓音低沉,但中气十足的道:“子厚,这是你爹的心意,不可辜负,只这块‘火云符令’非但表示了传统的沿续,香火的接承,尤其关连着多少生亡兴衰,符令是用血染出来,拿白骨堆叠成的,你要诚敬恭虔的领受,这一刻的庄严再无可比!”

端木子厚喏喏连声,赶紧走上前去,躬身曲腰,也以双手将“火云符令”

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又小心翼翼的藏置怀中,然后,他亲自把谷唳魂扶起。

癫痴和尚看着谷唳魂,脸上的神色充满怜爱惜悯:“这趟前来‘妙香山’,唳魂,可真叫一次死亡旅程,你全是用血肉、以胆识,恁着一股忠烈之气,一尺一寸拼过来的,苦了你了……”

坐在石凳上,谷唳魂沙着声道:

“师父谬誉,不敢承当,这原是在下份内之事。”

癫痴和尚摇着头道:“你已经尽了太多本份了,唳魂!如果‘大虎头会’多几个像你这般赤胆忠肝之士,今天也不会闹得这么明争暗斗,乌烟瘴气;我与你们老当家相交半世,却不曾料到在他垂暮之年,居然尚有如此一劫!”

谷唳魂艰涩的道:“人心难测,师父,老爷子英姿风发,叱咤江湖的辰光,于他睥睨群雄之际,只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祸起家门,变自肘腋!”

癫痴和尚喟了一声:“这都是孽障,都是前生债,轮回一转,该他这辈子要清偿……”

话这样说,自是出家人一种习惯性的因果观念,在谷唳魂的立场,却不好接下去了;癫痴和尚手抚颔下白胡,又沉沉的道:“在你们堂口之中,除了那二姨太母子及任雪樵的态度已明朗化之外,严渡是替他们当前锋当定了,其他的人还有谁表示过立场?”

谷唳魂道:“总堂口‘天龙队’的‘天龙十将’,全是老当家一手带起来的子弟兵,他们对老当家的忠诚没有话说,但对大少主或二少主恐怕就欠缺那份情义了,因此一朝老当家万寿,他们的态度可能会受到二当家任雪樵的影响;‘白旗堂’的翁悦三,‘青旗堂’的花昭,据我的消息,都在观望之中,一时还拿不准他们的倾向,‘黄旗堂’的罗向敢自来与严渡交深,两个人平日里就勾勾搭搭,狼狈为奸,他的立场不喻可知,‘蓝旗堂’的玄九倒是一条血性汉子,一直和我们站在一边——”

癫痴和尚道:“刑堂呢?刑堂的态度如何?”

叹了口气,谷唳魂道:“刑堂的动向不明,大执法车万山以下从来对此事讳莫如深,个个绝口不提,他们并没有帮过严渡来对付我们,但也从未协助我们对抗过严渡,看样子也是在等着观望风色,再做打算;师父,刑堂向来独树一帜,直属老当家调度,事情有了如此变化,想要控制他们,就相当困难了!”

癫痴和尚表情十分凝重的道:“这样说来,我方的力量竟是颇为单薄,形势可虑,我却不能任由我的徒弟回去跳那火坑,唳魂,我也随你们走上一遭吧!”

谷唳魂微微躬身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癫痴和尚道:“理该如此,故人有难,怎可袖手观望?上刀山、下油锅,更不容你独自赴险!”

谷唳魂感激的道:“师父体谅垂注,徒儿生受了。”

打量着谷唳魂,癫痴和尚又道:“看你形容枯槁,血色晦暗,混身上下伤痕斑斑,显见受创不轻,唳魂,且在我这里养息几日,由我替你仔细诊治调理,等身子有了起色再上路不迟,否则,拖着这付一息奄奄的臭皮囊,回去也不济事。”

谷唳魂犹豫着道:

“只是怕时间上来不及——”

玄三冬忍不住插进来道:“大师父说得不错,谷老兄,你这身伤已到了如何严重的程度,你自家心中有数,再不及时医治,好生调养,任你千里奔波的赶了回去,约莫用不着上阵交锋,光是累也能将你累死!”

谷唳魂苦笑道:“我并不是充英雄扮好汉,出来有一阵日子,总是不放心老当家那边,生恐情况突变,大势逆转,白白糟塌了老当家一世心血……”

摆摆手,癫痴和尚道:“你此刻犯不着操这种心,在你目前的情况下,身子不先养好,说什么也是白搭,且忧虑足以影响你的伤势复原,想多了有害无益,唳魂,你暂将一切丢开,给我静下来疗伤,留得青山在,才是起炉灶的好本钱!”

玄三冬堆着笑道:“大师父,对于岐黄之道,小的我亦略通皮毛,大师父多指点,小的或许可以做个下手,替大师父打杂跑腿,抓药煎汤……”



 第81页

八十一

“嗯”了一声,癫痴和尚道:“你的模样亦不见强,玄施主,好歹要注意调养,伤瘀久积,便成病痨。”

玄三冬哈着腰道:“是,大就父所言极是,小的还得求大师父赏几贴方子服用。”

伸腿下了石榻,癫痴和尚在洞中来回走了两趟,忽道:“那严渡,会不会进来搜山?”

谷唳魂道:“不大可能,‘妙香山’谷幽峰叠,绵亘深广,以严渡目前的人手,难以做有效配置,而在下判断,卜天敌必然已予对方重创,尤其削减了姓严的实力,此外,他们对师父颇生忌惮,等闲也不敢轻犯虎威……”

癫疾和尚叹喟的道:“我也听说过卜天敌这个人,不料竟是这么一位义薄云天豪壮之士,唳魂,人家这份情,休说你终生难偿,‘大虎头会’更须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对于癫痴和尚与端木子厚,谷唳魂是把什么话都明说了,只瞒着他老父自绝的一桩事,癫痴和尚提到卜天敌,他不由想起老父的惨死,故人至亲,血肉相连,刹那间鼻端泛酸,双目涌泪,几乎咽出声来。

癫痴和尚还当他只是痛悼老友的殉身,赶忙呵慰着道:“你不要难过,唳魂,卜天敌诚义动天,轮回转世,必入泰极,人活一世,免不了生老病死苦,早走一步,也算早离苦海……唉!”

此时,端木子厚怯生生的接口道:“谷首座,这位卜壮士,不知有没有留下后人?我们一定重重报答人家,奉他人‘大虎头会’的‘忠魂祠’,给他立牌位,敬香火……”

谷唳魂欠身道:“多谢大少主关爱垂顾,我这里替卜天敌拜领了。”

癫痴和尚冲着端木子厚吩咐:“唳魂需要多休息、多静养,这几天里,你得好生照拂着他,子厚,要知道没有他谷唳魂,也就早断了‘大虎头会’的继统与生机!”

端木子厚恭谨的道:“徒弟知道,徒弟一定会尽心侍奉谷首座。”

谷唳魂慌忙站起,惶恐的道:“师父言重,在下不敢承当,大少主如此相待,更是折煞在下——”

癫痴和尚沉稳的道:“恩义重过虚节,况且子厚现在还不算是‘大虎头会’的首领,他如今乃以一个受施者的立场对待他的恩人,而不是以当家的身份反侍属下,等他有朝一日坐上那张椅子,你们再另行叙礼不迟!”

端木子厚连连点头:“师父说得是,谷首座再要推辞,就未免太见生疏矫情了……”

谷唳魂不便再表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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