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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全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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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愤极羞极,只游了半天,便死在站笼里,而魏逵的串子会并没有出

来,曾国藩颇为扫兴。

林明光之死,在长沙城及东南西北四乡引起极大震动。一个秀才,以勾通会堂之罪,被

处以站笼游街,这是长沙城里亘古未见的事。人们议论纷纷,有骂林明光是士林渣滓的,也

有骂曾剃头手段残酷的,更多人则不相信林明光会勾通串子会。那些家中保存有太平军、天

地会、串子会、一股香会、半边钱会等会堂告白文书的人,都连夜焚毁一尽。林明光的弟弟

林明亮联合善化县的十个秀才,为哥哥鸣冤叫屈。他们写了两份状子,一份上递巡抚衙门,

一份上递学政衙门。

五十多岁、须发斑白的学台大人刘昆接到林明亮的状子后,气得胡须都抖起来。他在衙

门里破口大骂:“这还得了!曾国藩眼里还有我这个学政衙门吗?漫说林明光不是勾通会

堂,即使真有其事,一个堂堂秀才,不通过我学政衙门,就这样处以极刑。曾国藩置斯文何

在?真真岂有此理!”

刘昆拿着状子,坐轿来到巡抚衙门。骆秉章正为林秀才一案犯愁。见刘学台来,便拉着

他的手,说:“老先生,我们一道到审案局去吧!”

刘昆将手一甩,说:“我不愿见他!这案子就委托给你了。”说罢,气冲冲地走出抚台

衙门。

骆秉章无奈,只得亲自来到审案局。接任一个多月来,曾国藩多次请动王旗杀人,有时

甚至连这个形式都不要,随便将犯人当场击毙。上次杀打劫五谷丰米行的十三名犯人,连王

旗都未请。后来,曾国藩亲去说明情况,又见有串子会的恐吓信,虽然也默认了,但身为巡

抚的骆秉章,心里究竟不是滋味。这回杀一个秀才,居然连学政也不打个招呼,亏他还是翰

林出身,任礼部侍郎多年。他眼里是没有湖南官员的位置啊!

“涤生兄,林明光的案子,许多人都有议论。”骆秉章决心借此案压一压曾国藩的威

风,“林明光乃秀才,怎能囚以站笼,游街示众?且杀人过多,仁政何在!”

曾国藩将状子略微浏览下,便扔到一边。心想:这段时期来,官场市井物议甚多,要堵

住这些非难,首先要说服这位全省的最高长官,而且态度必须强硬,只能进,不能退,倘若

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曾国藩一本正经地对骆秉章说:“吁门兄,杀人多,非国藩生性嗜

杀,这是迫不得已的事。追究起来,正是湖南吏治不严,养痈贻患,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骆秉章听了这话,心中大为不快。这个曾剃头,非但不检点自己的过错,反而倒打一

耙,要算我的帐了!他打断曾国藩的话:“你可要讲清楚,湖南吏治不严,究竟是谁的责

任。”

曾国藩知骆秉章见怪了,为了使谈话气氛和缓,他要稳住这个老头:“骆中丞,我还没

说完,湖南吏治不严,责任当然不在你;你前后在湖南加起来不过两年多。我是湖南人,岂

不知三湘之乱,由来已久。道光二十三年,武冈抢米杀知州。二十四年,耒阳抗粮。二十六

年,宁远会党打县城。二十七年,新宁又起棒棒会。二十九年,李沅发造反。这些,都不是

发生在吁门兄你的任上。”

这段解释,使骆秉章的火气消了:曾国藩的矛头原来并不是对准他的。

“涤生兄,不怕你怪罪,贵乡竟是个烂摊子。当初调我来此,我三次推辞,无奈圣上温

旨勉励,才不得不上任。”

“中丞说的是实话。”曾国藩恳切地说,“湖南为何连年不得安宁,主要在地方文武胆

怯手软,但求保得自己任内无事,便相与掩饰弥缝,苟且偷安,积数十年应办不办之案,任

其延宕,积数十年应杀不杀之人,任其横行。如此,乡间不法之徒气焰甚嚣尘上,以为官府

软弱可欺,相率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倘若陆费泉、冯德馨等人忠于

职守,早行镇压,湖南何来今日这等局面。”

骆秉章点头称是:“就因为他们渎职,而造成今日祸害,难得仁兄看得清楚。朝野有些

人不明事理,还以为我骆秉章无能。”

“正因为湖南已烂到如此地步,故国藩愚见,不用重典以锄强暴,则民无安宁之日,省

无安宁之境。眼下四方骚乱,奸宄蜂起,还讲什么仁政不仁政呢?古人说:‘唯有德者能宽

服民,其次莫如猛。’有德者如诸葛孔明,尚以威猛治蜀,何况我辈?国藩唯愿通省无不破

之案,全境早得安宁,则我个人身得残忍之名亦在所不惜。处今日之势,办今日之事。依国

藩愚见,宁愿错杀,不可轻放。错杀只结一人之仇,轻放则贻社会之患。”

“你说的这些诚然有理,”骆秉章说,“不过,就凭串子会一块令牌,处以站笼游街,

无论如何太重了。”

“林明光一案嘛,”曾国藩敛容说,“国藩认为,匪患最可怕的不是游匪,游匪只一人

或三五人,纵作恶,为害有限。可怕的是会堂,他们结伙成帮,组建死党,对抗官府,为害

甚烈。大的如长毛,小的如串子会,就是明证。对会党的处理,尤其要严厉。读书人一旦参

与其事,为之出谋划策,收揽人心,会使会堂如虎添翼,如火加油,其对江山社稷之危害,

将不可估量。想吁门兄不会忘记牛金星、李岩附逆闯贼的教训。我岂不知林明光之罪,不杀

亦可。然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历来为治国者不易之方。杀一林明光,则绝千百个读书

人投贼之路。即使过重,甚或冤屈,借他一人头以安天下,亦可谓值得,不必为林明光喊冤

叫屈,以乱人心而坏剿匪大计。吁门兄,你说对吗?”

见骆秉章不做声,曾国藩换了一种诚恳的语气说:“吁门兄为皇上守这块疆土,做千万

人之父母官,自然会知道,当以湖南山川和芸芸黔首为第一位,而不会把几个人的性命放在

这之上。国藩乃在籍之士,奉朝命协助巡抚办团练,以靖地方,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桑梓

父老,为了你这位巡抚大人。吁门兄,国藩之杀人,别人指责尚可谅解,你怎么也跟在别人

后面指责我呢?”

这番话冠冕堂皇,义正词严,说得骆秉章哑口无言。停了好一会,他才说:“涤生兄,

你这番苦心,我可以理解,但别人就不一定能理解。比如林明光,他是通过府试录取的秀

才,刘学台掌管的人,你不和他打招呼,征求他的同意,他能理解吗?你就不怕他向朝廷告

状吗?”

曾国藩淡淡一笑:“林明光之事,按理是应该先通知刘学台,由刘学台革掉他的秀才功

名后再用刑。但老夫子办事,吁门兄不是不知道,这个案子到了他手里,起码要拖半年,最

终还是不了了之。昆老育材有方,国藩深为钦佩。但恕我直言,这安境保民之事,昆老尚欠

魄力谋略。况且这案子是一桩会匪大案,与通常秀才犯法不同。当此非常时期,可从权处

理。应该说,我杀的不是秀才,而是一个会匪,一个士林败类。昆老硬要向朝廷告状,就让

他告去吧,我也无法阻拦。朝廷若怪罪下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与中丞无关。”

骆秉章本是大兴问罪之师而来,结果竟被曾国藩充足的理由和强硬的态度弄得无言以

对,只得讪讪告辞。

曾国藩想到湖南官场、民间对自己这几个月来严办匪乱指责如此之多,且其中也免不了

有枉杀的人在内,若不先向皇上申明,求得皇上支持,日后有可能成为被人弹劾的口实。

他思索几天,给皇上上了一道《严办土匪以靖地方折》。不久,奏折奉朱批递回来:

“办理土匪,必须从严,务期根株净尽。钦此。”

曾国藩将这道朱批遍示湖南各文武衙门。从此,官场上的公开指责便销声匿迹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康福从平塘镇办公事回来,悄悄告诉曾国藩:林明光一案冤情重得

很,百姓反应很大。曹克勤受了熊家父子的贿赂,长毛小册子是熊家栽的赃。熊家借此事将

林明光置于死地,是为了报积怨私仇。曾国藩听后,对林明光的冤情并不太感意外,但对曹

克勤受贿却很愤慨,他生平最恨受贿的官吏。曾国藩交给康福一件任务,要他和彭毓橘、蒋

益澧三人秘密查访委员中的受贿情况和冒功领赏的团丁。

不久,曾国藩借“严办土匪”的圣旨,将审案局中的委员作了大幅度的裁汰,从自己旧

日友朋和岳麓、城南两书院中,挑选一批廉洁有操守的乡绅和士子来递补;又将凡有冒功领

赏行为的团丁一律开缺回籍,从荷叶塘募来一批老实的农夫代替。从那以后,他自己对判决

之事,态度也审慎些了。

一日,浏阳县团练所专程派人来到审案局,说周国虞的征义堂又死灰复燃了,在城外山

林里活动猖獗,县团对付不了,请省团派人前去镇压。巡抚衙门也接到浏阳县令的告急文

书,骆秉章请曾国藩办理。

曾国藩吸取林明光一案的教训,对下边报来的匪情不敢轻易相信。他带着李续宾、曾国

葆、康福、彭毓橘,乔装成普通老百姓,亲自到浏阳去,对周国虞和征义堂作一番秘密查

访。

四鲍超卖妻——

原来,这周国虞乃浏阳宝塔山下一方大户,其先祖是南明弘光朝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

法的贴身侍卫周天赐。明亡后,周天赐隐居湖南浏阳,以反清复明为职志。由于清朝统治严

密,周天赐的宏愿不得实现,但后代子孙恪遵祖训,代代不忘反清复明大业。周国虞及其弟

国材、国贤从小读书习武,广交四方友朋,图谋大事。一次偶然机会,周国虞结识了天地会

首领罗大纲,罗大纲带着周氏兄弟拜见了天地会大头领洪大全。于是周氏兄弟参加了天地

会,并在浏阳县办起了征义堂,明里布仁施义,广结良缘,背地里发展会众,鼓吹反清复

明,会众很快发展到数千人,声势浩大。后来江忠源带领楚勇前去镇压,周国虞和征义堂的

兄弟们退到城外野人山。罗大纲投奔太平军后,几次派人相邀,周国虞因为与太平军的目标

不一致,不愿参加。前几天,他们下山想杀掉横行霸道、强娶人妻的浏阳县团练副总张义

山,结果没抓到张,便一把火烧了县团练所,县令饶丰平吓得惶惶不安,遂火急上报省城。

了解这些情况后,曾国藩制定了一个巧取野人山的计谋。

通过旅店老板买通征义堂一个小头目,小头目带着李续宾、曾国葆、康福进入了人迹罕

至的野人山。李续宾等人化装成湘乡县三合会的头目,以携带十万两银子前来合伙的谎言,

骗取了周国虞的信任。这时,王錱奉命带着八百团勇从长沙赶到浏阳。王錱、李续宾率领勇

丁并挟持张义山打进野人山。在征义堂兄弟们的面前,王錱宣示张义山鱼肉百姓的罪恶,并

当场将这个团练副总一刀杀了,鼓动征义堂的人放下武器,下山做良民。曾国藩这套软硬兼

施的做法取得了效果,征义堂被打垮了,周国虞兄弟不得不带着一批骨干撤离野人山。

这是省城大团成立以来干得最得意的一桩大事,王錱、李续宾等人满心想得到省里各衙

门的表扬,却不料长沙的反应甚为冷淡。曾国藩心里虽不高兴,但并不跟骆秉章谈起这事,

就连左宗棠面前也不提及,仍旧每日办理匪盗案件,并将精力转到操练勇丁上。

曾国藩痛感教官缺乏。王錱、康福、李续宾、彭毓橘等人虽武艺超群,但都任务繁重,

不能以全副精力教练团丁。曾国藩随时注意从团丁中识拔人才,发现有武艺较好、人又实在

的团丁,便加奖掖,并提拔起来充当什长、哨长。每天夜晚,则重温历代兵书,尤其对戚继

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细细加以揣摹,许多地方,都照戚继光所说的办。大团训练

日有起色。

一天下午略有点空闲,曾国藩正和康福饶有兴致地对奕,荆七进来说:“大人,去年在

岳阳楼上见面的那个杨载福来了。”

“快请他进来!”曾国藩喜出望外,一边叫康福收棋,一边已迈步向门外走去。

杨载福一进门来,便跪下磕头行大礼:“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岳阳楼上多

多冒犯,请大人海涵。”

曾国藩亲手扶起杨载福,乐呵呵地说:“什么冒犯,说哪里话来!我能在洞庭湖畔结识

足下,实为有幸。这一年来,足下可好?”

曾国藩上下打量着杨载福,见他身穿一套绿营军官衣服,便又问:“足下在哪个营做

事,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杨载福恭恭敬敬地回答:“去年蒙大人给我指明出路,第二天,我便将排上事安排好,

带着大人写的荐书,到长沙投奔骆抚台。骆抚台问我:‘曾大人是你什么人?’我说:‘曾

大人与我非亲非故,得荐书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骆抚台问我荐书怎么来的,我把当时

的情况说了一下。骆抚台说:‘你这个毛头小子,你知道曾大人是什么人吗?’我摇摇头。

骆抚台说:‘曾大人是当今礼部侍郎,因回家奔丧,让你给有幸碰上了。’我当时大吃一

惊,想起大人的确说过回家奔母丧的话。

骆抚台把我留在抚标右营。见我武艺尚可,今年初,提拔我当了个外委把总,派我到辰

州协训练新兵。前几天才回长沙来交差。昨日在街上见到大人出的告示,方知大人在省里办

团练。今天特地请了假,来拜谒大人。”

曾国藩见杨载福不负推荐,很是高兴,说:“足下这一年来长进很大,又有了训练新兵

的经验,我想请足下到大团来训练勇丁,足下肯吗?”

杨载福说:“大人是我的恩人,莫说叫我来大团当教官,就是叫我立即入狼窝虎穴,敢

不从命!”

曾国藩甚喜,当即给骆秉章写封亲笔信,请他放杨载福来大团听命。骆秉章自然准许。

次日,杨载福即到曾国藩衙门报到。吃过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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