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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以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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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吵,也不可能把一动也不动的他吵醒。
  这一幕入眼,即便我以为眼泪已经哭干了,泪水还是如涌泉,从眼眶中涌而出。我甚至无法再控制我的身体,像是脚上黏上了胶水,怎么做都没办法迈进那个殡仪馆里,只能让自己先大哭一场,等到情绪稳点,再走进去。
  我站在棺木前,看着那张遗照,恍惚间,相框里的水北还会和平时一样,对我暖暖一笑,叫着我老公。
  关于水北的记忆将我的大脑塞满,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北上哭泣,让我整整三个小时,双脚都没办法往前迈一步。
  年迈的外婆跪坐在火盆前,默不吭声地用冥币和铝箔纸叠着“金元宝”,那手势就跟小时候给水北织毛衣的手势,一模一样。自始至终,外婆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听老底子人说,家里白发人如果为黑发人落泪,往生者会被冠以“不孝”的罪过,在地底下得不到优待,饱受别人的冷落和嘲讽。
  我忘了那几天守夜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就是水北静静地躺在那儿,面容温和安详,就好像等到明天天亮,他就醒了,然后启程,往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北极去。
  过完头七,我和全家人站在火化场里,等候着烈火将他焚成灰,带离这个世界。隔着玻璃,我看到他被摆置在长形的铁炉里,焚尸人就像个无情的侩子手,只要轻轻一推,水北没了就是没了。
  当过程进行时,外婆和母亲们声嘶力竭的唤着水北的名字,而我像发了疯的砸着玻璃。
  我多希望,我可以拿我的拳头将玻璃砸碎,然后带走他,让他不要受火焰的侵蚀。
  因为当时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死,他只是睡着了,做着美梦。
  一炷香的功夫,对我来说仿佛就是过了百年。我心爱的人,貌若天仙,身材高挑的美人水北化成了一摊白色的灰,被装在了陶瓷制的骨灰盒里,被送到我的手里。我小心翼翼的端着那骨灰盒,脑海里尽是我搂着他,抱着他的景象。
  四岁的时候,我用双手把他托举起来,他会咿咿呀呀的叫;十四岁的时候,我会搭着他的肩膀,带着他上同学家串门;二十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以爱着他的男人的身份抱他,他却决绝的离开了我;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以他的爱人的身份抱他,他会在我怀里欢悦的傻笑。
  我认识了他整整二十二年,我爱了他整整十一年,我耗尽了小半生,爱着他。
  我抱着水北的骨灰盒,领着仪仗队,乘着车,穿过了半个城市,然后到了佛音萦绕的寺庙前。我看着僧侣将其放进了灵柩里,听着得道高僧为他诵经超度。我跪在蒲团上,亲手为他燃起长明灯,捧着经书,在地藏王菩萨面前吟诵,只求他能保佑水北在那边一切都好,平安喜乐。
  水北这辈子历经千辛万苦,在那个世界,他不必再为了任何事情苦恼,不必再承受别人的唾弃和鄙夷,终于可以安心的睡去。
  水北去世的那段日子,我不知道每一天我是怎么渡过的。每天早上起床,我还是习惯性的摸摸枕边,然后起床,在家里四处找他。厨房里,浴室里,多福和永吉的肚子底下,翻箱倒柜,好像他没有死,只是在和我玩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并不是我作践自己,只是我活在记忆里,我过于迟钝,我没办法让自己去意识到白水北这个人已经在世界上不存在了这个事实。
  他走了以后,家里的盘子全都丢在了水槽里,没有人洗,我的衬衫全部被丢在床上,皱巴巴的,十分丑陋,多福和永吉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大概是她们意识到了家中的变化。
  有时候我觉得多福和永吉是通人性的。
  水北出事的第一天,我被我爸妈拖回家,多福和永吉绕着我为身子打转,喵喵的叫着,像是问着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抱紧她们,告诉她们水北妈妈出了很严重的事故,水北妈妈去了另一个我和她们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水北出事后的第一个月,我整个人颓废,后来母亲干脆给我报了个为期一周的参禅诵经活动。我本不是宗教人士,但是母亲看我实在是一蹶不振,便以放松身心的理由,让我参加。在庙里的那七天里,每天会有早课,然后到了九点钟的时候跟寺里的师父一起去山上浇花养竹,然后是听师傅讲佛法,学习冥想,磨炼心性和智慧。
  我本着散心的心态来,以至于没像别的好学的人跟着师傅问东问西,只是整天一个人在禅房看书,吃斋饭或者就是坐着发呆。
  某天我按着惯例,跪在罗汉堂里的地藏王菩萨前,手里捧着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小声的念着。
  念完之后,我拜了拜,才发现和母亲认识的那个师傅站在罗汉堂门口,看起来是在等我。
  我向他问好,他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便道:“山南,我见你整天都在这诵经,发生了何事?”
  小时候母亲会带着我和水北来这间寺庙烧香拜佛,又因为师傅和母亲认识,以至于也认识我和水北兄弟俩。
  “水北他上个月出事故去世了。”我回道。
  闻言,师傅一惊,让我节哀顺变,而我随他走在长廊之上,叹了口气,道:“师傅,我想我是执念太深。”
  “山南,人之用情,需如行云流水,行于当行,止于当止,来则应,去不留。倘若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眼中人。师傅,我乃这世俗之人,困于红尘。您说的我都懂,却没办法让自己去悟透。”我回答道。
  其实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是走不出来的,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大抵这是情魔之劫,我亦早已陷于因果之中。
  “山南,山南,从容行止,上善若水,你要止息,你要明白你究竟要什么。”
  我挠了挠脑袋,没有回答上来,只是跟师傅礼貌的道谢,回了禅房。我想,倘若真有三界万千,前生今世之说,我前世大概是个因为执念过深而化妖入魔的妖怪。
  算了,佛也好,魔也罢,在我的那张体检报告单前,什么都是空的。
  水北去世后的第三个月,疼痛难耐的我本以为是自己胃病复发,后来才被检查出来胃癌晚期。本以为可以瞒过父母,可是过度的厌食和恹恹的精神还是出卖了我,让全家人都知道我得了这种病。那时候外婆因为失去水北而伤心难过,为了不让外婆更加伤心,母亲便将我得了癌症的时候瞒着外婆,不许家里任何人告诉她。
  很快,我住进的医院,接受了治疗,进行化疗和放疗等各种疗程。
  住院期间,当时喜喜宣告自己已经到了经济危机的时候,手下资产寥寥无几,我便跟她签订合约,让她同我假扮情侣,好让父母在我去世之前,开心一些。喜喜出现的时候,母亲很开心,而且她也特别喜欢喜喜,喜欢喜喜那副人畜无害的长相以及不错的背景条件。
  毕竟,这种年代,男朋友得了癌症还不离不弃的女生,实在太少。
  自从和我签约后,喜喜便来的很频繁,每次都会煲各种各样的汤,有时候甚至让我母亲回家,自己在医院陪我。我告诉了她关于我和水北的故事,她当时听后哭的跟个泪人似得。她照顾了两个月,我真的很感激她。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再听我的使唤,胃部又传来了阵痛。
  我相信人是能预感死亡的。
  郭老去世的那一天的早上,他突然告诉我,道:“山南,我早上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当时翻着早上的法律周刊,以一贯的口吻问着他,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我梦到,老天爷告诉我,是时候了。山南,我觉得我是大劫将至。”
  我当时记得医生昨天看郭老的情况,还说郭老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便跟郭老说是他瞎操心。可是,最后和郭老说的一样,他的大劫还是到了。那天下午,他吃完饭,说要睡午觉,便是一睡不起,驾鹤西去。
  所以,我相信人类是能预感到死亡的降临的。
  我捂着发痛的腹部,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今天的天气很好,樱花香味的线香还在焚烧,发出淡淡的香味,风把窗帘吹拂起来,使得阳光若隐若现,十分的好看。倏地,一只黄蝴蝶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在我的面前盘旋,我伸出手,让它能在我的指尖上停留一份,稍作休息。
  “妈,你瞧这黄蝴蝶多漂亮。”我对着母亲说。
  母亲转身看向我,撇了撇嘴,道:“哪儿有什么黄蝴蝶?”
  下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睁大,手里的水果散了一地,冲了出去,碰到了桌椅,也全然不顾,只是大声的喊着医生和护士。那只黄蝴蝶飞走了,朝走廊里飞去。我耗尽全身的力气,忍着胃部的疼痛下床,去追那只黄蝴蝶。
  读过《百年孤独》的人应该都知道黄蝴蝶意味着什么。
  我想,那大概是水北派来接引我的信使,接引我去北极,和他相见。黄蝴蝶扑闪着蝶翼,我让身子靠在墙上,然后慢慢挪动,嘴里小声唤着,让蝴蝶慢点飞。
  倒下去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和叫喊声,我似乎还听到了秧秧在那里唱着那首《南山南》的歌谣。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山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暂收了诛仙阵,且卷起封神榜。人生本多歧路,诸君从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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